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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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煥到了永安殿,見殿內燈火通明,郡主應還未就寝,略略舒了口氣。
一路小步快走,盡管冬日寒涼,額頭上還是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駐足,細細地擦了擦汗。
心定了,也開始後悔了。
他真是越發管不住自己的心思了,前腳告誡自己能有個善終就不錯了,後腳就被陳順三言兩語地挑撥起來,順水推舟地……就這麽樂颠颠地過來了。
都怪陳順這小子。
看他回去不好好地罰上一番!
他陰沉着面容,将自己略顯匆忙的儀态打理了一番。
不為別的,只是為了在主子面前保持儀容而已。
略微停頓後,來到殿前,睨了眼守在門外的香陽。
他問:“郡主可歇息了?皇上聽聞郡主醉酒醉得厲害,命咱家帶了醒酒湯來。”
“這個時辰了,勞煩陳總管跑來一趟。”香陽欠了欠身,“郡主剛回,奴婢正想着去為郡主準備醒酒湯呢,陳總管就來了,實在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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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這麽捧着咱家,皇上命咱家過來而已。”
陳煥負手在身後,謊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目光掃過香陽站在門前紋絲未動的身子,微不可察地斂了下眉。
竟是沒有一點兒讓他進去的意思?
他行走宮中,還沒見哪個奴婢不客套一句,請他進去喝杯熱茶的呢!
香陽這會兒終于動了,卻是上前一步,要接小太監手裏的食盒。
她說道:“郡主頭疼不适,不想見人,小公公将食盒交給我便好。”
“……”
陳煥微繃的臉頰終是抽動了一下。
他大老遠跑過來一趟,竟是吃了個閉門羹。
呵,也是,這個時辰了……
想必郡主是不願在睡前見他這樣面色陰沉、尖酸刻薄的閹人吧!
他越發覺得自己一路加快腳步匆匆而來的行為,簡直可笑。
更可笑的是,路上他心裏竟是隐隐的愉悅。
他就沒見過上趕着幹活兒還高興的人,屬實賤得慌。
心中說不好是氣憤還是委屈,總之是沉甸甸的壓得他忍不住唾棄自己。
到底為什麽過來?
“還愣着做什麽,給她便是。”他沉着臉睨了眼身後的太監,刻意壓着的嗓音低沉陰郁,“做完了皇上吩咐的差事便離開,你若喜歡凍着就直說,咱家有的是适合你做的差事!”
那人肩膀一抖,連忙主動上前遞去食盒。
他真是摸不準陳總管的意思。
香陽才接過來,便聽殿中傳來了帶着明顯醉意的聲音。
“怎的不請陳公公進來歇歇腳?不像話。”
陳煥聽那醉意中顯得有些甕聲甕氣的聲音,心頭一跳。
某種愉悅從心頭冒出,眉頭卻不由得擰得更緊了。
他挺直背脊,拿餘光睨了眼香陽。
咋一看,有些顯擺的意思——
郡主不想見人,卻專專請了他進去。
他給了身後的太監一個眼神:“還不快跟進來。”
“是,是。”
小太監又從香陽手中拿回食盒,戰戰兢兢地跟着陳煥進了殿。
眼睛盯着地面,壓根也不敢擡起來随便亂看。
楓黎沒進裏間,而是在外面的榻上倚着。
裝得迷蒙的雙眼掃過陳煥凍紅的耳朵和手指關節,又掃過他額頭的薄汗。
一看便知他定是在外奔波許久、走了挺老遠的路才來的永寧殿。
而她也親眼瞧見了陳煥腳步匆匆的樣子——
喝了酒身上熱得慌,她便跟從前在北地時一樣蹿到了房頂上吹風。
遠遠的,就瞧見陳煥匆匆來到永安殿,在宮門口止住腳步後,還特意整理了一番儀容,似乎斂着眉頭猶豫片刻,才邁着與平日裏無異的步子上前。
奴才在主子面前注重儀容儀表避免失儀再正常不過,可陳煥那番……
她總有種微妙感。
但轉瞬即逝,她也說不好是什麽。
“辛苦陳公公大晚上特意跑一趟了。”
陳煥面不改色地拿皇上當擋箭牌:“為皇上與郡主辦事,怎會辛苦。”
“皇上體恤,臣感激不盡。”
楓黎客客氣氣地說套話,而心中嘀咕:才裝醉回來沒多久,皇上怎回這麽快就知道?
這時,陳煥從食盒裏拿出剛好溫熱的醒酒湯,上前幾步,在她面前彎腰。
雙手執碗,恭恭敬敬地奉上前去。
她擡眼,視線就落在了陳煥修長漂亮的手指上,略做停留。
唔,陳公公倒是連手指頭都長得有模有樣的。
先前竟是沒注意到。
陳煥發覺她的視線,瞬間便想到了夢中宮女的那句——
司公的手指真是漂亮。
眨眼間,他的耳根紅到像是滲了血。
手指也不由得往後縮了縮。
楓黎見了,心中又是忍俊不禁。
陳公公這是……又臉紅了?
這回可是連碰都沒碰他一下,只看一眼而已。
她越發覺得陳煥與宮中的其他人不同,偶爾的反應奇奇怪怪的,但不招人厭煩,反而能給她宮中的無聊生活增添些許樂趣。
因宴會上衆多阿谀奉承而煩躁的心情,忽而轉好些許。
她接過碗,将裏面的醒酒湯一飲而盡。
陳煥立刻垂眼,眼皮微瞌,不去看她白皙而緩緩滑動的脖頸。
被郡主用略帶迷蒙的欣賞眼神盯了手,就夠他胡思亂想的了,若再亂看……
呵,他真是失心瘋了。
見郡主擡手,他上前接過了碗。
動作熟練而恭敬,哪哪都叫人挑不出錯。
“郡主既然用完了醒酒湯,奴才便退下了,郡主早些休息。”
“嗯,去吧。”楓黎裝醉裝得很像,倚在榻上懶洋洋地看着他,狀似不經意道,“陳公公往後再來,不用那麽拘謹,本郡主又不是豺狼虎豹,還要你在殿外做許久的心理準備、整理半天儀容才敢進來麽?”
她的語氣很和善,甚至因為裝醉而顯得比平日裏綿軟一些。
可聽到這話的瞬間,一道寒意順着背脊直往上竄,弄得陳煥頭皮又涼又麻。
郡主竟然知道他在殿外駐足了一陣!
明明沒瞧見有下人在附近啊。
陳煥屏息,抿住嘴唇,壓下了漫出心頭的瘆意。
郡主能發覺這些細節,那旁人也能。
他好似走在懸崖上,一不小心就會徹底暴露。
握緊拳頭,掐了自己掌心一下。
他深深垂首下去:“郡主尊貴,奴才不想礙了郡主的眼,叫您不悅。”
頓了頓,又道:“奴才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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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郡主想錯了方向,會錯了意。
呵,也是。
郡主怎麽會主動覺得一個太監對自己有那方面的心思呢。
陳煥慶幸自己的心思沒有暴露,又因此有些發堵。
“幹爹,幹爹。”
陳順跟在陳煥身後,緊着追了好幾步,才将将追上。
他小聲問道:“幹爹可是在郡主那碰到了什麽事?回來之後一直不太高興似的。”
陳煥坐在榻上:“沒事。”
自然是沒碰上什麽事。
又能有什麽事呢?
見陳順端着一盆水放在他身前,一副做錯了的樣子要幫他脫鞋,他斂了下眉頭,往外擺擺手,讓陳順起來到一旁站着去。
“不是早告訴過你,咱家不需要你伺候這些麽?”
他一向不喜歡有人近身,便是有了些權力有人伺候了,也只限于外袍而已。
陳順解釋:“兒子是覺得,今日許是惹幹爹不悅了……”
“算不上不悅,但以後別再做那種事了。”
即便這次沒叫人真察覺出什麽,可下次、下下次呢?
管不住自己的心思和行為,早晚要出事。
陳煥越發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陳順一怔,心說,果然還是發生了什麽,而且還對幹爹影響頗大,不然以幹爹的性子,定要罵罵咧咧地把脾氣發出來,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沉默得叫人更加不安。
他低頭稱“是”,停頓片刻,才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問:“幹爹可是以前與郡主相識?”
定北王早在十幾年前就被遣到北地守邊,而幹爹一直在宮中當差未離開過京城。
若說認識,也只可能是在定北王還未出京時。
可那會兒郡主不過兩三歲,而幹爹也才十餘歲,怎麽看也不像有交集。
怎麽想,都不太合理。
而幹爹對郡主的關注卻是事實。
他又補充:“還是幹爹與王爺相識?”
陳煥牽動唇角:“咱家何德何能,與王爺和郡主相識。”
不過是大夢一場。
真的只是……大夢一場。
許是夜深了,人總容易在這種時候傷懷,他想到自己有那麽段時間,日日最期待的就是忙完了當天的差事以後回來睡覺,好能做個有人關懷呵護的美夢,眼角微酸。
都說最苦的是得到之後又失去,可他呢?
他從沒真正得到過什麽,如今,卻像是失去了一般。
實在荒謬。
他明明可以從一開始就不期待的,他以前也從未期待過什麽。
偏偏就做了那樣的夢,偏偏讓他見了夢裏那張臉。
一個來月的時間,想避開她,又在碰面時忍不住多多看上幾眼。
喜歡郡主麽?
他不覺得。
那些微妙卻稱不上喜歡的情愫,究竟算什麽呢?
他似乎只是期待郡主能待他好,能像夢裏那個宮女一樣愛他護他。
他只是想得到那樣的感情。
真是可笑又無恥。
他一個閹人,一個奴才,毫無付出也不曾對人家動過真感情,卻想讓郡主對他産生情愛、寵着護着,還能再不要臉一些麽?
他怎麽敢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