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 13 章
餘笙知道自己生了場大病,她像是空中突然斷掉翅膀的鳥,重重地砸向地面。
隐隐約約,她聽見房間裏有女孩咯咯咯的笑聲,像是葬禮上的銅鈴。
自己的房間裏為什麽會有另外一個女生?
餘笙費勁地轉動腦子,努力去辨別那個聲音的來源。
這次餘笙聽清楚了。
那個聲音分明是她自己。
餘笙終于醒了,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耳邊一直有笑聲。
卧室的門被擠開,周衍端着碗走進來,看見餘笙睜着眼的時候,身形一頓。
她眼神和之前醒着的時候不一樣,像是濃霧褪去的山谷,光又撒了下來。
周衍把粥放在床頭櫃上,道:“現在想吃飯嗎?”
“我睡了幾天?”餘笙偏過頭問他。
“三天。”
餘笙的睫毛輕顫,她坐起身,想去拿床頭的瓷碗。
手在空中抖得厲害。
“我來吧。”周衍坐在床邊,拿起碗,舀一勺粥,遞到她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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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她經常去吃的那家中餐館的味道。
餘笙垂下眼,過好久,牙齒咬上金屬勺,把粘稠的米粒吸入嘴裏。
吃完飯,餘笙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舒服的衣服,去廚房接水。
她看見周衍在廚房收拾碗具的身影,有種古怪的感覺,他好像哪裏不太一樣。
餘笙踮腳去櫥櫃裏拿杯子,看見熟悉的波普藝術的圖案,頭又隐隐痛起來,轉頭看向周衍,提醒道:“下次出現這種情況,打急救。”
周衍擦手的動作一頓,他不是沒想過送她去醫院,但她冰涼的手指扯着他,同時嗚咽道:“不要去醫院。”
從抽屜裏翻出藥瓶擰開,周衍沒有說好,而是數好藥丸攤在她面前:“吃藥。陸醫生那邊這周的約我幫你推了,說你感冒了。下周再去複查。”
餘笙吃完藥就縮到沙發上,回複微信裏的消息。
也沒幾條,網紅姐妹群裏有幾百條未讀消息,一兩分鐘就可以翻過去。讨論誰跟誰睡了的八卦,哪條街又開了家新的下午茶。
陳盼夏倒是私聊餘笙,問她周末要不要一起逛街。
餘笙草草回複了一句“到時候再看”。
周衍端過一杯熱水,問道:“你小腹上有道疤。”
餘笙握緊手機,她的視線停留在漆黑的手機屏幕上,好像沒有聽見周衍的問題。
客廳裏陷入長久的沉靜後,餘笙的臉從手機後面露出來:“是有,怎麽了?”
“怎麽弄的?”周衍試圖弄清楚一些事,一些他曾經忽略掉的細節。
餘笙眼前浮現出黑黝黝的槍口。
下一秒,她的視角又跳轉。
時代廣場人來人往,五顏六色的大屏幕投映着廣告。
雨下得很大,依然擋不住游客拍照的熱情。
突然人群出現騷動,有人尖叫着她的名字:“Elise!!!”
下一秒,女孩回過頭,餘笙看得清清楚楚,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她在到劇烈的疼痛襲來之前,毫無征兆地向後仰去。
然後...
餘笙的頭疼起來,短暫地失去視覺。
恢複回過來,頭頂其實是暖色的吊燈。
餘笙木然的目光看向周衍,蠕動嘴唇:“槍擊留下的。”
周衍的心髒狠狠抽動起來,急切地追問:“在哪裏?紐約嗎?”
她說她以前去過紐約。
“對。”
“你被送去哪個醫院急救的?還記得嗎?”
餘笙終于明白為什麽感覺今天的周衍有點古怪,他身上有種罕見不屬于他的失控感。
她皺了皺眉,但還是給了他答案:“Saint Mariana.”
聖瑪麗安娜醫院。
周衍的虎口岔開,用手遮擋起表情狼狽的臉。
難怪她不喜歡紐約,也不喜歡雨天。
原來在兩個人都未意識到的時候,命運已經有它的安排,決定要将兩條織線纏繞在一起。
餘笙看不懂周衍驚濤駭浪的悲怆從何而來,也懶得去思考。
她站起來,回主卧換了身衣服,取過外套。
周衍看見她的一舉一動,啞着問:“你去幹什麽?”
“出門一趟。”餘笙說得理所當然。
他立馬站起來:“我送你。”
“不用。”餘笙低頭勾好鞋根,拒絕道。、
周衍看見她的掌心蜿蜒幾處淡粉色的傷口,像布娃娃被撕毀又重新縫起來的樣子。
“餘笙。”
聽見背後的人叫她,餘笙轉過頭,表情在問他還有什麽事。
“對不起。”周衍語氣生硬。他很少給人道歉。
他突然後悔前幾天帶她去和宋成致他們的飯局。
在這三天裏,周衍親眼見證餘笙在小提琴的躁狂期後,又陷入沉沉的陰郁。
她醒着,但瞳孔從來沒有聚焦過,如同被夢魇蠶食了正常的靈魂。
但餘笙看起來什麽都不記得了,她以為自己睡了三天。
他做錯了事,但上帝把所有的懲罰都施加在她身上。
餘笙笑得很柔軟,她長長的睫毛壓在眼睛上,打開門:“不關你的事。”
“沒有你,也會有張三李四。”
在過去的日子,餘笙經歷過無數次類似的情況,生活中一個小場景或是他人一個無心的舉動都能把魔鬼勾出來,煩躁,興奮,憤怒的情緒直充頭頂。
如果她是一個普通人,會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能力。但可惜她不是。
歸結到底,只是因為有病,僅此而已。
她從來不怪任何人。
砰地一聲,大門被關上,餘笙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門外。
周衍垂在大腿邊的手,雙拳握緊,左拳一下狠狠地砸向牆壁。
*
餘笙回來得很快,手裏還帶着一個信封。
周衍沉默地看着她坐下來,動作像在賭桌上推籌碼,嘩啦一下把信封從茶幾上推到他面前。
接過來打開,裏面是一疊厚厚的英鎊。
周衍眼神漆黑,聲音暗啞,:“什麽意思?”
餘笙奇怪地瞥他一眼:“4500鎊,你這個月的工資。”
他不是挺缺錢嗎。
周衍自嘲地扯下嘴角,她什麽都愛忘,居然記得當初說好他做飯就再加五百。
表情歸于平靜。
“你晚上想吃什麽?”
餘笙頭也不擡地起身,拍拍家居褲::“吃中餐吧。”
“哪家?”
“你做。”
吃飯的時候,周衍試圖重新挑起那個話題:“你當時為什麽會卷入槍擊?”
餘笙舀飯的勺一頓:“哪裏有這麽多為什麽?無差別傷人,我剛好站在那裏而已。”
“你知道那個人最後怎麽樣了嗎?”周衍的嗓子越來越啞。
餘笙坦然:“不知道。”
美國的警方後來通過學校轉交過給她一封信,但她沒打開過。
已經不重要了,人生中的又一場逃不過的劫難而已。
周衍看着她毫無波瀾的臉,喉嚨發緊。
想抓着餘笙的肩膀喊,告訴她:
那個人死了。
他親手将钛合金的手術刀捅進了對方的心髒。
*
等到去複查那天,周衍停車到診所門口,偏頭問:“要我陪你進去嗎?”
餘笙搖頭,整理好包,推開羽翼般的車門下車。
周衍照常在車裏等她。沒想到很快有人敲響車玻璃。
一偏頭,透過玻璃映入眼簾的是蘇思懿的臉。
拉開門下車,周衍的五官在晨光下反具冷感。
他開門見山地問:“什麽事?”
蘇思懿擠出一個笑容:“上周的事,想和你道個歉。”
“我想宋成致應該跟你說明白了,你該給餘笙道歉。”
蘇思懿活生生将後半段話咽下去。
餘笙?憑什麽。
周衍把蘇思懿的表情盡收眼底,輕促地笑一聲:“因為她不值得,對嗎?”
“不是...”蘇思懿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踹口氣,接着說,“周衍,你不知道嗎?餘笙有病...”
周衍看向診所門口,餘笙還沒出來。
若有若無的笑意收斂住,他表情重歸冷淡:“蘇思懿,你學這個的。我以為你知道,這不是她自己選的。”
蘇思懿死死地抓緊包帶。
雙相情感障礙的病因至今在醫學上仍無定論,基因遺傳與後天環境都有影響,患者大多數遭受過童年虐待或者長期處于壓力之下。
周衍覺得這場對話也沒有再繼續進行的必要,他打開車門,直截了當地說:“你不用再在我這浪費時間了。”
蘇思懿笑得很難看:“周衍,你以為我想嗎?周末我爸臨時接到通知,新項目上天恒集團準備撤資了。”
蘇父此前得到消息,政府準備在南邊批出一塊地,開發新的商業區。
蘇家花了很大力氣才拿下招标,但光靠蘇氏集團是啃不下這塊大蛋糕的。于是蘇父找上,希望得到資金支持。
計劃書遞過去的一周後,那邊傳來好消息,周家願意投資。
周衍的眉間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恢複平靜:“公司上的事,我從來不參與。”
蘇思懿不信周衍的話。
蘇氏和承建商的合同都簽好了,但周家現在寧願賠付違約金都要撤出這個項目。
怎麽可能一點關系都沒有。
蘇思懿魂不守舍地走進診所,毫無預料地又撞見餘笙。
她的包掉落在地上。
“Sorry.”兩個人幾乎同時彎腰。
蘇思懿撿起包的瞬間卻怔住,她看見餘笙的手上蜿蜒着細碎的傷口,還是粉色,明顯剛剛痊愈。
上次吃飯的時候,她的手還是幹幹淨淨。
蘇思懿擡起頭,看見餘笙沖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又撞一起了。”
“餘笙。”蘇思懿感覺喉嚨被堵住,很難說出那三個字,她費了很大力氣才憋出來,“對不起。”
餘笙的臉上浮現一絲疑惑,但還是微笑着溫聲回答:“沒關系。你還有什麽事嗎?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等人走後,蘇思懿看着自己腳,忽然懂了周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