第16章 煙花 “姐姐,我害怕……”……
第16章 煙花 “姐姐,我害怕……”……
下雪後夜裏更冷,新搬的寮房裏間有兩張榻,阮梨珂和抱琴一張,蕭淮憬單獨一張,但現在為了就着炭盆,兩張榻又被挪到了一起合成了一張,又和原來一樣,兩邊用布簾隔開。
盆裏燒着炭,門窗又緊閉,若任由炭火燒一夜,人怕是會被悶死在屋裏,是以屋裏睡前便用炭盆燒暖和了,等睡的時候,把門開一會兒,只餘下一點炭火,再關上門睡覺。
餘下的炭燒不了多久就會熄滅,冬天便是這樣,炭一滅,屋子裏很快就冷了,所以趁着炭火還沒熄的時候,就要早早入睡,睡着了,也便不會覺得冷得那麽難熬了。
但今天晚上,阮梨珂心裏不知道是不是裝着事的緣故,翻來覆去也睡不着。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她終于醞釀出一點睡意的時候,卻聽見身旁傳來小聲的呓語。
“不……不……不要……”是蕭淮憬。
他不知夢見了什麽,低低的夢呓,語氣格外的慌亂。
月光映着雪色從狹小的窗透進來,阮梨珂睡意全消,側過身把布簾掀起一點,借着月色,看見少年的眉眼擰成一團,居然一臉的戾氣。
她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阿憬,有一瞬間,她覺得面前的人有了一絲的陌生,但很快她釋然了——人做噩夢的時候,任誰臉色都不會好,若是她做噩夢,恐怕夢裏的臉也會變得猙獰。
“阿憬……”阮梨珂小聲叫道。
“不、不要……”蕭淮憬陷在噩夢裏,像是被魇住了,沒一點反應。
阮梨珂用胳膊撐起身子,這才看見少年的臉色格外的蒼白,夢呓的內容單調,像是在躲避什麽,但語氣越發焦躁。
必須得把他叫醒。
“阿憬?”阮梨珂提了一點聲音。
夢魇的人終于被這一聲喚醒,驀地睜開了眼睛。睜眼的一瞬,阮梨珂卻好像從他眼底看見了t一抹殺意,但只是一瞬間。
阮梨珂愣了一下,細看的時候,少年的眼裏只剩下茫然,正無措地望着她。
阮梨珂眨了眨眼,剛才一瞬仿佛只是錯覺:“……阿憬,你做噩夢了?”
蕭淮憬茫然地看了阮梨珂兩息,慢慢回過神來,眼神慢慢變了,噙了一絲可憐,委屈地望着她:“姐姐,我害怕……”
“怎麽了?”阮梨珂忙低聲問,把布簾又掀高一點,坐了起來,“夢見什麽了?”
蕭淮憬仰躺在榻上,望着她垂望下來的溫柔目光,眸色深了深,聲音越發低了點:“姐姐,我夢見那些殺手了……”
阮梨珂一愣。
相較于她昏過去被救下,阿憬是結結實實在清醒的時候挨了一劍,他後怕是理所當然的,原本他就被追殺差點死在路邊,心裏肯定留下了陰影。
是她不夠細心,沒有及時體察到這一點。
“阿憬,只是個夢而已,夢都是反的,是假的。”阮梨珂低聲說着,伸手貼到少年的額上,用手背輕輕擦去了他額側的一點冷汗。
少女的手溫軟,拂過臉側,在鼻尖萦繞上一層淡淡的清香,蕭淮憬下意識地屏了屏呼吸。
片刻,又松懈下來,任由那輕淺的香味萦滿鼻息。
他低聲道:“姐姐,我們不要待在這裏了,好不好?”
阮梨珂一邊猶豫,一邊已經在着手準備離開普丘觀,她心裏原本還七上八下的,少年這般哀聲一求,将她心裏最後的那一點猶豫不決也給抹平了。
她必須得走。
就算不為自己,為了抱琴和阿憬——這世上唯二願意豁出一切保護她的人,她也必須得走。
“阿憬,”阮梨珂俯下身,柔軟的長發落在蕭淮憬肩頭,聲音輕柔道,“我答應你,我們很快就會離開這裏。”
蕭淮憬沒有說話——萦繞在鼻息間的香味更濃了,落在肩上的發綢緞似的擦過他脖頸,拂亂人意。
*
五更天時,蕭淮憬離開了寮房。
昆奴悄無聲息地出現,行完禮禀道:“殿下,這幾日屬下發現有一女冠頻繁在寮房附近走動,時常鬼鬼祟祟窺探,恐怕不安好心。”
蕭淮憬大概猜得到是誰,淡聲問:“知道是誰麽。”
昆奴:“別號玄靜。”
果然是她。
蕭淮憬眼簾垂下:“不要打草驚蛇,繼續盯着,如有異動,立即禀我。”
“是。”昆奴應了,半晌又道,“殿下,您在觀中待的時日太久了,朝中争鬥漸已緩和,殿下也是時候該離開了。”
阮梨珂已經答應,很快就會離開普丘觀,但蕭淮憬仍是不大高興。
昆奴觑着主子的臉色,看出來主子不大願意,他還不知道阮梨珂已經決定離開,只以為蕭淮憬是為了她遲遲不肯走,忍不住道:“殿下該不會是……”
“該不會是什麽?”蕭淮憬一撩眼皮。
昆奴沉默。
蕭淮憬沒情沒緒地看着他:“我還不至于天真到為了一個女人,在你死我活的皇權争鬥中愚蠢謙讓。”
蕭淮憬頓了頓,像是在說服昆奴,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她幫我良多,我只是想償還些恩情,等她離開道觀順利下山,重新開始人生,到時,我自會回京。”
“……”昆奴無法再勸,“是。”
心裏只想——但願如此。
*
轉眼到了十二月十八。
年節将至,大雪漫天,山路極不好走,這個年無論如何是要在山上過了。阮梨珂閑來無事,為了應景剪起了窗花。
蕭淮憬往桌邊的炭盆添了一塊炭,狀若無意地問道:“姐姐,過年的時候觀裏是不是會放煙花?”
“嗯?”阮梨珂疑了聲,“我倒沒聽說過哪個寺廟道觀年節還放煙花的,你怎麽這麽問?”
蕭淮憬湊近炭盆取暖,偏頭看她,眼神看起來清澈又無辜:“昨天出去恰好碰見觀裏采買,我看見玄靜道長拿了些煙花。”
阮梨珂眨了眨眼。
蕭淮憬繼續道:“大前天我也看見玄靜道長拿了煙花——她拿這麽多,不是寺裏要放煙花嗎?”
阮梨珂再次眨了眨眼。這回,她的表情變得有點凝重。
抱琴取了新炭回來,阮梨珂把她叫到一邊,吩咐她去查探一下玄靜準備煙花的事情。過了兩日,抱琴發現了可疑——玄靜不僅準備了煙花,她屋裏還藏了不少燈油。
抱琴道:“那燈油的量不少,是能燒着屋子的,她藏那麽多燈油做什麽?”
阮梨珂默了默,臉色有些不好:“也許……是想害人。”
“害人?”抱琴一驚,“害誰?”
“我不知道……”阮梨珂低聲道。
抱琴想了想:“會不會是玄冬?”
玄靜前不久才因為和玄冬争執被關去思過,的确有這個可能。可是,阮梨珂有種感覺,玄靜要對付的人并不是玄冬。
玄靜和玄冬在普丘觀多年,彼此不和多年,不會因為一次思過就起殺心要害她。不知道為什麽,阮梨珂覺得,玄靜要對付的人,其實是她們。
阮梨珂:“不管她要害誰,我們自己都要小心些。”
抱琴明白了阮梨珂的意思,鄭重應下,卻又想,她們自來普丘觀,究竟何處得罪了玄靜,以至于恨到要殺了她們?
她又不由地想起之前玄靜突然讓她們搬了新寮房,也不再安排她們幹活,種種反常背後,似乎有什麽她們不知道的事情被忽略掉了。
“姐姐。”正說着,蕭淮憬進來了,“你們在說什麽?”
阮梨珂笑了笑,抱琴接過話道:“我們在說馬上要過年了,觀裏成日吃齋飯,想必年夜那晚也是齋飯,也實在太清淡了些,小姐自來了觀裏,都清減了好多。”
“哪有。”阮梨珂笑道,蕭淮憬在她身旁坐下,她伸出手,輕拍了拍他的肩,“倒是阿憬,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成日吃齋飯可不行。”
抱琴壓低了一點聲音,笑着說:“好在,這樣的苦日子也沒幾天了。”
阮梨珂和抱琴對視着笑起來,話頭又轉去了別處,她的手卻還輕輕搭在蕭淮憬肩上,沒有收回去。
蕭淮憬默不作聲地朝她身側挪了挪,垂眼安靜坐在她身邊。
*
轉眼到了大年三十。
觀裏日子再清苦,到了這一天,總還是和平常不同,白日做活的人都少了許多,到了晚上,觀裏守夜的人也都松懈了。
阮梨珂三人用過齋飯,圍在一起烤着火說了會兒話,到了快歇息的時候,但這一晚,她們卻是不能松懈。
抱琴盯着外頭,蕭淮憬也出去了,阮梨珂不知道他去做什麽了,時辰還早,橫豎睡不着,便又剪了一會兒窗花。
過了大半個時辰,外面太冷,抱琴回來了兩趟又出去了,蕭淮憬卻還是沒回來。
阮梨珂坐不住了,有些擔心,準備出去尋他。她剛擱下手裏的東西起身,門突然被推開了。
蕭淮憬回來了。
阮梨珂愣了愣,他臉凍得發紅,阮梨珂問:“你去哪兒了?”
蕭淮憬進來,背手把門關好,沖阮梨珂笑了笑:“姐姐猜猜。”
阮梨珂毫無頭緒。
蕭淮憬走到她面前,也不等她猜,把背在身後的東西拿了出來。
他把外頭包裹的大片葉子撕開——居然是一只烤山雞。
烤雞是捂在懷裏抱回來的,現下還是熱的,他遞到她面前,眼尾下彎,純澈地笑起來:“給姐姐補補身子,姐姐都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