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如此這般過了接近一周,方傾已然習慣了,無論是早操、中餐、下午、晚間,他都不會再看到于浩海望過來的眼神,甚至他都沒有機會見到于浩海的臉。有時只是聽到他大聲喊口號的聲音,或是被左陽旭叫名字,出來給Alpha們做動作示範,或者是握着電棍帶領Alpha們從身邊跑過,只有背影。方傾尋覓了幾天之後,就不再去滿操場地找他、和他對視了。
方傾是一個善于思考和總結的人,多年醫學生思維,讓他學會了透過現象看本質,他知道于浩海的疏遠一定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必定與自己有關。
與此同時,凱文遜與他們一群Omega卻逐漸熟悉起來了,沒辦法,他被困于輪椅之上,而他的輪椅,只有王俊敢随便推來推去。凱文遜拗不過他,只能随着王俊的喜好,每天被推着跑來跑去,加入他們Omega當中去,中午一塊兒吃飯,晚上則一塊兒插花。
“這個好看嗎?你戴着正好,”王俊把一朵紅色的虎刺梅別到了凱文遜耳後,用手指挽了挽他的頭發,打量一番,滿意地點點頭,“紅色襯你,好漂亮!”
凱文遜微微閉了閉眼睛,一副吃了癟的樣子,抿了抿淡色的薄唇,一語不發。
Omega們被安排去會議室裝點會場,說是下午有重要領導來新兵營開會,同時運來了大量的花束和水果,要他們擺盤、裝好,放到桌子中間。
自從方傾和袁真動手了以後,方傾就不再跟宿舍的戰友們一塊兒行動了,一個是不得不遇上袁真,彼此尴尬,不知道說什麽,再就是不想宿舍幾個人因此分成兩派,有的跟方傾好,有的跟袁真好,兩派之間說起話來也要互相注意,想想都麻煩。
因此方傾自動避嫌,早出晚歸,不再和宿舍的人統一步調,而是頻頻獨自行動,省得尴尬。王俊幾次看到方傾一個人在路上走,便明白了他的處境,所以總是來宿舍找他,和他一起去這兒去那兒,方傾本來就是個随波逐流的性子,閑暇時間便跟随着王俊到處走。
這到會議室布置會場,就是王俊覺得好玩又有趣的事。既然叫上了方傾,那在場地上坐着只能幹看着Alpha們運動、聊天的凱文遜,便也被王俊推着走了。
方傾看到凱文遜的卷發上被王俊插的滿頭的花,忍不住低下頭笑了。
凱文遜見他因自己發笑,也開始自嘲道:“我就像是王俊的布娃娃或是寵物一樣,每天被推着跑,各種玩弄。”
“誰讓你不反抗啊?”方傾說。
“反抗過了,但沒用,他睜着眼睛呆呆地看着我,好像我做錯了,最後只能随他便了,”凱文遜晃了晃頭,抖落掉了花,說道,“這種類還挺齊全的。”
方傾把花撿起來,随意放到花瓶中,擺到桌子上,随口問道:“那你什麽時候站起來啊?”
“我站不起來啊,”凱文遜攤攤手,“中樞神經問題導致的腿部痙攣,這輩子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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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傾看着他的腿,欲言又止,另一邊教管員們說剩下的花不要了,王俊耶了一聲,蹲在地上撿花。
“你怎麽不挑好的啊,那玫瑰、雛菊、百合花,不都挺好看的嗎?撿那滿天星幹嘛?”一個Omega問王俊。
“就是,宿舍裏濕氣重,有潮味兒,我們都挑香味兒濃的,回去熏熏屋子,滿天星又沒什麽味道,那麽一小點兒,長得不像花,倒像小草。”
“也很香的,你聞聞,”王俊從地上撿起一大把插花時多出來的滿天星,遞到別的Omega的鼻子前面,“你仔細聞聞!”
“呸呸,拿走,都扔地上不要的,沾的都是土,你還往我眼前湊!”那個Omega推開王俊的手,把桌上剩的玫瑰和百合挑了幾枝長得好的,帶走了。
“滿天星也是香的……”王俊看着走了的Omega,小聲地說着,又低下頭,開始撿花。
這滿天星大多是在插花時,用來做其他主要花朵的陪襯,小而無香,只是湊到一起,數量足夠多,才散發出極其淺淡的清香。王俊撿了一大束,湊過去聞,也只被灰塵熏得打了個噴嚏。他有些失落,揉了揉鼻子,呆呆地看着手裏□□兩色的滿天星。
方傾眼見着凱文遜目露兇光,像是要吃人似的瞪着那幾個走了的Omega的背影,然後刷的一下,又像變臉似的,面上帶笑,轉動輪椅,拿起澆花用的水壺,走向王俊。
“花髒了,當然聞不出來了,灑灑水就好了。過來,王俊。”
過來,白癡。
王俊捧着花,蹲到了凱文遜身前,凱文遜笑着給滿天星噴水,然後故意地噴到王俊圓圓的小鼻頭和額發上,激得王俊渾身一抖。水很冷,又是冬天,王俊因為想讓花澆到水,硬是撐着被凱文遜灑了一頭一臉的水。
“你現在再聞一下,是不是就香了?”凱文遜說。
王俊低下頭深深地嗅了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冷水激的已經釋放出了一絲一縷的滿天星花香信息素味道,還以為是手捧着的花的香味,綻開了笑容道:“好聞,很香!”
凱文遜把水壺放到一旁架子上,拍了拍手,對王俊和方傾說:“走吧,一會兒他們要開會了。”
王俊推着凱文遜,方傾在一旁,還有其他幾人,手裏都捧着花,浩浩蕩蕩地出去了。
“王先生可以把我放到拳擊場旁觀席上嗎?我想确認下我的Alpha性別了。”凱文遜慢吞吞地說。
一群Omega聽到都笑了,王俊說:“好吧,但是你要戴上帽子哦,不能像上回那樣被網球打了頭。”
凱文遜心道上回要不是你突然跑來說要“救我”,推着我到處躲,我能被正常發射的球打到嗎?
可是說這些有什麽用呢?凱文遜內心已經疲了,他确實為了接近方傾,不得不妥協于王俊對他的擺弄,但有時為了應付王俊的擺弄,他幾乎丢了半條命。
“新兵們目前三公裏合格的成績是12分,極限速度下是10分以內,負重及全副武裝,大概在10到12分鐘之內,目前合格率在75%以上,差不多兩千四百人能達标,”于浩海手裏捧着一份文件,嘴裏叼着筆帽,邊走邊跟一旁的李傳光上将說話,手裏在文件上快速記錄着什麽,“李總,你們目前遇到的最快的速度是多少?”
“7分鐘,就從爆破區內逃出去了,所以,我們還是不能以正常人的标準衡量他們,”李傳光額頭幾縷白發,擋住了較深的擡頭紋,一臉沉重地望着于浩海說,“我覺得你們現在練得已經可以了,我們當年也沒有這個成績了,但于總的意思是還需要加強。”
于浩海合上文件,說道:“我就怕他是以這為借口,拖延時間,不想讓我們去……”
“将軍好!”一旁抱着花路過的Omega們朝李傳光上将和于浩海行禮。
“嗯。”李傳光目不斜視,應了一聲,和同樣視若不見的于浩海快步走進了會議室裏。
他沒看到我吧。
抱着百合花的方傾微微嘆了口氣,看來他真的挺忙的。
“原來是這個老将軍來了啊?”Omega們開始議論紛紛。
“好像是上将,我們水星一共也沒十個上将,看來是德高望重啊。”
“是啊,王子給他行禮他都不搭理……”
凱文遜笑道:“王子有什麽用,不過是王的小兒子而已,何況我還不是統帥的兒子,只是公主的兒子,本來就沒什麽了不起的。再說,在這裏我也就是普通士兵,還是拿不了槍、上不了戰場的士兵,李上将勞苦功高,沒一腳把我踹翻就不錯了。”
Omega們大多天性善良,憐惜弱小,這段時間跟凱文遜又都混熟了,聽到這自傷自憐的一段話,連忙安慰了起來。
“王子又不用打仗,跟他不是一路人,瞧不起誰啊!”
“我們王子謙虛大度,天下為公!”
“王子殿下你不要難過,将來大選時,我們都會投你一票的!”
“聽我們爸爸說啊,以前都是把Omega全都關到崴合港的,從小就跟Alpha們結親,不管對方怎麽樣,到了發情期,我們就被送出去了!”
“我也聽說了,叫什麽AO配對計劃,想想就恐怖!讓我們嫁給不認識的人!還好巴可達統帥廢除了這項法令,王子殿下,您以後也會一直遵守AO自由戀愛的法令嗎?”
“當然了,”凱文遜笑道,“我們現在的努力都是為了讓你們Omega能更自由,更有權力,這Omega參軍也是我舅舅一力促成的法令,為了讓你們有更多的話語權。”
凱文遜說完之後,Omega又是一頓亂誇,王俊也覺得王子真是個好人,一手推着輪椅,另一只手一下下撫摸着凱文遜柔軟的淺金色短發,而王子像是極其享受這種撫摸,微微眯着眼睛,頭往後仰,希望王俊能撫摸到他更多的頭部面積。
方傾在一旁冷冷觀察凱文遜,就像在精神科觀察病人是一樣冷靜而客觀的,凱文遜瞞得過所有人,瞞不過他一個見多識廣、什麽精神病患者都見過的醫生。
凱文遜病得不輕。
他善于僞裝,巧言善辯,情緒轉變極快,又見風使舵,擅于觀察形勢,剛來時橫行霸道,立刻在于浩海、尹瀚洋面前吃了個大虧。後來他連忙把狐貍尾巴藏起來,走懷柔政策,在Alpha面前扮演良善、賣慘,在Omega面前扮演弱小、可憐,偏偏大家都吃他這一套,不到半個月時間,凱文遜已經在AO之間奪得了較高的聲望,人人都因他的疾病而同情他,對他都很不錯。
可他偶爾流露出的孩子般不加掩飾的厭惡和憎恨,即使只出現半秒,也會被方傾捕捉到。
方傾覺得挺有趣的,作為一個人類觀察家,各種病症都是他探索的标本,凱文遜就是其中一個。
“等一下,”于浩海推開會議室的門,叫住了正往電梯口走的Omega們及王子一行人,“請幫我們倒幾杯茶,要熱的。”
“哦,好的。”王俊和林珀西等人立刻要往熱水房裏跑去,凱文遜伸手攔住了他們。
“慢着。于少将,他們是Omega士兵,是你的戰友,不是你的家仆,為什麽要聽你的呼喝,去給你倒茶?還要熱的?這些事應該是服務生做的吧?”凱文遜這一番話說了出口,立刻挑起了AO性別歧視矛盾以及主人和仆人之別,直接意有所指于浩海上次“為了家仆打方傾”的事,可謂是雙重打擊,double kill。
方傾禁不住在心裏佩服。這凱文遜果然是瑪格列特的親兒子,公主號稱“人權鬥士”,著有Omega反歧視法典,是于凱峰于總最頭疼的第一號人物,幾乎在她面前,于總說的每句話,都能被她挑出毛病,輕則罰款,重則判刑。
于浩海看着方傾抱着一大束花,站在凱文遜身邊,笑得一臉燦爛,有些幸災樂禍的樣子看着自己,一時呼吸都要凝住了。
忍了一周了,看都沒看方傾一眼,可剛才方傾就那麽和凱文遜說笑着從他身邊經過時,他到底還是沒忍住。
“浩海,回來!繼續開會,喝什麽茶,這不有水嗎?”雪萊将軍老邁的聲音從會議室裏傳出來。
于浩海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是想說,麻煩我的Omega戰友們,幫我叫服務生,給我們倒幾杯熱茶,謝謝。”
方傾又低下頭笑了。于浩海反應算快了,還知道給說出口的話打補丁。
“……說話要說全。”凱文遜斜了他一眼,轉動輪椅,和Omega們繼續往電梯口走去,心善的Omega們還是找了服務生,要他們往會議室裏送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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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尹瀚洋刷卡進到了于浩海的房間,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問道:“叫我幹嘛?”
于浩海合上文件,擡眸看着尹瀚洋,問道:“大家看完了昶洲那邊的視頻錄像,都是什麽反應?我在那兒時看他們還好,只是一個個臉色不大好看。”
“那是硬撐着,你一走,他們就都不行了,有幾個直接跪下了,還有吐了的,”尹瀚洋嘆了口氣,“還有哭着喊爸爸的呢。”
“畫面沖擊還是太大了,他們參軍的那一天,哪想到敵人是變異Alpha,”于浩海轉動手中的筆。“凱文遜怎麽樣?”
“挺鎮定的,說他早有耳聞,跟他預料的差不多什麽的,最好笑的是萊恩,直接說他被騙了,早知道是打這種怪物,壓根就不會參軍。”尹瀚洋打開一旁的冰箱,拿出一瓶酒來,開了蓋子開始喝。
尹瀚洋不是個愛喝酒的人,喝酒對他來說遠遠沒有喝果汁爽快,除非心情煩悶,于浩海見狀,問道:“怎麽了?”
“還是那事,汪傑和孫信厚剛又在拳擊場上打了一場,倆人打得滿頭滿臉的血,誰都勸不住,我看用不了上戰場,他倆不挂掉一個不算完。”尹瀚洋仰頭喝着酒,嘟囔道,“Omega有什麽好的啊,好好的兄弟,搞成這樣。”
于浩海問道:“那Omega叫什麽來着,他怎麽說?”
“叫章楠,現在都不承認了,說兩個人誰都不愛,說他們會錯意了,然後,汪傑說他抱過,孫信厚說他親過,都說是定了情的,說着說着,倆人又打起來了,我算是服了……”
于浩海苦笑一下,道:“他要就是不承認,那倆人就算都打死了,也分不出個勝負來。”
說完,他看着尹瀚洋,手中的筆轉得飛快,一下又一下地掉進文件中間的縫裏。
尹瀚洋好笑道:“想問我什麽啊,問吧。”
“你中午,還和方傾他們一起吃飯嗎?”
“不了,凱文遜粘上了王俊,每天在那桌子上說話陰陽怪氣的,我懶得搭理他,就到普通桌吃飯了,”尹瀚洋看着于浩海若有所思的樣子,“哥,別胡思亂想,你可能不知道吧,咱們的衣服褲子鞋,都是大嫂叫人按時拿走清洗的,他好像雇了後勤部的人。”
“咱們的衣服?”于浩海轉頭看着衣櫃裏剛被送來的洗好、熨燙好的軍裝和襯衫。
“是啊,之前都是袁真托人給拿走清洗,你不是不想混一堆裏嗎?”尹瀚洋道,“後來有天我看送來的人面生,就問了一句,他說他不是袁真托的人,是方傾雇來的人,專門給咱哥倆洗衣服。”
于浩海走到衣櫃前,拉開門,聞了聞那襯衫和外套,像以前一樣,淡淡的柚子果香味兒:“我都不知道,也沒感覺出來啊。”
“那有什麽能感覺到的,都是洗完的衣服呗,”尹瀚洋看着哥哥又心神蕩漾的樣子,不禁笑了,“我還以為你控制得挺好呢,這段時間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現在不敢看了,再看部隊就要把他趕走了,”于浩海抱住了衣服,臉貼到裏面,還是很感動,“他雇人給我們洗衣服,我竟然才知道。”
“哈哈,”尹瀚洋看着哥哥那傻樣,實在是受不了,“你慢慢感動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