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盜王離桑
白束直睡到華燈初上才醒過來,吃了點東西,叫瑛姑去燒了水。
下水前對着妝臺上的銅鏡看了一眼,一只活脫脫的鳳凰躍然背上。
嘲諷一笑,決絕下了水,将一身墨跡洗了個幹淨。沐浴後披了件大氅坐在桌前對着漆黑夜色發了一宿的呆。
第二日人便病了,起先以為是前一日染了風寒,幾副湯藥下去卻一直也不見好。原本只是手腳無力,後來便怏怏的吃不下東西,拖拖拉拉過了一個月人一天比一天憔悴下去。
那日蕭染來看,只見人躺在床上臉色慘白,不見一點活色,再拉一拉那手,室內暖如陽春白束指尖卻冰寒徹骨,急召了太醫來看。
張太醫越看面色愈加凝重,到最後手上竟有了顫抖之态。
“怎麽回事?”蕭染急問。
張太醫起身拱手回禀:“這……小貴人這病表面看是風寒,但再探下去卻見心音雜亂,心脈負荷過大,實則是心力衰竭之相啊。”
“心力衰竭?”蕭染凝眉一愣,轉而拍桌怒斥:“一派胡言,他尚不及弱冠,怎麽會心力衰竭?”
張太醫登時跪地:“臣所言句句屬實,小貴人自小便有心疾,本來藥石撐着尚還穩定,不知是何故激了氣血,這才致使心力難以為繼。陛下若不信大可召集整個太醫院前來會診,共商良策。”
蕭染心下一驚,當日只道白束痛哭是因着服了軟,卻并不曾想過他性子那麽倔的人怎就怎麽輕易低了頭,只怕是他把人逼的緊了,心堤潰敗,這才引起了舊疾。
蕭染怒道:“舊疾舊疾,當日入宮的時候就說是舊疾,過了這麽些年都不見好轉,朕養你們太醫院有何用?”
張太醫登時吓得大氣都不敢出:“這……小貴人這心疾是母胎裏便帶下的,只能調理不能根治,就如同帶隙之釜,補的再好也不能恢複本貌,若有一日要壞,終還是要從狹縫這裏開裂的。”
“那他現在如何了?”
張太醫顫巍巍出口:“只怕……只怕……”
“混賬!”蕭染拂袖一掃,桌上杯盞盡碎:“朕不管你不用什麽法子,人必須給我留住!留不住他你們太醫院便去給他陪葬!”
張太醫伏地叩首:“臣定當竭力醫治,只是這期間斷不可再讓小貴人勞神費心,否則即便大羅神仙來了只怕也無力回天了。”
當日瑛姑跟着去太醫院拿藥便又被張太醫拉着叮囑了一番:“我受寧将軍所托照看小貴人,如今人變成這樣實在有愧。我知小貴人在宮中處處掣肘,但當真不可再殚精竭慮了,他那身子,一點一滴耗費的全是心血啊。”
瑛姑自是知道白束這麽些年是怎麽過來的,含着淚點點頭。拿了藥急匆匆趕回去,剛一推門登時大怒。
這人病了不好好在床上躺着,竟又趁着沒人偷偷溜下床來,将搜集到的禇珺罪證一一攤開,坐在桌前凝眉沉思着。
瑛姑把抓來的藥往桌上一扔,兩步上前二話不說拿起那些罪證就要撕。白束一驚,急匆匆站起來攔着,自知理虧卻也只能軟下身子求着:“瑛姑,好瑛姑,好姐姐……你還給我罷。”
瑛姑氣的眼角都紅了,對着人指了指床,示意人到床上去。
白束道:“我都在床上躺了一月了,再躺下去只怕都要得褥瘡了。”
瑛姑思忖片刻,又指了指坐榻,總之就是要讓人遠離書桌這方寸之地,不能再沾手這些勞心費神之事。
白束苦笑,倒是聽話地去了榻上,看着瑛姑站在桌前把東西一一收好藏好,又給他泡了一杯清心爽氣的竹葉茶送到手邊。
白束笑了笑接過來,指尖在杯沿轉了幾圈,輕聲道:“如今罪證都齊了,只差一條□□了,只是這索由誰來點只怕都無法獨善其身……”
瑛姑哭笑不得,她把人從桌前趕到榻上到底是為了什麽,管得住眼睛卻還是管不住心。
察覺到瑛姑怒視的目光,白束忙喝了口清心茶,聽話的住了嘴,過了一會兒又輕嘆一口氣:“你明知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我們歷經千辛萬苦走到這一步,早就沒有回頭路了。”
瑛姑愣了愣,緩步上前,跪在地上對着人叩了一首。人雖不能言,白束卻已然知其心聲:我去。
白束手敲桌面思忖良久,“等等,再等等,等我想一個萬全之策……”
進了冬月,一天比一天冷,白束的身子也每況愈下。
瑛姑恨不能拿根繩子把人拴在床上,卻也知道即便她栓住了人卻也拴不住那顆心,只能問張太醫要了味安眠寧神的藥,每天給白束摻在藥裏。
人每天睡得好不好她不得知,倒是房裏一棵綠蘿生的越發枝繁葉茂了。
臨近年關京裏出了位大盜,各位達官貴族家裏都被走了一遭,丢的東西多少不說,失竊第二日都能從家中找到‘盜王離桑’四個字。有人說那離桑是位彪形大漢,還有人說離桑原是位風流公子,更有甚者稱目睹過離桑身段,實則是位女子,一時鬧的京中人心惶惶,轟動程度都上達了天聽,蕭染擢令京畿衙門加布巡防,緝拿盜賊。
白束坐在桌前敲着桌面,看瑛姑端藥過來笑嘻嘻接過去,對瑛姑道:“替我謝過諸位豪俠,京中事已畢,讓他們各自回鄉過年罷,”笑一笑,“接下來便是咱們這位‘離桑’登場了。”
瑛姑點點頭,聽着白束接着道:“你可知這宮裏還有位不想讓太子登基之人?”
瑛姑想了想搖搖頭。
白束笑了笑:“去請秦公公過來吧。”
瑛姑愣了一愣,豁然開朗。秦讓如今身處大內總管一職,掌管着宮中大小事務,實則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太子早有蠢蠢欲動之态,來日太子繼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怕不會給他一條好出路。
瑛姑點頭,臨走之前又指了指藥碗。白束佯裝端起,等人剛出了門口轉頭倒進了窗前綠蘿裏。
倒不是不想喝,只是這生死成敗關頭他必須神志清明,表面看來孑孑一人,實則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狀告唐潘的一家老小,帶頭奮起的科考士子,簽了血書的江浙難民,更有甚者,瑛姑,影衛沈青江,散布在各宮院裏的宮女太監,都是由他這一根線穿起來的。
冬月初六冬至日那晚,宮裏出了件大事。蕭染在乾清宮睡到一半,夜起時忽覺室內雖無燈卻亮如白晝,急喚了影衛前來,掌燈到桌前一看,龍案上竟不知何時多了張字條,用一顆雞蛋大的夜明珠壓着。再一看字條上的字跡心頭更驚。
堂堂帝王殿
不及丞相家
落款赫然是那位轟動京城的盜王離桑。
審遍巡夜的侍衛,竟無一人察覺離桑是何時來的。再檢查宮中物件,一件沒少也就算了,反倒多了一顆夜明珠。
蕭染對着那顆夜明珠看了一宿。他堂堂一國之君,坐擁天下珍寶,竟被一個盜賊鄙視了。但不容置疑,這夜明珠的确不是宮裏的東西。宮裏的夜明珠皆有夜秦進貢,最大不過核桃大小,這雞蛋大小的夜明珠更是見都沒見過。
他宮裏尚不得見的東西,竟被一個小賊随手用來壓字條。再看字條上那字,“不及丞相家”,朝中右相寒門出身,家有八十歲老母,向來清貧寡欲,朝中人盡皆知。那他這不及的,定然是左丞相禇珺了。
蕭染心思是多重的人,若真有人在朝堂上彈劾禇珺他可能還得思慮再三,如今被一個小賊上門奚落他反倒下了決意。繞是對禇珺平日所作所為再怎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關系到皇家尊嚴卻也不能坐視不管。都沒等到第二日上朝,雞鳴破曉之時便差了一隊侍衛以查點財物緝拿盜賊為名圍了丞相府,禇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丞相府裏裏外翻了一遍,搜出的財物逐一清點,富可敵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