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 奶兄
89 089 奶兄
◎真愛！要動他得加錢。◎
李光地這話一說, 全場肅然。
因為幾乎在場所有人都知道，這位現任山西巡撫噶禮乃是康師傅最寵信的臣子之一。
這不單只是因為噶禮從小就跟着康師傅混，從吏部的一個小主事開始幹起, 後來又跟着康師傅征讨噶爾丹, 又到處辦差, 辦得還相當不錯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他的生母是康師傅的另一位奶媽——是的，不用懷疑，康師傅的奶媽并不是只有江南甄家那位老太太一個人, 而是有好多個。
按照史料記載的“一皇子乳媪四十人”的說法，如果康師傅願意，他的奶媽甚至還能更多。
但是實際上一個皇子并不需要這麽多的奶媽。
通常來說，有個四五個或者五六個都是常态, 不過關系最親近的，不會超過兩三個。
這兩三個還不一定要喂小皇子吃很長時間的奶——其實真正負責提供乳汁給皇子們喂奶的奶媽反倒是奶媽裏頭地位比較低的。
地位高的是看阿哥們喜歡誰, 愛跟誰一起玩兒，甚至是把誰當成養母。
畢竟皇子們生活的條件很好，生長發育得很快, 等到年紀稍微大了一些之後, 就不需要再吃乳母的奶，但是乳母們卻依然要随身伺候, 這個時候更多像是一種保姆的關系，也無形中取代了生母們的一部分情感和教養的角色。
這種人為割裂母子天性的規矩，實在是相當反人類, 由此也造成了很多人倫悲劇——德妃跟四大爺母子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由奶媽撫養皇子的制度造成了親生母子的感情淡薄也就算了, 除此之外還帶來了很多其他的副作用。
最典型的就是雖然這個所謂的“祖宗規矩”努力隔離了皇子們和他們生母的感情鏈接, 但是也并沒有避免外戚勾連與黨争之亂。
外戚都是講究血脈的，只要是他們家姑娘生的，那都是他們天然要支持的阿哥，靠着斬斷母子關系就想要斬斷外戚的關系，這肯定是不可能的。
利益關系遠比血緣親情更堅固，想要這麽防範，那是根本防不住。
更要命的是，很多皇子們因為沒有養在生母身邊兒，只能選擇跟他們的乳母一家建立了更加深厚的感情鏈接——也就是說，這個制度不但沒有消滅“外戚”，甚至還增加了“外戚”的人數。
這就非常無語了。
喜歡親近母親是人類的天性，并不是人力可以幹涉的。由于皇子們從小就被送到專門的阿哥所交由乳母們養育，所以他們無可避免地跟乳母建立了非常接近親生母子的感情。
乳母的家族就是他們的家族，乳母的兒子們被他們視為親兄弟一般的存在——甚至因為這些乳兄弟們沒有繼承皇位的資格，反倒比皇子們真正的兄弟們更可以放心親近……
只需要享受單純的兄弟情誼而不用擔心背後被捅刀子這是多麽美好的一種兄弟關系呀。
這誰能夠不上頭呢？
反正康師傅不能。
所以，他先是跟江南甄家親密無間——因為江南甄家的老太太孫氏是他關系最親近的乳母，在他感染天花的時候，就是這位孫氏奶媽留在他身邊兒照顧他，這可以說是有“救命之恩”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也因此，康師傅對待孫氏跟對待自己的親媽也差不了多少，甄家也就靠着這個關系一度飛黃騰達。孫氏的兒子甄應嘉甚至都做到了體仁院總裁的職位，以一個包衣家族的兒子來說，算是相當的高位了。
這一切，當然都是拜他的生母、康師傅的奶媽甄家老太太所賜了。
可惜，後來四大爺和林如海聯手證明了甄家貪贓枉法、賣官鬻爵的罪證，康師傅就不得不含淚處置了甄家——愛之深、恨之切，就是這種樣子了。
可惜，康師傅注定要在同一個坑裏頭摔倒兩次。
早年服侍過康師傅的奶媽裏頭，他最信任的就只有兩個。
一個就是江南甄家那位老太太孫氏，另一個就是噶禮的老娘，董鄂氏的夫人。
前期雖然是甄家老太太孫氏略勝一籌，但是後期顯然就是董鄂氏老夫人的專場了。
畢竟，董鄂氏家的兒子噶禮可比江南甄家的兒子甄應嘉更加争氣。
人家可是能夠上戰場的，而且在官場中左右逢源、審時度勢的能力也比甄應嘉更強。
所以，康師傅更加信任、重用噶禮也是很正常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甄應嘉和他背後的整個甄家都翻車了的關系，康師傅對噶禮和他背後的董鄂氏家族不但沒有加強防備，反倒卻是更加寬容了。
就，有點兒像是一種奇怪的補償心理一樣——奶媽好，乳兄壞，都是這些奶兄弟不争氣，連累他們共同的母親一把年紀了還要受這種罪，逼着他對自己的“母親”們下手，實在是可惡……
是的，因為康師傅自幼就沒了雙親，一直交給乳母們教養，所以他已經把乳母們當成了自己真正的母親來看待了。
不管是之前的甄家老太太孫氏，還是如今的董鄂氏老夫人，他都是一樣尊敬。
愛屋及烏，由此對孫氏和董鄂氏所出的兒子們也都是十分寵信、偏愛的。
甄應嘉之前之所以敢那麽放肆地斂財、明目張膽地貪污受賄、幹那些違法的勾當，坦白說就是康師傅慣出來的。
到了噶禮這兒，其實也是一樣。
不過噶禮比甄應嘉聰明，他的表面功夫做得非常好——至少是能夠讓康師傅找到理由來包庇他的程度。
如此，雖然噶禮也是貪污受賄、賣官鬻爵、黨同伐異，什麽壞事兒都沒拉下，但是他還是憑借着一副不要臉的品格兒成功逃脫了很多次彈劾。
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人彈劾過噶禮貪污，但是當時的康師傅不過随意過問兩句就輕輕放過了——不知道他是不相信噶禮會貪污，還是覺得如果是噶禮的話，就算貪污一點兒也不算啥。
估計是兩者都有點兒吧。
畢竟是奶兄弟，比親兄弟都親的那種，他康師傅可是皇帝，一國之君啊，對自己的兄弟，就要偏心一點兒怎麽了。
事實證明，千古一帝任性起來，也是什麽昏招都能使出來的。
反正噶禮登上較高官位的這十幾年來，各路官員、不管是地方官還是京官，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禦史翰林，随便誰來彈劾噶禮，康師傅都是一個态度——“已閱不回”。
就一個字，絕。
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就連莫郁這種借着系統零零六播放的小故事解悶兒的吃瓜群衆都有點兒看不下去了——不是，連這都能原諒，真的不是什麽真愛嗎？
實在是太可怕了吧？
康師傅寧這是有多缺愛啊？
怎麽啥都吃啊……
啊，這話扯遠了。
是不是惹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怎麽忽然感覺身體有些發冷呢？
康師傅：？？什麽？你個死小孩兒？你居然說朕是髒東西？你死定了……
好氣哦，但是還是要保持形象，真是更氣了。
大約是康師傅的怨念實在是太重了，莫郁愈發覺得陰風陣陣、寒氣逼人，他于是趕緊把自己愈發飄遠的思緒拉回來，專注到眼前的人事物身上，試圖轉移一下注意力。
且說李光地那一嗓子喊出來，原本心裏頭正後悔呢，都怪他，剛剛怎麽一下子就沒忍住，居然熱血上湧，想着直接跟噶禮正面剛了呢？
多少回了，怎麽就學不會忍耐呢……
那噶禮是一般人能碰的嗎？
以前多少同僚們都彈劾過他呀？那可以說是前仆後繼，綿延不絕。基本上每一名禦史、過大半兒的翰林院學士，甚至還有噶禮任職地區的舉子們都彈劾過他。
罪名也是出奇的一致，無外乎“貪贓枉法、魚肉百姓”。
這其中的每一句都可以說是死罪一條。
但是說來也奇怪，不管誰、準備得多充分，列舉的證據多完備，康師傅就跟看不見似得，只要噶禮一辯解，他就全盤相信。
這種情況随着噶禮從政時間的延長而愈演愈烈。
前兩年噶禮升任山西巡撫之後，已經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聽說他借着山西、河北、陝西幾個省大旱的機會，在自己轄區內征收超級重的稅賦，要比朝廷征收的高百分之二三十，多的部分，除了象征性地支援其他幾個受災的兄弟災區之外，全部都落入了他自己的腰包。
他為官幾十年，賺得是缽滿盆滿，但是他管轄地區的百姓們卻怨聲載道、苦不堪言。
于是，狀告、彈劾他的人更多了。
可惜，康師傅那裏卻依然是同樣的态度，不管誰說啥都不好使，他就相信噶禮，覺得他的這位奶兄弟是個大大的好人。
最離譜的一回是，幾名平遙縣的書生進京告禦狀，跑到京城巡查禦史袁橋那裏狀告噶禮加稅貪污，那位袁橋袁禦史查明了真相果然如此之後，很快地就去康師傅那裏如實奏報，實名彈劾了噶禮。
面對如山的鐵證，康師傅卻依然沒有治噶禮的罪，反倒讓他們雙方對質，還專門讓噶禮自辯……
于是最後貪污受賄、魚肉百姓的噶禮啥事兒沒有，一腔熱血準備幫百姓請命、伸張正義的禦史袁橋和告狀的書生們卻下場慘淡，被罷官的罷官，被抓去下大獄的下大獄，就，真的是蒼天無眼、明目張膽地包庇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漸漸地也就無人再彈劾噶禮了。
費力不讨好不說，還容易找死，這種虧本兒的買賣那誰還幹呢？
李光地以前也是這麽想的，所以這麽多年，他也一直都沒有正面跟噶禮剛——當然背地裏他還是做了很多力所能及的事兒的。
只不過因為不敢正面決戰，多少還是太過于謹慎被動，能夠幫到的人實在是太過于有限罷了。
誰知道今兒康師傅西巡到了他的直隸省地界兒，又意有所指地問出那麽一句話來，讓謹慎如李光地也不免有些喪失了警惕——因為這個情景實在是太像當初在江南準備查辦甄家的時候的樣子了。
那一回南巡李光地也去了。
他作為侍奉康師傅許久了的資深老翰林，這種伴駕出巡的事兒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但是沒有哪一回有這回伴駕南巡刺激——真的是說翻臉就翻臉啊，萬歲爺原本不是一直都很寵信甄家的嗎？
別的不說，就沖着甄家老太太的面子，也不能真的就一點兒情面都不留哇。
真是了不得，好的時候那麽好，一旦翻臉，就直接給人幹淨利落地抄家了，充軍的充軍，流放的流放，聽說甄家老太太哭得背過氣去幾次，從此之後就一病不起，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挨過今年冬天了……
可憐是有點兒可憐，但是可恨卻也真的是可恨。
甄應嘉碰的是江南科舉的事兒，雖然當時處置看起來是有些重了，但是想到他犯的罪就覺得這還處罰的太輕了——肯定是萬歲爺看着甄家老太太的面子上給他們減免了不少的，就這樣還能充軍，其實如果沒有減免的話，本來應該是斬立決了……
就，想一想，還是很解氣、很舒爽了。
大約是想到了當時的情境，李光地一時間有些飄了，再加上之前莫郁在心裏口嗨了兩句，稍微吹了他兩句彩虹屁，他這才一時不察，把真話給吐露出來了。
其實這也不能怪莫郁“有意引導”，因為他還真不是有意的。
主要是他對清朝的這些大臣們壓根兒不熟悉——他并不是那種熱愛歷史、熟悉歷史，對歷史名人們如數家珍的類型。所以一旦遇到某個官員，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緊急在腦內召喚系統零零六上線。
無他，現場馬上查資料耳……這年頭，外事不決問AI，已經是常态了，系統零零六，可不就正是一個高端的AI？都要進化出人類情緒的那一種，可以說是最頂級的類型了吧？
既然是這麽厲害的類型，那麽稍微提供一下歷史名人的檔案資料啥的，應該也沒有什麽難度吧？
莫郁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得。
大約是這麽做了太多次的緣故，系統零零六對他這種需求已經十分熟悉，甚至都已經實現了不用等莫郁召喚，見到一個他不認識的官員就自動播放人物簡介的程度……
就，它真的是“史上最強”系統來着。
可惜，跟它的那幾位前輩一樣，也是遇人不淑，沒有遇到一個足夠王霸的宿主罷了——為什麽這些宿主們都這麽鹹魚啊啊啊啊，他們怎麽都不想着做一番事業呢？
争霸啊，造反啊，建國啊！
最不濟也商戰啊！賺錢啊！
實在不行，宮鬥宅鬥，啊不對，不好意思錯頻了，是基建也行啊。
然鵝不幸的是，以上都沒有。
它的這位宿主是一位非常佛系的鹹魚。
還不是一般佛、一般鹹魚的那種。
難為它為了能夠讓宿主獲得最好的游戲體驗，給他搞了一個那麽合适的身份，他居然這麽不珍惜，真是氣死統子了……
宿主啊，您再這樣擺爛，統子我呀，真的要生氣了哦……
想起成功綁定一年多以來莫郁做得那些事兒，系統零零六不免又悲從中來，但是即便如此，莫郁一召喚，它還是忍不住屁颠屁颠兒地一秒上線，甚至還十分狗腿地主動送上莫郁需要的東西，真的是……
口嫌體正直什麽的，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泥萌不要誤會，統子我啊，只是不想做一個不責任的系統罷了……
系統零零六默默在心中吐槽了許多，但莫郁當然還是對此一無所知。
他只是照舊地圍觀吃瓜而已。
也因此，他看到李光地那漂亮的履歷和歷史上都少有的“一代完人”的評價就不免吃了一驚，沒忍住當場口嗨吹了這位老李同志一波彩虹屁了。
開玩笑，一代完人啊。
這是多高的評價！
特別是這個評價居然是四大爺給的——就是那位四大爺耶，那個喜歡給人在小本本上記仇的四大爺啊！他居然對這老李頭有這麽高的評價，這可真是不得了。
足以見得這位老李同志到底有多牛皮了。
肯定都不是一般的牛皮，得是特別的牛皮了。
那麽，他出馬彈劾噶禮，這事兒就有戲了。
莫郁十分來勁地盯着李光地，如果單看表面兒其實也看不出來什麽，最多也就是能夠感覺到這孩子如此熱烈地看着自己，是不是崇拜自己什麽的這種感覺。
但是配合着莫郁那堪稱響亮的心聲一起食用就有點兒完蛋了。
誰能夠抵抗一個聰明漂亮宛若仙童的小孩子用這麽熱切的眼神兒盯着你，還一邊兒單純（？）熱情（？）地在心裏頭瘋狂地誇你呢？
要是不做出來點兒利國利民的事兒，那簡直對不起人家這麽真心實意地崇拜不是？
是的，可憐的老李同志，就這麽被單純熱情（并沒有）的林家小神童給坑了。
他腦子一熱就喊出來那麽一句“告發噶禮”的豪言壯語。
但是事已至此，再想要撤回，卻也已經來不及了。
聽到自己的親親奶兄弟噶禮又被人狀告，康師傅不免火氣上湧，不待李光地說話，已經直接站起了身來，走到了他的面前沉聲道：“李光地，你方才說什麽？你要告發誰？”
李光地看着全場鴉雀無聲的同僚們，默默嘆了口氣，深深磕了一個頭，然後從容道：“微臣要告發山西巡撫噶禮，貪贓枉法、魚肉百姓，其心險惡，其罪當誅！”
如此铿锵有力的話語一落地，整個宴會現場愈發沉默到像是要窒息了。
莫郁也不免跟着屏住呼吸，生怕康師傅因此翻臉——畢竟這位萬歲爺對噶禮有多偏愛，大家都知道，甚至歷史上也都有記載的。
噶禮能夠走到今天，跟康師傅的縱容包庇也不無關系。
所以，幾乎沒有人看好李光地的這一次告發。
何況他甚至都沒有列舉什麽證據出來。
就這麽光禿禿地喊幾句口號，真的管用嗎？
所有人都在懷疑李光地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甚至有人都忍不住盯着他仔細研究，反正根本就沒有人相信李光地可以成功就是了。
但是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康師傅居然給出了跟以前完全不同的反應。
他看了看李光地，又不露聲色地掃過蹲在角落裏開心吃瓜的莫郁，目光晦澀難辨。
就在大家都以為老爺子是不是要發飙了的時候，康師傅卻忽然嘆了一口氣道：“李光地，既然這麽着，那你且說說，噶禮他到底是怎麽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的吧？”
【作者有話說】
終于到了最後一天上班啦！
龍年就要來啦！
提前祝大家除夕快樂！龍年行大運呀！
晚上争取早點更新嘿嘿嘿，快樂爬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