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西北新生活
第12章 十一、西北新生活
安居落定,接下來的一段生活倒也平靜。
老徐和毓華之間“嚴格”遵守協議,毓華跟着老徐參加了兩次上層軍官家屬聯誼會,露了幾次臉;而在家時則彼此相敬如賓,各自起居。
毓華的得體應對讓老徐在督軍面前長了臉,上頭對他的印象也漸漸好轉。
至于常歡,在兩所學校中最後去了離家近的女校。
校長賣老徐的面子,特地将她安插在最好的一個教師手下,先試聽摸進度,再給她安排到合适的班級。
如此學了一陣,常歡每日由王司機來回接送,一下課就急匆匆往家跑。
書包一扔,就跟毓華黏糊在一起。
毓華摘菜她洗菜,毓華打理院子她就也幫着除蟲澆水,毓華窩在沙發上看書,她就看小人書,或是在邊上寫寫畫畫。
問她學校好玩嗎?可學進什麽沒有?
常歡時而不答,時而就撿些學校裏好玩的事同她講,說哪個老師今天又被氣着了,又或是中午的菜吃不慣,洋人的蘑菇湯竟是甜口的。
見她說起這些細枝末節臉上神采飛揚,毓華搖搖頭,擰擰她的臉:“問你學進去多少,誰讓你說這些有的沒的。”
常歡便低下頭,靠在她身上,嘟囔着嘴:“不好玩。”
“為什麽?”
“因為你不在。”
毓華就有些哭笑不得。
回頭反思自己舉止,怕是之前太過寵溺這孩子,導致她竟這般依賴自己。
“學校是上課學知識的地方,不是讓你去玩的。你可別辜負我的一番苦心。”
常歡依舊緊緊糊在她身上,仿佛一灘泥。
毓華彎起手指勾勾常歡的下颌,伸掌在她頭頂摩挲了兩下:“真是越長越小了。”
常歡頭頂新長出一茬發,短如寸草,摸起來手感沙沙的。
毓華來回摩挲着:“老師沒說你吧?頭發剪這樣短?”
“沒有。不過,上廁所時吓到一個嫲嫲了,以為我是男孩。倒是有趣。”
常歡一臉促狹的神色,惹得毓華在她額上篤了個栗子。
“以後少淘氣。學校不比家裏。”
“知道啦。”常歡說着,仰面躺在毓華的膝蓋上,“姊姊,我累了。想睡一會兒,等晚飯好了叫我。”
說完也不等毓華答應,很快就陷入沉沉的酣眠中。
毓華不敢動,就那麽靜坐着,凝聽着常歡漸漸沉穩下來的鼻息。
那天老徐回來了,看到這一幕,沒有吵擾二人,反倒悄然坐到沙發上削起水果來,瞅着毓華和常歡。
“真好啊。”他若有所感,遞給她一塊水果。
毓華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是在感慨這個五好假家庭。
于是沒接茬,只搖搖頭:“謝謝,不餓。”
他便自己吃了半個,又留了半個在盤子裏。
“你對我,永遠不必說謝謝兩個字。”吃完就上樓了。
這些天來老徐一直遵從契約,同一屋檐下,彼此不相擾。
不過偶爾還是透露想一起吃飯的意願,或是陪他出門在王家村裏逛逛。
畢竟他們是夫妻,總要讓人看到他們的恩愛。
也一洗之前自己娶了刁婦的壞印象。
這也算契約的內容,毓華沒理由拒絕。
于是晚飯就等老徐回來三人一起吃,漸漸地他回家越來越早了。
吃飯席間,老徐也會問些常歡學校和功課的事。
常歡總是神情寡淡,不怎麽回答。
問就說自己累了。
但老徐仿佛很有精神頭的樣子,把軍營裏發生的瑣碎事說給毓華和常歡聽。
不提一句國家大事。
看上去真像個既嚴肅又溫和的父親,和體貼周全的丈夫。
秋娟總是勸她,看來姑爺這次都改過了,小姐,就算假戲真做也沒人說你什麽。
她也總是搖搖頭,跟秋娟講,別再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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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陣子,常歡不知怎的老愛鬧脾氣,吃飯常吃了一半就放下筷子。
有時放學回家早,發現姊夫也已回來了,在院子裏幫着毓華捉蟲,她看了一眼,默默背着書包上了閣樓,直到吃飯才下來。
毓華察覺她神色的冷淡,私下裏問她:“最近這是怎麽了?轉性了?”
“你不是說姊夫在軍營很忙嗎,我看他成天游手好閑,回家越來越早……”
“那能怎樣?這是你姊夫的家,總不能把他趕出去吧。”
“可是他在家,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就沒了……”
見常歡嘟起嘴,毓華明白過來,伸手勾勾她鼻子,笑道:“你這是在吃你姊夫的醋嘛,傻孩子。”
“我總覺得,姊夫不大希望看到我們單獨在一塊。”
“別瞎說。你姊夫還覺得自個兒受排擠呢,背地裏不知怎麽想法要讨你的歡心。”
“是麽?”常歡撇撇嘴,一臉不大相信的神氣。
毓華遂敲敲她的頭,讓她別胡思亂想,有這琢磨的功夫,多放在功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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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歡大概是聽進去了,那天之後,回家便比平時晚了。
問接送的王司機,說常歡小姐最近不讓自己接送,因為課後請同學給她補課。
毓華頗感欣慰,但與此同時又覺出一絲隐隐的失落。
有一種孩子大了,不需要母親的空落感。
但很快毓華又安慰起自個來,這不正是她所求的嗎?
希望常歡和普通孩子那樣上學,交朋友,能健康、正常地長大。
這才是當初她下定決心來西北,答應陪老徐做這一場戲的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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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流淌過去。不想幾天後,竟收到教會學校校長的反饋。
說常歡這孩子太特別了,許多古詩詞讀一遍就記住了,但偏偏不愛認字,屢教不記,像是故意要擰着幹。
因其身份特別,教師處理頗覺棘手,就請徐參長夫婦費心管教。
這天黃昏時分,常歡哼着一段不知從哪裏學來的小曲兒晃悠着腳步走進小院,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
一進大廳就見簡毓華靜坐在桌旁,一動不動。
擺了一桌燒好的菜,香氣撲鼻。
常歡湊前聞了聞,閉目吸了一口氣,又睜眼望望四周:“他沒回來?”
說着自顧自伸手去抓新炒的一尾銀魚,不想手背上“啪”一聲,立時挨了一筷子。
“坐下。”簡毓華板着臉,低喝一聲。
覺出毓華語氣中的不善,常歡瞅了她一眼,見毓華表情冰冷,嘴角往下,連一眼都沒有看自己。
“怎麽了,這麽嚴肅?小心長皺紋呀。”常歡坐下,歪起腦袋故意逗她。
毓華不吃這一套:“別給我嬉皮笑臉的。把你最近的事兒一件件講清楚。”
“我最近犯啥事了,不都在規規矩矩上學嘛。”常歡一臉無辜地看着她。
毓華看了她一眼,早有準備地從身後拿過一本作業簿,在她面前攤開。
“你自己看。”
只見作業簿上紅墨水圈出的幾處錯誤特別的觸目驚心。
造句,“博愛”。常歡寫:張博愛罵人,這一點非常不好。
造句,“信念”,常歡寫:我寫了一封信念一念好嗎?
“筆誤嘛。”
“筆誤?當我好糊弄呢。聽聽你自己寫的什麽!造句,維護,‘維維護食第一,沒人敢說第二’。維維是誰?”
“我在這裏新交的好朋友。”
一只被主人抛棄的癞皮狗,經常在校園操場上出沒。
常歡有一日無意中撞見,後來就會有意識地省點午飯口糧喂給它。
“很好。你倒是重情重義啊。”毓華氣極反笑,“卻不知把我的話放在哪裏?”
常歡起身蹭到她跟前,剛想說什麽被毓華一把推遠了幾步。
“幹嘛呀。”常歡整整衣衫,略帶委屈的口音道,“我咋沒聽你的話?哪篇課文背不下來?誰見了不誇我一句記性好?”
“你既連文章都背得下來,認幾個字就那麽難嗎?還是你壓根想躲懶!”
“這才上了幾天學?你就指望我給你背一本字典?我又不是神仙!”
“那你下課幹什麽去了?補課補課,補了些什麽東西?”見常歡不回答,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毓華更是氣惱,“不用問,一定是跟你的維維玩到天昏地暗吧?”
“維維沒爹沒娘,怪可憐的。”常歡突然擡起頭,睜着兩個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她。
又裝無辜。
毓華硬起心腸不去看她,低喝了一聲:“許常歡,你別裝了!你想浪費時間是你的事,想走回頭路,讨一輩子飯,當一個永遠被人瞧不起的人,就不要找借口!”
毓華說着激動起來,嗓音都顫抖了。
常歡愣了一下,回過神來道:“姊姊,你別發火啊。”
見毓華沒反應,又悄然上前幾步,伸手拽拽她衣服,柔聲道:“我給你道歉好不好,你消消氣。一切都是我的錯,成麽?”
毓華看向她。只見常歡低眉垂目,聲音細沉下來,臉色也莊重了:“姊姊,實話跟你說,我不是故意不學的,是我打小認字難,別人一遍能記住的,我得花十遍。那些字符在我眼前就像蝌蚪一樣,認不準。”
毓華審視着常歡的神情:“有這難處為什麽不一早告訴我?”
“我怕。”
“怕什麽?”
“怕你覺得我真有病,又怕你不信我,覺得我在躲懶找借口。”
常歡直直看着她,眼神濕潤潤的,蒙了一層霧氣一般。
毓華心裏忽然軟下來,嘆了口氣:“你讓我拿你怎麽辦好呢。”
“要不你教我?”常歡小聲道。
她微微一愣,常歡依然定定的,毫不偏航地望着她。
毓華想了想道:“我可比你老師兇多了,記不住戒尺伺候,你不怕?”
常歡的眼神彎得像個月牙:“姊姊疼我,不會打很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