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回憶 ……
第74章 回憶 ……
“那……王上就在這裏好好休歇吧。”
他一屁股坐下來的時候, 她唰地把自己彈起來,攏着袖子後退半步,眸子飄來飄去。
“你要去哪兒?”看見她有轉身的意思, 秦王嗓音驟然擡高了幾分,險些暴露本性,于是他又趕緊輕咳了兩聲,試圖抵消掉方才的“兇狠”。
“我都睡一天了, 這會兒實在難以入眠,怕擾了王上休息。”姜暖眸子飄回來,虛虛地落在他喉結上, “我去陪扶蘇,他驟然換了個環境, 我怕他不适應。”
只要搬出扶蘇,他們倆就都拿對方沒轍。
秦王眉心突突直跳,好不容易才忍下, 手指将膝蓋處衣料抓出幾道長長的皺痕, 半晌才言道:“那你便去吧。”
姜暖得令,歪歪斜斜行了個禮, 慢慢轉身,心裏卻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真就這麽走了嗎……
“回來。”
剛邁出兩步, 就聽他在身後低沉地喚道,聲音就像是被關在籠子裏餓了許久的野獸從喉嚨裏擠出的低吼。
她脖子上豎起一層細小的汗毛, 将身體扭了回去, 蒲扇般長睫輕輕撲閃。
“先給寡人更衣。”他陰沉着臉道,自榻上起身,張開雙臂,直挺挺地等她過來。
姜暖眼皮微跳, 怨種似的默立幾秒鐘後,抿着嘴巴又走了回去。
還能怎麽辦呢,這裏畢竟是人家的主場t,人在屋檐下有的時候不得不低頭。
她走到他跟前,垂着腦袋,熟稔地摁他腰帶上的青銅搭扣。啪嗒一聲,不知名猛獸垂下猙獰的頭顱,黑色的革帶随之松散開來,她素手輕擡,将它從他腰間緩緩抽出,挂在臂彎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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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外袍,裏袍,他清淺又灼熱的氣息始終缭繞在她頰邊,令她手指微微有些發抖,面頰染上一絲桃紅顏色。
她始終避免觸碰到他的肌膚,他也沒有任何放肆的動作,任由她為他寬衣解帶,只是在她看不見的高處,眸色一點點深暗幽沉起來。
最後是發冠,他發絲濃密烏黑,一絲不茍全都束在高冠之中,以往到這步時他都是坐下的,可今夜他就直挺挺杵在地上,頗有種故意為難之意。
姜暖只好踮着腳尖給他卸下又高又沉的秦王冠,累得呼吸急促,胸口起伏間幾次擦過他胸膛,兩朵嬌嫩蓓蕾倏然綻放出些許堅硬。
弄好一切後,她将他的衣物全都規整放在衣架上,轉過身,卻見他依舊立在那裏,長發披垂,面若美玉,沉默地盯着她看。
“王、王上您好好歇息吧,我先退下了——”她移開目光,攏袖做了個禮。
這回總算順暢地離開了,他沒有再喚她,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注視一直燃燒在她脊背上。
她心亂如麻,走錯了好幾個房間,才來到扶蘇的卧室。
小家夥也正精神着呢,但秋穗告誡過他不許打擾父王與阿母,他便乖乖盤腿坐在床上,用蠟筆在紙上塗畫。
黑貓舒服地躺在床下墊子上,尾巴時不時晃一下,睡得很香。
“阿母!”見她進來,他嗚呼一聲跳下床。
“阿母今夜也陪我睡嗎?”他期待地仰頭問道,眼睛的形狀與他父王一模一樣。
在現代的那段時間,阿母每天都陪他睡,他真希望能一直這樣,可秋穗說阿母得陪父王睡,父王都這麽大年紀了,還需要人陪着睡嗎?
“當然可以了。”她捏捏他臉蛋,肉嘟嘟的,于是又捏了捏。
然而并排躺上床,兩人一點睡意都沒有,姜暖給他講孫悟空大戰牛魔王,他非但沒聽困,反而愈加興奮,在床上蹦來踩去,急得秋穗幾次折進屋內,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麽狀況。
“和阿母去長樂宮吧,你父王把咱們扔下去的東西都放在那裏了,咱們去挑點好玩的回來吧。”
她提議道,扶蘇使勁點了點頭,那裏面還有好多楚爺爺送給他的玩具呢。
兩人穿好衣服,從偏門出了寝宮,只帶着兩個內侍遠遠跟在後頭。
走到長樂宮用了大約一柱香的工夫,她在宮殿門口停下腳步,仰起頭在月色下打量着它。
它規模相較于芷陽宮小很多,地點也偏僻,但不可否認外觀上還是很精美的,四周栽有胡楊、梧桐、梨樹、桃樹,還有梅花、蘭花和芍藥,幾乎每個季節都有植物盛放,為這僻靜之處帶來一絲生機與活氣。
她就是在這裏,度過了四年的無人問津的時光。
一想到這兒,她忽然低落起來,收回環顧的目光,牽着扶蘇快步跨了進去。
他們的東西被很好地歸攏起來,一件一件放在架子上,大件的放在地上也用布料蓋好了,姜暖撇了撇嘴,心想他可真會收買人心。
扶蘇開心地挑選起來,她卻忽然失了興致,撿了幾樣洗漱用品就悻悻地踱步到先前昏迷的房間,沿着牆壁慢慢繞圈走着,指尖劃過那些浸滿記憶的紋路。
前一世,她未能醒過來,甚至連被送到這裏的機會都沒捱到。
她死在了秦王還怨恨她的時候,只是不知道在她死後,他會不會後悔,後悔曾經放出那樣的狠話。
她沮喪地盤腿坐在地上,自己最初醒來的那個位置,感覺腦子裏漲漲的,像有什麽充盈的情緒擠在一起想要噴發出來。
隔壁是扶蘇雀躍的呼喊聲,還有小內侍焦急的“公子,慢點啊,別摔到啊……”,這些聲音明明很近,可卻突然變得遙遠朦胧起來。
她感覺自己的耳朵被什麽堵住了,連帶着眼睛也蒙上了一層灰色。
接着,她看到自己身邊,多了一張床鋪,長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正緊閉着花瓣形狀的美眸,沉靜地躺在上面,仿佛已經死去很久,很久。
她面無血色,卻美得驚心動魄,烏黑的眉毛和眼睫是她臉上唯一依舊鮮豔的色彩,姜暖驚訝地跳起來,連忙往旁邊挪步,知曉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回憶”。
就在這時,緊閉的門扉從外面被推開,年輕至少三四歲的秦王緩緩踏步進來,尚未褪去少年氣的面孔上,鎖着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複雜情緒。
她毫無必要地往角落裏躲去,看見他走到“她”身邊,默默凝望許久,然後慢慢屈膝跪坐了下來。
她還看見他擡起手指,輕輕地、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然後俯下臉來,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些什麽。
“今日相邦居然想誘騙我卸下蒙骜的兵權,啓用他舉薦的人,我差點就上當了。母後也是,完全不經過我同意,就在舉薦書上蓋了大印,我現在真是舉步艱難,身邊連一個靠譜的人都沒有。”
“不過我還真發現了一個人才,年紀很小,叫做甘羅,我打算讓他入朝為臣,或許他能為我所用。我真是受夠了處處被相邦制約。”
“今日我去鄭國渠視察了,所以過來得晚了些。那裏基地已經建好,很是壯觀,等你醒來之後,我一定帶你去那兒看看……你一定會醒來的,芈蓉,我等着你。”
“對了,扶蘇剛剛開口說話了,說了一個好生奇怪的詞——”
……
諸如此類的話語,像羽毛一樣輕飄飄地也落在了姜暖的耳畔,她還來不及感到任何情緒湧動,就已經淚流滿面了。
忽然,眼前的秦王消失了,而下一秒,門再度被推開,他又進來,只是腰間挂飾略有不同,面上的神色也不大一樣了。
但他一樣慢慢跪坐下來,輕撫她容顏與長發,将一天的心事說與她聽,完全沒有了慣常的那種睥睨神态,反倒多了幾分細膩與溫情。
這回他說得最多的是扶蘇,他說他翻遍古籍,發現扶蘇咿呀出來的詞是“饕餮”。
他笑了笑,這麽個小東西怎麽會曉得如此複雜的詞語?
眼前情形如此不斷地反複循環,他無數次地進來,無數次地說悄悄話,他們的身影重疊、混淆、融彙,最後化成一個最接近她熟識的秦王的模樣。
21歲的秦王立在她榻邊,這回并沒有坐下,而是默默無聲地垂眸凝望她許久,眼神隐匿在睫毛與發冠的陰影中,辨不出情緒,但垂在身側的一只手卻用力攥緊。
“四年了,你如此這般是在故意折磨寡人嗎?你死了這條心吧,寡人是不會放棄你的,也絕對不容許你放棄自己,你若是敢死,寡人就把你埋在章臺宮石階下面,讓你的屍骨被萬人踐踏,讓你永遠都無法安寧,你聽見了嗎,芈蓉?”
姜暖前一秒還感動到淚流滿面,這一秒忽然很想擡腳去狠狠踹他。
這個男人,好像比她印象中還要癫。
不過,他居然在這過去四年裏,這般頻繁地來探望她,這與她一直以來的想象完全相反。
她抽了抽鼻子,胸口裏溢滿說不出來的酸澀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