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麗莎小姐。”
邢遠看清楚了朝自己走來的人,心情非常奇妙。
有客自遠方來,得好好迎接。
麗莎一身簡便服飾,但細節處十分講究,多個配飾的搭配上顯露出了她非一般的審美,也說明她相當看重這個見面。
清雅,是邢遠對麗莎小姐的第一印象,現在也仍是如此。
“您好,早安。”麗莎緩緩走來,笑容柔美。
麗莎小姐還是很喜歡用敬詞,對大家都很客氣,邢遠笑了笑。
他不知道,這是一個仿真人偶,不是她本人。逢魔街是極為兇險的場所,整片大陸的邪祟加起來都比不過,肉身進來如同自殺,因此只能以此方式進來拜訪。
她當拜訪逢魔街是一個九死一生的儀式,是有史以來最殘酷的試煉,最後能不能成功還要依托于運氣。
一般情況下,若非那位認同、期盼、允許的人,進來逢魔街絕對非死即瘋。前幾天她本來準備親身送電腦過來,但聽見法洛克準備去城外後,改變了主意,轉讓法洛克送電腦過來。
那位對“電腦”感興趣,所以會允許法洛克通行,“慷慨”、“寬容”一向是那位的人性表征。
想着,麗莎謹慎地擡眸看向邢遠,心道,祂還是比較喜歡穿着人性的外衣。
單看外表、言行,絕對不知多少人會被迷惑,麗莎非常清楚,對方是一位批着人性人形的不可言說,住在羅爾城的目的極為恐怖,可能是為了跟人類游戲,可能是為了給人類末日考驗,所以必須謹慎接觸,絞盡腦汁,每句話每個詞都要萬分斟酌。
因為,你面對的是一個瞬間就能毀滅世界的大恐怖。
他是活生生的深淵!
Advertisement
她今日來這裏,主要是作為【守護者】,必須确認世界當下的安危。
“還、還好用嗎?”麗莎不禁問道。
邢遠正在泡茶,一聽就明白麗莎在問什麽了。
電腦當然好用。原本處于信息比較封閉的世界中,最多通過收聽機了解情報。有了電腦,了解各種事情就方便多了,邢遠對此非常感謝。
“很好用。”邢遠點頭,給麗莎端來了一杯茶。
“感謝。”麗莎顫了顫,接過茶杯,心中非常緊張。
不同層次的人看到的醫館內部差別巨大,【盲者】大概只能看見普通布局,而【無知者】到【初見者】就會逐漸看到空氣中游離的恐怖,【遠望者】之上,看到的就是如她所見的恐怖景象。
方塊櫃牆內溢出的藥味摻和着詭異的透明肢體,地面、天花板到處都是無形勝有形的海獸觸手,眼睛、到處都是眼睛,從顆粒大小到整個人的大小都有,就連她面前都懸着一只瞳孔內部長滿瞳孔的眼球。
這裏不只有幾個生物,還有幾十,甚至更多,密集而濃稠,擠滿了整個空間,卻唯獨沒有接近祂,一直保持着距離。
麗莎低頭一看,只見茶杯中全是扭曲的物質。
很難想象,人類喝下去會怎麽樣。
“麗莎小姐朋友的兒子來了這裏兩次,我看他有眼緣,還請他聯系了他父親。”忽然,邢遠想起了法洛克的事情,認為有必要跟麗莎小姐說一下。
“什、什麽?”麗莎愣了愣。
“你之前跟我講過他父親的事情,我從你的話裏推理了一下可能是什麽病,需要什麽幫助,然後拜托法洛克聯系了他父親。生病畢竟是不好的事情,老年人更要注重健康。”邢遠認真道。
“健康……”麗莎聽到這個關鍵詞,大腦連忙解題。她的好友光輝公爵,她确實提到過,因為對方問了,你不可能不說,沒想到只是說了幾句而已,對方居然有所關注。
自己也算不知不覺間牽線成功了嗎。好友光輝公爵現在正是最需要“知識”的時候,而眼前這位随口便是禁忌知識,分分秒叫人瘋狂。
有時候,人類要進步,不得不依靠一些瘋狂。麗莎眼神暗了暗,心中【守護世界】的想法和【推動人類進步】的想法激烈交戰。
“幾天過去了,也不見他父親過來,也許他并不注重自己的身體。”邢遠搖了搖頭,表情遺憾。
見狀,麗莎當即站了起來,急道:“他怎麽可以不注重,應該是法洛克沒通知到位,那孩子一向少根筋,您放心,我來通知他!”
邢遠眨了眨眼,回道:“不用了,我想是緣分沒到。”
聽到“緣分”這個概念,麗莎好像腦子炸開了,面色頓白,緩了半秒才道:“您放心,我來安排,一定把法洛克他父親給您送來!有病不治,那是他有病!”
邢遠略驚,麗莎小姐真是偶爾沖動,推辭道:“沒事,我也知道逢魔街是大家比較忌諱的地方,大家來這裏比較困難。”
聽到“忌諱”時,麗莎腦子又炸了一次,好像腦神經雷電交加,整個人差點站不住,緩了幾秒才支棱道:“我、交給我……”
邢遠為麗莎的熱情感動,說道:“我明天會去一趟中心區,看緣分吧,就不勞麗莎小姐了。”
麗莎又一次大腦轟鳴,整個人不知所以。盡管使用的是人偶,精神還是會百分百受影響。
“話說回來,麗莎小姐最近在忙什麽嗎?聽法洛克說,你好像最近不在飯店?”
麗莎抽回神,回答道:“我有事去了城外。羅爾城最近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動靜,我認為跟城外有關。”
她說的是實話,她人确實去了城外,而且還沒回來,目前只能通過人偶或口信跟羅爾城內的人交換情報。羅爾城最近戒嚴的很厲害,為了調查混進城內的星空教會成員,不惜切斷了部分信息往來。她在外面距離太遠了之後別說信息網了,連普通電磁通信都受幹擾。
這些天她始終感覺哪裏不對,懷疑羅爾城內發生了大事,而且不止一件,件件駭人,忍不住派回人偶了解情況。而答案是,羅爾城好像一切如常,并沒有其他異樣。
這位也依然在逢魔街,沒有異常的樣子。
“城外嗎。”邢遠驚訝,他最近經常聽到這個地方,心生向往。
“法洛克父親的事我會通知的,今天來看到您安好,我就放心了。”
麗莎說完,很快就跟邢遠道別了。
有時候異界朋友太熱情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邢遠感謝對方的關心,送別時還說道:“一路小心,我看外面的風不太吉利。”
麗莎頓了頓,外面指的是城外嗎,祂是在提醒自己城外可能出事嗎。她深深記住了這句話,重重點頭。
臨走時,她回頭看了醫館門口一眼,仍然見那裏面無盡恐怖與不祥,比逢魔街任何地方都恐怖。
但不知道怎麽了。
今天陽光照耀下來,塗抹到各個立體角落,牆壁與門間金光流轉,她仿佛看見了神聖栖息。
有那麽一瞬間,她心中冒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想法。
醫館裏其實栖息着無數神聖,然而自己的視界不夠,所以只能看見低級的詭變物質。
當人認知力不夠,就會将神聖看作無法名狀的扭曲事物,但神聖就是神聖,并不會因為你的視界低而改變。
但這只是一瞬,麗莎再一看,散發金光的顆粒們已經染上黑霧,渾濁而且扭曲,似成了極小異種的胎盤。
她呆滞了半秒,簡直不敢直視,只好收回了剛剛的想法。
祂對人類而言,仍然不詳。
此時。
目送着麗莎走遠,邢遠略有感慨,自己身邊太多善良的人們了,實在幸運。
陽光下,他特意站前幾步,感受清晨的溫暖,真是好不容易的大晴天。
過了幾分鐘。
“散散步也好。”
邢遠說完就出門散步了。
·
與此同時,徐厚街後巷。
畫家忍不住到達了目标地點。
“……這裏就是那位來過的地方嗎。”
他肉眼可見的緊張和遲疑,走到小食館附近時,杵在了原地完全不敢接近,心中瘋狂質問,儀式、儀式!自己有準備好了嗎,自己夠資格了嗎?
他一大早站在那裏,由于穿着還有氣質,跟周圍格格不入,太突出了。
畫家又想到自己剛剛才處理了一群渣滓,身上會不會沾着多餘的信息,甚至是血腥味。太不幹淨了,實在沒有做到觐見那位的準備!
如果塞羅斯家族的人在場,看到剛剛殺人如麻的倫德·蔔珂曼轉眼像變了個人一樣緊張無措,真不知道作何感想。
貴族之中也有等級區別。千年貴族首先都是傳承久遠的家系,擁有他人難以複制的高層次知識,比如蔔珂曼家族是殺人知識,尤其是暗殺知識,全盛時期威懾整座大陸。
但并非所有的千年貴族都在最頂尖的層次,塵世間講究一個動态上下行,再穩固的制度都會發生波瀾,人性如水,時常變化。蔔珂曼家族在規模上其實已經沒落,只剩下了單系傳承,傳到畫家這一代時,差點就要斷絕傳承了,不因為別的,只因為畫家過于專注藝術。
蔔珂曼家族因為專研殺人,對人體極為熟悉,不只殺人知識,還擁有大陸最高層次的人體知識。但畫家本人只當那是比較好用的人體透視法,家族知識在繪畫上确實能給予很多幫助,此外意義不大,甚至還是詛咒,影響繪畫靈感,怎麽可能專注家學。
他雖然作為倫德·蔔珂曼不得不繼承家業,但他極端排斥那些知識,極端到日常言行非要與家訓背反的地步,還要刻意披上良善的外衣,遵紀守法,循規蹈矩,以至于任何人見他的第一印象都是貴族中罕見的良善派。
只有熟知世界裏側的少數貴族才知道他真正的背景。
但良善派也好殺人狂也罷,這一切都是無意義的僞裝。什麽貴族,什麽家業,他追求的不是那些無聊的東西,是藝術,是真實,是淩駕于一切之上的藝術知識!是世界最真實的真實!
畫家對此無比癡狂,對掌握着一切的作者【不詳】更加狂熱。瘋狂想見對方的同時,又瘋狂質疑自己是否擁有資格。
“遠遠不夠,我還沒能讀解到多少,畫法也還拙劣,現在的我,真的有資格見那位嗎。”
他自我懷疑,又想到書翁等人所推理的那件事——“作者【不詳】只會在适當的時機出現在我們面前。”
如果是這樣,自己的主動追尋會不會招致對方的惡感。
畫家過于緊張,別說在徐厚街附近尋找了,連當事人去過的小食館都不敢前往,路過的居民都對他感到詫異。
有人忍不住問他:“您在等什麽人嗎?”
畫家當即回神,用力搖頭道:“怎麽會,那位并不知道我的存在。”說話時,他表情中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幸福感,好像非常感動有人這麽問,同時又羞愧難當,認為自己沒資格。
問話的人一頭霧水,這麽奇怪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太怪了。
行人路過了好幾個。畫家才終于有了動靜,自我勸解道:“我只是想追尋那位的足跡。”
他走進了小食館,理所當然地,那裏面并沒有人,是空的。
但這不耽誤他的瘋狂想象。
“那位來到這裏啊,一定有什麽偉大的意義吧!”
他對着無人的空室自語,好久才不舍地走出來,恍然間對徐厚街後巷有了非一般的情感,好像這裏是他的故鄉、他将要長眠的靜谧墳墓。
緊接着,他又在附近走了走,像是觀賞名人故居一樣,關注着每個角度細節,同時深入思考。
“體會,對!無時無刻都要體會知識。”
走着走着,他果然順着命運的指引,來到了徐厚街與逢魔街的交界處。
這裏微光昏暗,明明沒有霧,卻也像籠罩着一層霧氣,将整個街道都渲染得無比神秘。
“是這裏嗎。”
畫家定睛看着遠方,毫無猶豫地踏進了逢魔街。
約十幾分鐘後。
“你醒了?”
意識朦胧,他好像在夢裏聽到了“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