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邢遠繼續翻譯,在筆記本上寫着羅爾塞語的單詞以及拼法。
羅爾塞語是音素文字,字母36個,音素48個,元音音素20個,輔音音素28個,當然這只是比較官方的說法,面向包括【盲者】在內的普通市民。
邢遠後來發現,官方對羅爾塞語的描述其實并不完全準确,他們在模糊一些東西,真正的羅爾塞語并不完全是公布出來的那樣。
什麽意思呢。邢遠在學習中發現,不同等級的公民使用的羅爾塞語在幾個方面上存在差異。
【盲者】、【無知者】使用的是通用版羅爾塞語,而【察知者】之上使用的羅爾塞語則有所不同。【察知者】、【初見者】的市民會使用前兩者所不用或極少用的詞彙,還有句法、語法。
因此,邢遠可以根據異界朋友們的語言習慣,大抵判斷出他們是在【察知者】之下還是之上,但是更高的區分,因為缺乏語料和交流,他還沒有完全摸清。
但這是一個神奇的發現,這意味着,不同等級的市民所使用的語言存在等級上的區分,他們所受到的語言教育是不一樣的。
而更神奇的是,異界高層居然可以實現這點,想必用的是自己想象不到的手段吧,比如說魔法。
“異界朋友對知識的警惕體現到了語言的等級化上。通常來說,語言是知識的最好載體,限制知識必然從語言學習開始。剛來異界的時候,我只能找到非常初級字詞典,就是這個原因。”
邢遠回憶過去,忽然感覺時間過的真快。
也許有人會問,人類社會無時無刻不在交流,怎麽可能實現語言上的等級化、區別化。
但歷史上還真不是沒有,語言的等級色彩、群體色彩即使是在現代都還存在,只是表現形式沒有異界這麽神奇,還會造成認知上的實質影響。
“但也不是說【盲者】就一定說不出高級概念,有時還是可以說出來的,關鍵在于對概念的自覺性,也即自己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表達什麽,自己是概念的使用者,而不是被使用者。”
邢遠估計,異界朋友原來使用的語言應該沒有明顯等級區別,是到了某個時點,比如幾百年前,才發生了區別。
“不可思議,就像巴別塔的故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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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人類聯合起來,試圖興建通往上天的高塔。而上帝毀滅了高塔,讓人類說不同的語言,使人類相互之間不能溝通。人類自此各散東西,走向分裂。*
這個故事有很多說法,最為普通的解釋就是上帝因為人類觸怒了祂,所以懲罰了人類。
不過,邢遠還知道更多、更神奇的解釋,那只是人類視角的一種解釋。
“現在想來,異界現在的情況就好像巴別塔的故事照進了現實。”
或者說,雙方在問題的解決思路上達成了一致。
“不過,我的情況好像跟異界朋友不一樣,我能清楚地接收他們的概念,理解他們的語言,不會在認知上屏蔽掉或者模糊掉【察知者】以上說出的高級概念、句法等。”
邢遠對此有一個非常理所當然的解釋,那就是因為自己是外來者。
【盲者】是羅爾城針對他目前的認知水平所給出的判斷,但實際上,自己應該是尚不受異界法則影響的【外來者】。
在某種意義上,自己還真處在一個相對危險的處境。
“說到這裏,我還真得感謝房東先生。”
房東先生熱情又親切,非常愛笑,總是鼓勵自己。自己的異界市民身份還是房東先生幫忙登記的,要不是房東先生,自己恐怕到現在都找不到住的地方呢。
高瘦、皮膚偏黑、樂善好施、又愛笑的大善人,大概就是邢遠對房東的基本印象。
可惜的是,房東先生平時行蹤不定,基本只會在收租日出現,不知道都在哪裏忙事業。
想到這裏,邢遠餘光看見當前時間已經到了9:56,自己居然已經浪費這麽多時間了。
他很快翻開筆記新的一頁,在上面飛快地寫了幾行字。
但是幾分鐘後,他又劃掉了。
因為不滿意,漏詞,6個詞的拼法錯誤,8個詞的用法錯誤,3句話的語法錯誤,描寫的方式也過于平鋪直敘,還不自覺地寫出了多餘的東西。
之前的幾次翻譯,他都依靠了字典詞典,這一次,他想抛開工具,就像外語作文的現場考試一樣,自己對着白紙進行翻譯。
但結果是比較失敗的,滿分一百分的話,結果才不到60分,說明自己的自主翻譯能力還遠遠不夠。
“神話的語境雖然是比較超脫現實,但不能是借口。”
邢遠沒有灰心,再看了幾次字詞典,心中默記,嘗試組織句子,在紙上多次練習。
體會得差不多了之後,他點開其他網頁,閱讀起異界比較大衆的神話書籍,積累素材。
密密麻麻的音素文字看多了,也會讓邢遠感到頭暈。
“音素文字啊……果然不是很适合我。”
邢遠又喝了一杯茶。
音素文字,指的是英語這類的文字,輔音元音分開表示,還原到了“發音”層次,細化到了語音的最小單位——音素。
音素為什麽說是最小單位呢,因為已經不能再拆了,像/ɑ/ // /u/ 這種,還能怎麽拆呢。如果是音節/bu/的話,就可以拆成輔音/b/和元音/u/,而/b/和/u/怎麽也無法再拆了,至少在人類的聽力辨識上,是不可能再拆了。
對邢遠來說,音素文字屬于入門比較好學的文字,因為它很細,但熟練就很難,也因為太細了,詞語、語句組合起來就很麻煩。
使用太細的語言時,難免會有一種思維被拆解的感覺。
而羅爾塞語使用的就是音素文字。
因此,邢遠在跟異界朋友交流時,其實總會有點不自在,也總感覺自己還沒完全get到他們真正表達的意思。
語言隔閡相當麻煩,是需要時間來習慣和積累來填補的,語言學習,最好不要想着速成。
時間到了中午11:51,邢遠終于對着白紙翻譯出了相對滿意的初稿。
“先休息一下,等會還要潤色。”
他點點頭,起身去做其他工作了。
·
此時,秩序局專屬醫院。
“什麽?”西蒙詫異地盯着玻璃對面的法洛克,再次驚道:“不是吧,他是光輝公爵的兒子?”
父子間的差距也太大了吧,長的也完全不像啊,再說,為什麽這麽大的貴族後裔成天在外面亂逛還栽到逢魔街了啊。
威爾瞪了西蒙一眼,繼續道:“誰知道啊,人家那是放養制度,這小子平時住大學宿舍,從小混工會,這幾天發生這麽大事,現在都不見他父親什麽表示,這父子關系恐怕比傳聞的還要不妙。”
“啊,那不正好!”西蒙眼睛亮了,非常缺德道:“那我們就不怕得罪他爸了啊。”
威爾道:“那兒子可是關乎父親的面子啊,再開明的貴族都不會讓他的權威面受損。”
不如說,沒有像某些貴族一樣将子嗣完全封閉教育,就足夠說明光輝公爵的想法不一般了。
“可是放任自家兒子外面亂來,不也會造成權威面受損嗎。”西蒙友善質疑。
“這……”威爾語塞。
威爾和西蒙兩人是多年的老熟人,彼此知根知底。威爾知道西蒙是個缺德人,屬于那種典型為了突破可能放棄人性的家夥。這麽多年來,西蒙捅出了不知道多少簍子,最後還都是他幫忙圓過去的,這次果不其然,居然盯上光輝公爵的兒子了。
五分鐘前,他們匆匆趕來手術室,然後就看見法洛克已經醒來,而西蒙在給法洛克洗腦一堆人類突破的胡話。
場面要不要太過分。
于是,威爾急忙派人讓法洛克靜養,然後将西蒙帶到了隔壁的玻璃房。
“法洛克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說的突破是什麽意思。”死屍般靜默的塔爾斯突然說話,引起在場幾人的關注。
不幸的是,塔爾斯這次遭遇的依然是不可言說的恐怖事件,所以他們還是沒能從塔爾斯口中得知發生了什麽,只知道塔爾斯絕對是遭大了,能活着回來絕對是奇跡中的奇跡。
西蒙注意到塔爾斯,眼睛當即就亮了。他走到塔爾斯身旁,仔細觀察了幾秒,然後道:“你身上的死兆都成堆了,我行醫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身上這麽多死兆的患者,通常來說,一個死兆就夠死了。”
威爾心頭咯噔,他知道西蒙說的死兆是什麽東西。
西蒙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遠望者】,而所謂【遠望者】指的就是能遠望它們的人類。通常來說,【遠望者】有幾個特征,其一就是他們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某種性質。
西蒙能看見的就是“死兆”,一種是個人都會覺得不詳的東西。
一旁的格雷和莉娅聽到西蒙的說法,都對塔爾斯露出了擔心的表情。
塔爾斯面色不驚,回道:“我沒事,我不是還活着嗎。”
“哈哈,”西蒙佩服道:“我喜歡你的樂觀,就回答你吧,法洛克這小子喝下了大陸前所未見的禁忌物,而經過我的檢測,那個禁忌物極有可能是精神系藥物,有清醒精神、提高理智的作用。”
“什麽?!”在場幾人同時感到震驚。
“清醒精神,提高理智”,居然有藥物能實現這個功效?這真的不是開玩笑嗎?
“各位,抛開劑量聊功效不可取。”西蒙提醒。
“等等,你的意思是真的可能存在這種夢幻藥嗎?”格雷忍不住開口問。
“怎麽不存在,現在不就在那法洛克小子的身體裏面嗎?”西蒙笑了笑。
威爾傻眼,道:“歷史以來,連【真知者】都找不到的夢幻藥,就這麽突然出現了?”
“人不是你們自己送來的嗎,我還想問你們是什麽回事,他到底是去了哪裏吃了什麽東西。”西蒙有點無辜。
“你問去了哪裏……”三人面面相觑。
幾秒後,格雷緩緩說道:“逢魔街。”
“啊?”
“法洛克進了逢魔街,然後剛出來就如你所見。”
西蒙呆滞了,饒是他這種狂人都知道逢魔街是相當不妙的地方,然而法洛克這小子居然有膽子闖進去。
轉頭再看了一眼隔壁的法洛克,西蒙感覺自己得對這小子刮目相看了。
“這件事不要外洩,我們幾個現在正在調查逢魔街,你既然知道了,今後就做我們的專屬顧問吧。”威爾表情嚴肅。
“好,”西蒙點頭,道:“那你們先把之前的事情告訴我吧。”
幾分鐘過去。
西蒙從威爾口中得知了之前的所有調查。
“原來如此,之前的徐厚街事件也有關系是嗎。”西蒙摸了摸下巴。
“總的來說,我們真的要重新審視逢魔街的危險性了,要麽想辦法管控逢魔街,要麽……”威爾面色有點微妙,頓了幾秒才道:“要麽我們跑路。”
“……!”西蒙瞪大眼睛。羅爾城可是被譽為世界中心的城市,人類從羅爾城撤走,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會對全世界的人類造成不良影響。
然而威爾在此之上,仍舊做出了這種判斷,說明逢魔街的危險性絕對超乎想象。
“我懂了,”西蒙鄭重點頭,“那我也來說明吧。”
“現在暫且将其命名為藥劑序號100034,該藥劑的主要功效如我剛剛所說,真能實現‘清醒精神,提高理智’。”
說着,西蒙從旁邊的箱子中抓出了兩只試管。
左邊試管裏面的液體極為稠密,而且不時蠕動,像裝了大量的螨蟲,看起來令人頭皮發麻。
“這是從法洛克身上抽出的血。”
“血?”格雷吓了一跳。
其他人都不禁看了法洛克一眼,這法洛克看起來好好的,體內的血居然變成這樣了?
“離奇吧?”西蒙點頭,接着解釋道:“這是我加了某種藥劑的試管。”
試管裏面的液體激烈沸騰,釋放出視覺難以辨識的微小光泡,繼而散發出極為不詳的黑惡氣息。
塔爾斯當即就認出來了,這正是他在門口看見的“黑惡氣息”。
原來,那竟是藥物揮發的氣體。
格雷看完,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禁道:“所以……這個藥劑有‘清醒精神、提高理智’的作用?”
這喝下去真的不會當場去世嗎。
“當然!”西蒙笑了,“嚴格來說,沒有藥劑是對人體完全無害的,關鍵是使用方式,你如何穩定它的藥性,讓它如你所想地發揮出你想要的功效,在你們看來,它表現出來的樣子很可怕,但是在我看來,它是無限的可能性!”
“哪怕只是非常微弱的效果,但起碼有效果!”
莉娅擡頭,暗暗地表示認同。
塔爾斯面色微變。
西蒙繼續道:“剛剛只是給你們看了它的表現,具體為什麽我認為它存在這種功效呢?看我現場給你們推出來!”
說着,他突然拿出了一本筆記,在上面瘋狂寫起藥學理論,開頭就是只有【遠望者】以上能夠涉略的禁忌知識。
威爾急忙擋在他身旁,對其他三人道:“你們不用看,我來看就好,西蒙醫生這個狀态說明他的觀點大概率是對的,法洛克喝下的藥劑應該真有‘清醒精神、提高理智’的功效。”
“……”塔爾斯擡眼,餘光看到西蒙飛快的字跡。
“不可思議,可是法洛克是怎麽喝到的?逢魔街的原住民給他喝的?”格雷發疑。
昨晚法洛克一直找人,而他們大抵知道法洛克找的恐怕是他之前在逢魔街遇到的原住民。
“确實有可能,”莉娅點頭,然後轉頭問塔爾斯:“塔爾斯,你怎麽看?”
“我……”塔爾斯猶豫了,他當然知道“原住民”是誰。
那個人……太可怕了。
“也許是吧。”他說出了模棱兩可的話。
威爾留意到了塔爾斯的表情。
就在這時。
“看!”西蒙突然站起,對所有人宣告:“這就是我的推理!你們或許看不懂,但是沒關系,再找幾個人證明就好了!沒人可以否定我如此邏輯強大的論述!”
威爾迅速壓下西蒙手中的筆記,當即道:“得,我們相信你了。”
“哈哈,”西蒙興奮道:“我跟你們說,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找到這個藥劑!它是人類的希望!”
“……去逢魔街找嗎。”格雷問。
西蒙面色僵了半秒,然後才道:“這就是你們的工作了,我只能告訴你們我的專業判斷,不過,從今以後,任何跟藥劑有關的事情,你們一定要告訴我,我也一定會全力配合你們的。”
“但無論怎麽看,我們都要去逢魔街才可能找到這藥劑吧。”莉娅擡頭,視線看向塔爾斯。
塔爾斯頓了半秒才點頭。
“好,但這件事要等我彙報上去才能給你判斷結果。”威爾道。
西蒙定睛看着威爾,強調道:“我想表達的是,逢魔街裏面不只是絕望,還存在人類的希望!”
這個說法的重量非同一般。事到如今,在場幾個人再對藥劑方面不了解,也體會到了其說法的重量。
塔爾斯低着頭,忽然說出了相當吓人的一句話。
“你們說,會不會有人拿這藥……當水一樣喝。”
“?!”西蒙猛地轉頭。
威爾、格雷、莉娅同時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這還是人?”格雷脫口道。
“我開玩笑的,”塔爾斯轉移話題,說道:“不管怎樣,我們現在調查逢魔街又多了一個理由,接下來,我們要調整策略了。”
說時,他将視線投向了隔壁房間的法洛克,準确的說,是法洛克一直緊攥的拳頭。
其他四人跟着看了過去,各自心中的想法逐漸成形。
就在這時,病床上的法洛克終于有了動作。
法洛克坐了起來,向旁邊的護士問道:“你有沒有移動電話?”
護士道:“我沒有,但可以為您申請,請問您需要移動電話做什麽呢?”
“一定要說理由嗎?”法洛克忐忑。
“是的。”護士點頭。
“我……”法洛克咬咬牙,道:“我要給父親打電話。”
威爾和西蒙的臉色同時大變。
“他居然要找爸了?”威爾頓覺不妙。
塔爾斯看向莉娅,直問:“我們可以監聽通話內容嗎。”
莉娅愣了半秒。其他人逐漸面色僵硬。
“就當是不小心監聽到的。”塔爾斯補充道。
“可以。”
經過三番争執,幾分鐘後,他們都聽到了法洛克給光輝公爵的留言電話。
——“父親,你有空來逢魔街嗎。附件是一位先生給你的信息,請看一下,感謝。”
知識之神在上,這下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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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間15:21。
“今天終于出了點陽光。”
邢遠在後院打包着茶葉,完了還不忘修剪盆栽。
平凡無奇的異界生活總要增添點趣味,精心經營,相信總有回報。
将多餘的枝葉修剪完畢,邢遠用清水洗淨手中的一片綠葉,然後嘗了嘗,仔細品味。
“還差一點,還沒有還原成地球的味道。”
“光線依舊是大問題。”
“說起來,關于‘茶’的發現,也有一個神話故事。”
邢遠低頭思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微光照在他的銀發上,光輝動蕩,帶來春日獨特的暖意。光的溫暖、風的清冷、植物們的生機……理所當然,卻又不同尋常,萬物藏玄,妙不可言。
“自然……真好啊。”
他又一次不禁感慨,發自內心地禮贊自然。
靜默無言,幾分鐘後,邢遠擡眼望天,将藍天盡收眼底,然後淡淡地笑了。
他終于想好了如何翻譯“開天”。
作者有話要說:
*出自《聖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