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你是誰?”方傾的腿不由得繃直,抓緊了扶手,“我不認識你。”
“不認識啊,”于浩海一腳踩到車門入口的臺階上,向前蹬了蹬,能容納六十多人的班車竟像雨中的浮萍一般晃了晃,“那我進去了?”
車中昏黃的燈左搖右閃,方傾定了定神。
怕他做什麽?自己已經不是三歲了,難道還會像以前那樣,被他一只胳膊攔胸環住,像抱娃娃似的搶走?
方傾站了起來,快步走到門口,下了車。
于浩海往後挪了一步,留出他站着的位置。
從看到方傾的那一刻,他就覺得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嚣着喜悅,盡管他已經努力控制表情,可還是隐藏不了那種真切到要發瘋的開心。
可這開心維持不到兩秒,他就微微蹙眉了,看着正仰頭瞪着自己的方傾,一手擡起,重重地按到他的腦袋上:“你怎麽這麽矮啊?嗯?王俊比你高半個頭吧。”
方傾一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眼珠一齊向上瞟,看到了那修長的胳膊,同時感受到了來自頭頂的重量,他沒想到這人如此無禮,立刻左右晃動腦袋,想躲開于浩海那大手的桎梏,還擡起胳膊使勁去推他。
“你、你松開我!”方傾立刻生氣了。
可體型的差距過大,他試圖去推于浩海的胸膛,卻發現自己夠不到他,和于浩海的胳膊相比,自己的實在太短。
從方傾淺藍色的眼珠轉到上面去看自己的手時,于浩海就笑了,方傾那表情太像個貓了,他穿着的白襯衫下擺掖在藍色的褲子裏,束起的一把腰清擢而纖細,白色荷葉領子被雨淋在上面,晶瑩的雨珠又飛濺起來,整個人像在雨中打着擺子的百合花。
手底下毛茸茸的栗子色頭發光滑、溫暖,觸感實在是太好了,他一把手扣上去,就實在舍不得放開。
可方傾越來越用力掙脫,已經開始暴躁了,于浩海看他真生氣了,只好松開手,卻仍意猶未盡,胸膛微微起伏。
方傾一頭亂發,氣喘籲籲,瞪着于浩海,然後握起拳頭,咚的一聲砸到于浩海左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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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浩海哈哈一笑:“力氣還挺大。”
方傾有些震驚,自己常年協助醫院大夫打跑醫鬧的Alpha沒一百也就九十個了,自己從不是個弱雞,這一拳也使了十層力,可于浩海竟然眉頭都不皺一下。
就在方傾猶自納悶時,于浩海看着他的眼神已經漸漸有些不對勁了,他拉着方傾白色的襯衫袖子,細細打量他的身材,說:“你怎麽這麽瘦啊?也太瘦了,王俊比你大一個號呢……”
又是王俊,王俊比自己高,王俊比自己大,王俊是什麽Omega測量單位嗎?方傾甩開他揪着自己襯衫的手:“那你找王俊去,找我幹嘛?王俊比你還大半歲呢!”
“噢……對啊!”于浩海恍然大悟,拍了自己後腦勺一下,“差點忘了,你比我們小好幾歲呢!”
方傾懶得理他,翻了個白眼,轉身要走,于浩海立刻攥住他的手腕,表情癡癡的,氣息不穩道:“那你有好好吃飯嗎?嗯?我看看牙。”
說着右手迅速地擒住方傾的下巴,大拇指往邊上一掰,真的把方傾潔白整齊的小牙看了個遍。
方傾被制住了下巴,嘴巴也合不上,啊啊兩聲,被他又按着頭又捏着臉,揉搓了好一會兒也不放開,方傾明白他就是想碰自己,而自己越不想被碰,于浩海就越興奮,就像人類和一條巨型大狼狗對抗似的,人類已經驚懼非常了,可大狼狗還覺得對方在跟自己玩。
方傾跟他比劃了幾招都沒占到上風,反而頻頻失手,不由得氣紅了眼睛,恨恨地瞪着于浩海。
這凄楚又憤怒的小表情和眼睛裏流動的水光讓于浩海瞬間清醒了,他松開雙手,連忙說:“哎,別哭別哭,跟你鬧着玩呢,對不起。”
他又想上手去碰,可最終咬住唇,按住了自己,把手緊緊貼在褲線上,大拇指尖摳進了手心裏。
方傾揉了揉自己被捏紅的臉,無奈地皺着眉頭:“你到底要幹嘛?”
“沒幹嘛……”于浩海垂眸望着他,似乎有些委屈,“這麽多年沒見你……我想你了。”
方傾聽着這話,看着他一如記憶裏那俊朗的面容,不由得陣陣心軟。他正經起來時看着特別嚴肅和周正,已顯出男人斧鑿刀刻般的輪廓,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胸膛,窄而韌的腰,從背後看去像是一張蓄勢待發的弓,而且極為高挑,方傾仰頭也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踮起腳也未必能把下巴擱到他的肩膀上,所以才被說矮吧?
他因為方傾生氣了而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地偷看方傾的表情,長而濃密的睫毛垂着,被雨淋濕後結成幾小绺,整個人又顯出那種文靜,或者說是委屈的樣子來。偏偏方傾吃他這一套,明明臉上被他掐的紅印還沒消,心裏已經不氣了,即使身處秋夜沁涼的細雨中,心也如春草般大片綿延、舒展,随着春風飄動起來。
“我說,新一屆兵王,你就幹這種事?”方傾擡起手指敲了敲身後的車門,質問他把車逼停的事,又問道,“白天不是裝作沒看見我嗎?”
“那時人多啊,又有記者和攝像。”于浩海聽出他不生氣了,語氣也輕快起來。
“你弟弟那麽叫我,咳,叫我大嫂,你怎麽也不管管?”
“管什麽?他又沒叫錯。”于浩海無辜道。
“你!”方傾又一拳砸到他的肩膀上,想起剛才的事,還是不可置信,“你是什麽奴隸主買奴隸嗎?怎麽還檢查我的牙?我是醫生!”
“我爸總那麽檢查啊,Omega吃零食不好好吃飯,就會長不高。”
方傾想到于浩海那沙文主義代表、大男子主義頭號代言人的爹于凱峰,就微微閉上了眼睛,心道,算了,算了,有那樣的爹,教出這樣的孩子也不稀奇。
“那您檢驗合格了嗎?還滿意嗎?”方傾瞪着他。
“挺好,滿意,”于浩海一點都沒聽出方傾的嘲諷之意,誠懇地說,“你特別漂亮,真的。”
方傾全身都縮了起來,這簡直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沒想到于浩海真的“點評”起自己來,他既難為情又尴尬,臉都紅了。他忽然覺得于浩海的語言系統似乎跟他們這種駐地上城區的公子哥兒們是完全不同的,瀛洲島以南是不毛之地,荒草叢生,四季酷寒,人都跟野獸似的,于浩海兩兄弟在那裏長大,所以表達喜愛的方式也都跟野人似的。
“這些年我總想起你小時候的樣子,肉乎乎的臉圓圓的,頭發紮着兩個小辮子,胳膊腿兒像蓮藕似的一節一節的,聽話又乖,還答應嫁給我……”于浩海猶自回憶往昔,面帶笑容,長籲短嘆,方傾卻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夠了!”方傾聽到“天天睡在一起”的地方實在忍不住了,他又砸了于浩海肩膀一拳,像砸到了結實的牆壁上,“你這白癡,不會把三歲小孩說的話當回事吧!”
“……啊?”于浩海怔住了,緩慢地俯身,像是聽不懂似的靠近方傾,“三歲小孩怎麽了,說話還能不算話啊?”
“我,我忘了,”方傾緊張地握緊拳頭,卻像做錯事似的,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被于浩海逼得後背貼在冷冰冰的車門上,讷讷道,“我不記得了……”
“我知道了,”于浩海像是諒解他了,包容地按住他的頭,往自己胸膛上扣,“你只是不好意思了。”
“我、我……”方傾說不出話來,懵懂的傻兔子似的被扣在那人懷裏,開始自我懷疑起來了,真是不好意思了嗎?如果不是,為什麽不想否認呢?
遠處修車軌的大叔抱怨道:“真是邪了門了嘿,這鐵軌竟然一節一節地都被挖起來了,奇怪!”
“你快走,”方傾聽到那聲音立刻從于浩海的懷裏掙脫出來,不住地推他,“別讓人看到了!”
這新屆兵王下午領完獎晚上就把一個Omega按到車門上,如果被媒體拍到,或是被什麽人看到,那可是新聞頭條了。
想到這裏,方傾又說:“下午給凱文遜治病時,把你的獎狀用了。”
“沒事啊,那就一張紙,”于浩海滿不在乎道,“它甚至都不是一面旗。”
于浩海和尹瀚洋真是親兄弟,瀚洋說上面沒有孔雀,浩海說不是一面旗,言下之意,都挺嫌棄。
方傾忍不住笑了,這一笑應了他的名字,實在是“傾國又傾城”,于浩海望之呼吸一滞,整個人呆了,方傾見他一直發愣,便推着他讓他快走。
“等等,我知道你要當醫生,我肯定是個兵,将來……”于浩海有些躊躇,“我要是能進護衛隊的話,就能留在駐地了。”
“你爸苦心栽培你,結果你不戍守邊疆島嶼,卻到皇家護衛隊裏?”方傾笑道,“你爸還不扒了你的皮。”
“也對噢,”于浩海聞言苦笑,撓了撓頭,“那怎麽辦呢,哎,我試試報考下警官學校吧,你看我當警察怎麽樣?或者是城防兵呢,運氣好的話,也在駐地附近活動……”
方傾微笑地看着于浩海兀自苦思冥想,只覺得欣賞夠了這傻狗犯愁的模樣,才把領口的十字曜石項鏈墜子拿了出來。
“我是軍醫。”方傾道。
軍醫二字,在于浩海聽來,就仿佛是結婚時說的“願意”一般,簡直是天籁之音。
“好、好,”于浩海點點頭,感激地看着方傾,“軍醫好。”
軍醫就可以随軍出征,方傾就可以日夜陪伴在自己身邊了。于浩海知道軍醫和普通醫生相比,是要從小就以軍人身份要求自己的,一邊訓練,一邊學習,還要掌握醫術,将來還要扛着槍上戰場,成長的路有多辛苦,他又是個Omega,其中艱辛不足以為外人道。
他越看方傾越覺心癢難耐,再也忍不住,一手扣住方傾的後脖頸,低下頭,熱燙的臉貼了過去,竟要向方傾索吻。
方傾大駭,連忙偏過頭,纖細雪白的脖子隐隐露出青色的血管,他緊閉着眼睛懇求道:“不要!”
于浩海一時猶豫,沒狠下心,方傾趁他不備,倆手齊推,堪堪掙脫出來,轉身上了車,急匆匆地跑到最後一個位置坐好,害怕地縮起身子。
好在門口那人停頓了幾秒,才終于挪了步子,很快地消失在雨中。
司機大叔走到門口,抓了車門氣喘籲籲地上了車,對方傾說:“那鐵軌竟然都被挖開了,真服了,不過……你看,我撿到什麽了?”
方傾定睛一看,大叔拿在手裏的,是一枚亮閃閃的金幣。
“哈哈,就在那放着呢,也不知道是誰幹的。”司機大叔樂呵呵地坐到了駕駛座位上,腳踩油門,将車開了起來。
方傾笑了,這人還有些廉恥,知道勞累了司機修道,還賠償了個金幣。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覺得下面一空,低頭看了看,原來掙脫于浩海時,項鏈纏到了他的手上,竟就這樣被他把項鏈薅走了。
簡直……無語……
方傾一時哭笑不得,支着腦袋心情愉悅地看着窗外,想着未來一切的一切,既憧憬又懼怕,心思被攪合成一團,卻生機盎然地盛放着、向往着。
另一條馬路上,紅燈亮起,于浩海等在十字路口處,雨雖細,卻已然把他打濕,他擡手看着纏繞在手指上的曜石十字項鏈,亮晶晶的墜子在路燈下精致而璀璨,散發着光,他心中懊惱:“唉,我又犯罪了。”
紅燈轉為綠燈,于浩海走在白色斑馬線上,洶湧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他回過頭,看那班車消失的方向,好想把那法典上的所有罪名,都一次性全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