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幾十分鐘前。諾爾街道,郊區。
畫家獲得許可,一路走到了目标人物的病房前。
謬麗·克羅,他多年的朋友,少數可以真正交心的朋友。
然而,自那天之後,她就斷絕了與其他人的往來,再聽到傳聞時,她已經被管控到了這個地方。
諾爾第八中心醫院,別名瘋人院,遭遇型精神失常者通常會被拘禁到這裏,嚴格封閉式管理。
遭遇型精神失常者指的是遭遇詭異,導致精神失常的人,但是精神失常通常還伴随着生理重症,部分人甚至還會發生變異。
諾爾第八中心醫院每天都有新的病人,然而從裏面出去的病人一個月間屈指可數。
醫院官方曾說,人類一旦陷入精神危機就難以治愈,目前的療法效果有限,請各位愛護精神,衡量自己的理智,不要因為好奇就去接觸自己無法理解的事物。
精神健康,預防第一。
畫家通過幾個貴族的消息,成功抽中了今天的看望名額。
進去之前,工作人員三番跟他強調,不要嘗試聆聽病人所說的話、以任何方式想要表達出來的東西。
——“不要嘗試理解他們發出的任何情報。”
畫家收着工作人員給的安全手冊,到了病房前,還簽了一個責任書,無論自己在病房內發生什麽事,都與諾爾第八中心醫院無關。
“我勸您不要進去,”門口的看護人看着畫家,好心勸道,“謬麗女士不是一般的精神失常,她去年的評級是準一級,年年都在惡化,今年還沒評估,但我想可能到一級了,您也很幸運,如果再過幾天評級出來,您或許就看望不到她了。”
一級遭遇型精神病不允許任何看望,他們通常已經沒有精神、自我意識,有的成為了空殼,有的成為了“其他東西”。一旦病人惡化到這個地步,他們就不得不考慮放棄治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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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您,”畫家非常客氣,道:“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看護人沒說話,将謬麗·克羅的病情說明文件給了畫家。
“只有了解情況才好預防,您可以看一下。我查了一下謬麗女士對您的判斷,您屬于可以了解她病情的朋友。”
院方通常會在病人清醒的時候讓他們寫下親友信息,記下哪些朋友可以有哪些權限,方便特殊時候聯系以及尋找責任方。
“好的。”
畫家有點詫異,接下說明文件,打開一看,上面簡單明了地說明了謬麗的病情起因以及發展。
起初是過度精神壓力導致精神緊張、焦慮。後來,她為緩解精神狀态嘗試了一些手段,卻意外接觸到非人領域的知識,遭遇不詳,精神失常,後來越來越重,成了如今的樣子。
畫家知道謬麗最初的精神壓力來自什麽,是她所在的樂團。
作為天才樂手,她一直被要求絕對不能出錯,哪怕是一個音符的錯誤,一秒的偏差,都絕不能發生,她所在的是一個大團隊,必須要與團隊共呼吸,而她自己也認為那是音樂的唯一方式。
不知是哪個時期開始,音樂被認為服務貴族的工具,只為取悅貴族而存在,而大型樂團也确實只有貴族而且是比較大的貴族才養得起,于是,在此供求影響下,歌唱家、樂手們逐漸成了貴族的附庸。
再加上整個大陸範圍內,藝術、文學等領域的不斷收緊與控制,相對人群的生存空間也在不斷縮小,本來有資源的人可能還好,而沒有資源的人就遭了,要麽依附大貴族,要麽放棄音樂的工作,另謀生路。
這世界到底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很多人都覺得不好說。為了絕對的安全,他們好像摒棄了很多美好的東西。
正是在這多重背景下,謬麗·克羅才陷入了壓力的漩渦。
“我很喜歡謬麗女士的音樂。”看護人忽地懷念起了二十年前。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我感覺心靈被洗滌了,是非常舒服,非常細致的音樂。但是後來,我聽見她的音樂越來越痛苦,越來越……失去自我。”說着,看護人皺起了眉,擡頭問畫家,道:“我不了解你們藝術的東西,還不夠等級擁有此上的知識,我想問這難道是必須的嗎,演奏真的必須要那麽刻板、非要準确到毫秒、不容半點失誤?”
畫家搖頭,道:“不,不是,絕對還有其他方向,只是現在的我們沒發現、找不到依據。或許我們的世界曾經極為豐富,百花齊放,但我們失去了歷史,只剩下了為數不多的幾種形式。我們需要沖擊,需要一個完全陌生的沖擊,來重新認識自己,重新挖掘自己。”
他以【無知者】等級的簡單詞彙說出了非常高視界的觀點。
看護人聽得入神,仿佛聽到真理,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您請進去吧,我想,您一定不會有事的。”看護人打開了門。
“感謝。”畫家走進了病房。
病房內部空間比想象要大,裏面意外地并不髒亂,十分空蕩而且齊整,完全就是一個強迫症的空間。
45歲的謬麗·克羅坐在窗邊的椅子,呆滞地望着白牆,察覺到來人,她轉頭看向了門口。
“你來了。”
她定睛看着畫家,瞳孔卻沒有張縮變化,讓人感覺不到她的焦距。
她棕發碧眸,十七八歲的外表,五官漂亮,只是皮膚過于蒼白,整個人看起來好像随時都可能消失。
她其實是畫家同母異父的姐姐,兩人原來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直到有一天畫家去了演奏會。
相認之後,盡管他們存在親緣關系,但他們依然視對方為朋友。因為他們都認為,“朋友”會是更加對等的關系,也更方便他們處理彼此的家族關系。
“謬麗,你還好嗎。”
畫家面露擔憂,向前走了幾步。
“我很好,就是生活枯燥了點,你能給我帶個管樂器嗎?”
“對不起。”
病房空間陷入了靜默。
謬麗盯着畫家,表情隐隐發生變化,連呼吸都有點急了。
有東西要來了。
但她及時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清空了自己的思維。
“唉,我才是對不起,讓你看見不好的一面了。”
謬麗·克羅對他人寬容,對自己嚴苛,性格溫柔,卻內藏韌性,在畫家的印象中,他的朋友一直是這樣一位女性。
“沒事的。”
畫家對她笑了笑,打開了一直拎着的手提包。
諾爾第八中心醫院只限制外人從病房內帶走東西,并不限制外人帶什麽東西進來,當然刀具槍具這種就屬于必然會被管控的東西,任何正式機構都不會允許帶入。
通常來說,看望期間病房內的監控也會開着,由看護人監督。
“這是……”謬麗歪着頭,露出奇怪的表情。
“一個可以接觸到很多信息的工具,你不喜歡通訊工具我知道,不過有時候只有接觸多點信息,我們才更好認識世界。”畫家慢慢解釋,将手提電腦放在了謬麗面前。
那是連接“信息網”的工具,看護人心想,沒有阻止。
“我想給你看些東西。”畫家操作着鍵盤。
看着屏幕,謬麗眼中露出好奇。
“這些年我也陷入了非常糟糕的精神狀态裏面,前幾天我巧合看到了三則神話,祂們改變了我,拯救了我。”畫家說明。
“是嗎。”謬麗眨了眨眼。
下午時間17:32-17:45,在畫家的指引下,謬麗成功地閱讀了三則神話。
閱讀之前,她只是稍微好奇,讀了第一則後,她的表情發生了明顯變化,籠罩着她的不詳氣息突然散去,隐約之中傳來了複數邪祟的慘叫聲。
她有點恍惚,雙耳好像都發生了耳鳴。
讀了第二則後,她明顯激動了,當場站了起來,想要找東西。
她的認知結構發生了變化,另一種的生命形式在她腦中實時演繹!
“我聽到聲音了。”
“你聽見了嗎?四面八方都有聲音……不,難道是在我體內嗎?不,是我的身體在演奏嗎?!”
謬麗突然抓起頭,面色無比激動,在房間內快步來回走。
畫家沒有打斷謬麗,他有點驚訝,但很快就覺得理所當然。
“我們從中看到了不同的命運。”
他來之前就一直相信,謬麗一定能有所得。
看護人驚呆了,默道:“我是不是該阻止他們?”
“五髒、五種聲音!五種形式!我聽到了,但是辨識不清楚,人體本身就是多種樂器組成的樂團嗎?人體本身就是樂器嗎?生命的演奏……自我……!”
謬麗更激動了,都開始手舞足蹈了。
“到底是什麽?我到底聽到了什麽?”
她現在的表現比她之前發狂的時候還要瘋狂。刻板規矩的外在性格消失,內在性格、不,真正屬于她的人性徹底解放。
畫家守在一旁,不自覺的時候已經淚流滿面。
外面的看護人已經站了起來,理智告訴他必須要做什麽,但他卻沒有動作。
“把紙給我!還有筆!”她忽然抓住畫家,面色激動得有點扭曲。
而畫家早有所料地從手提包中拿了出來。
謬麗抓住紙筆就瘋狂書寫,過快的速度透着緊張的節奏,她一邊低詠,一邊速寫,整個人如入無人之境。
畫家拿出更多的紙,不斷添加。
他對這種狀态非常了解,因為幾天前他也曾有過,他也想知道,謬麗究竟看到了什麽世界,但他清楚,這個狀态不能打擾。
看護人終于忍不住走進了病房。
畫家轉頭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看護人愣了愣,不知如何反應,生怕做出聲音,連走都不敢走了。
為什麽?因為好像一旦出聲,你就會打碎某些非常重要、非常珍貴的東西,後果不堪設想。
突地,謬麗結束速寫,靠在座椅上渾身是汗。
“你還好嗎。”畫家走近問。
謬麗還處于頭腦一片空白的狀态,聽到畫家的聲音,才勉強回過神。
“我很好,就是剛剛難以自控。”
“我明白這種心情。”畫家點頭。
謬麗愣了愣,轉頭與畫家對上視線,脫口道:“這樣呀,你也是。”
她笑了,發自內心地感到了喜悅。
看護人心頭顫動,仿佛聽見了命運的鐘聲,就在剛剛,這個病房內發生了一件意義重大的事情。
“感謝您的理解。”畫家轉頭看向看護人,恭敬地行了一個低頭禮。
看護人只覺手足無措,不敢接受。
“還有一篇。”畫家将屏幕轉了過來,顯示出《盤古開天》的文章頁面。
看護人伸長了脖子。
“先生,你要從前面看起。”畫家提醒道。
看護人發頓,但點了點頭。
說着,畫家從手提包中取出了将三則神話順序打印出來的三張紙。
個人打印機是高等級的市民才可能擁有的東西,此外它目前價格較為昂貴,基本上只有貴族才可能擁有。
看護人收下紙張,退到了門外。
對知識的警惕讓他猶豫,但與此同時,對知識的渴望卻讓他沖動。
謬麗走到電腦前,看到《盤古開天》的文章頁面,她先是對“pangu”的發音深有感觸,說道。
“‘pangu’的發音一定藏着意義,但是我們只知道發音,不知道意義。”
“是的,”畫家眼睛發亮,跟着說出了自己的分析:“我們的羅爾塞語只記下了‘pangu’的讀法,但‘pangu’真正對應的文字一定是既有讀音還有意義的文字,謬麗,你感受到了嗎?它的讀音所釋放出來的沉重、滄桑!我仿佛看到了漫長的時間!”
“是啊。”謬麗非常同意。此時,她的面容已經回複了血色,整個人都恢複了活力、生命力。
畫家還不意外,繼續道:“請注意一下,《盤古開天》存在閱讀門檻,你不要太着急,等精神完全恢複後再看也不遲。”他想起了這個問題。
“沒關系,”謬麗搖頭,道:“中間多卡頓,會影響流貫性,而少了流慣性,我們可能就會讀漏一些東西,你畫畫也有講究流貫不是嗎。”
畫家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你是要《盤古開天》第二章 出來再看!”
“嗯?”謬麗表情僵硬,那倒不是,是想接着前面一起看的意思。
然而畫家作勢就要關上手提電腦。
“等等!”謬麗連忙阻止,将手提電腦轉移到了自己面前。
畫家頓了頓,正要問話,卻見文章頁面赫然顯示了第二章 更新。
“更了!”他當場激動,變回了那個網友們都知道的狂熱畫家。
【來了來了,大家先別着急,還記得上次的經歷嗎,當心閱讀門檻!】書翁立馬跳出來警醒書友。
【啊,不說我差點就要點進去了,還好有提醒啊】
【別激動,各位同志,儀式感要有!】畫家出現。
【哦哦,畫家你來了,事情都辦好了嗎】書翁問。
【剛剛好就看見了,這一定是命運的指引!!】畫家速回。
謬麗看着畫家發帖,不禁笑了笑。
原來如此,自己治病這段時間,世界在改變,自己的弟弟也在改變。
他以前是一個孤傲的天才,後來因為一些遭遇,開始變得不自信、自我懷疑,至少在離開之前,她對他還是這個印象。
“謬麗,你在笑什麽?儀式很重要!”畫家在儀式感上完全不馬虎,注意到她的反應,他當即強調。
“我知道。”謬麗無比贊同。
兩人于是聯手布置“儀式”。
同一時間。
羅爾城各區,高層再次被驚動。
“沙拉曼!你又通過審核了!”
保守派【真知者】沖進沙拉曼所在的別墅,怒發沖冠。
然而他一進來卻看見沙拉曼窩着摸眼淚,完全沉迷到了其他世界。
“昨天不是說好了更新第一時間也要告訴我們嗎!”
“啊?更新了誰還記得你們?”
沙拉曼擡頭,表情理所當然。
對方當場被氣得滿面通紅。
就在昨天,他們集體質問沙拉曼,為什麽“信息網”出現真神話的事情沒有及時告訴他們。
沙拉曼回答:“你們不該自己知道嗎,這麽大的事情發生了,你們卻不知道,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原來的協議上可沒提到我有任何義務要跟你們彙報。”
他們火大,于是繼續問為什麽要通過真神話的審核。
沙拉曼回答:“為什麽不,知識之神在上,我在審核這件事上可沒有自我意志,只有絕對公正,我之前立下的契約,你們不都知道嗎?不是我通過了審核,是知識之神通過了審核,這是客觀事實,你們質疑我可以,但是質疑知識之神……”
他當時沒繼續說,但那副欠揍的表情暴露了所想。
所以昨晚高層轟動,卻無法限制沙拉曼以及他的“信息網”,就是這個原因。
“你當時是不是預想到了這種事情。”保守派【真知者】眉頭緊鎖。
“我很無知,我不知道。”沙拉曼低頭道。
“你無知?開什麽玩笑。”
“對很多事物,我們都還無知,這是事實。”這也是沙拉曼讀了《盤古開天》第二章 之後的感受。
他面色沉重,也不跟對方扯了,眼神嚴肅地盯着前方。
“我說真的,我們還遠遠不夠,還需要進一步的認知,需要持續不斷的更新突破。”
保守派【真知者】面色略僵,沉默了。
他知道知識的恐怖,知道越真實的知識越恐怖。
可能只是一個非常細微的突破而已,整個人類社會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忽地,保守派【真知者】打破沉默,認真問道:“第二章 是什麽故事。”
“故事?”沙拉曼眼神認真,“那不是故事,是歷史,是曾經發生過的真實。”
“好。”對方點頭,表露出求知的表情。
這便是【真知者】,他們可能存在諸多立場上的分歧,但在知識面前,他們必然是一致的。
見狀,沙拉曼眼神微變,說出了他最新的觀點。
“作者【不詳】是人嗎?不,不是。”
“它……是一個世界!”
“不是作者【不詳】,而是世界【不詳】!”
“我們從這窗口所看見的,是一個浩瀚無垠、萬般璀璨的世界!”
聽着,保守派【真知者】露出了人生之中最受震撼的表情,嘴巴不禁張大。
“等你看完《盤古開天》第二章 ,你就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說了。”沙拉曼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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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信息網”上的各路書友都齊聚一堂,做好準備,就等着點擊了。
此前閱讀《盤古開天》第一章 末尾時,所有人都沒能撐到最後,瞬間就被彈走了。
那個怪物過于恐怖,絕不只是超越人類認知這麽簡單,恐怕連半神、真神都不敢直視,唯恐陷入瘋狂。
所以一定要慎重!
書翁跟畫家對信號,然後向大家發送信號。
【經過我上次的研究,相對來說,集體閱讀會比單人閱讀更順利,也許有群體精神的影響】
【我們這次人數比上次更多了,與此同時,我們還比上次提高了,所以請一定要相信,我們一定可以克服閱讀門檻!】
書翁鼓舞衆人,語辭激動。
此時的他們簡直像是即将面臨戰場的軍團,頗有戰友情懷。
畫家在瘋人院正襟危坐,深深地吸了口氣。
一旁的謬麗也面色嚴肅,調動了全部精神。
書翁面色莊重,盯着秒鐘的跳動,眼神灼然。
【上!】他當即宣布。一衆人瞬時點擊,展現出驚人的同步率。
下一秒,黑暗再次湧進他們的視界,渾濁而浩瀚的光景瞬間展現。
強大到裹挾他們所有人的意志再次在他們之中覺醒。
不,是他們在他之中覺醒!
巨人站了起來,單手托起一把巨斧。
渾濁之中,竟也有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