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節課就是歷史課
歷史老師是一個年輕的女老師,這會兒正用朗誦的語調講述着滅世之戰的那段歷史。
“是烈士們用鮮血為我們鋪就了如今寬闊而平坦的人生道路。”歷史老師說:“下面大家翻一頁,我們看一下在滅世之戰中有着卓越功勳的幾位将領。”
月昏昏欲睡的把書翻了一頁過去,目光落在了幾個人物介紹上。
“元帥葛秋(白銀時代-43年~白銀時代9年),将軍鄭海(白銀時代-35年~白銀時代9年),将軍韓峰(白銀時代-37年~白銀時代9年)……”
歷史書将滅世之戰前後稱為白銀時代,枯骨遍地,所以稱為白銀,以負紀年的模式記載大事件。
這些将領無一不是在滅世之戰中奮不顧身的守在最前線,最終為國捐軀,有老有少。
徐雅小聲感慨了一句:“唉,你看最年輕的這個,才25歲就犧牲了,好可惜。”
月默然望着末位的那個名字,
上尉衛拂(白銀時代-15年~白銀時代10年)。
“你說滅世之戰那會兒是不是沒有照相功能啊?偏偏要用這種靈魂畫像,大鼻子大嘴,六十歲跟二十幾歲長得都一樣啊。”陸堅說:“不過這個衛拂上尉,一看就是個很有擔當的男人!”
是了,月一手托腮,另一手拿着筆,慢慢的勾勒着衛拂上尉的畫像。
時間太久了,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歷史書上的這種靈魂畫像,已經完全忘記衛拂的長相了。
雖然她知道衛拂一定不長這樣。
衛拂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就像是一道光,溫柔而缱绻的闖入了她的世界。
她轉眸看向窗外,神思飄遠。
“白丞月。”歷史老師敲了敲黑板:“白丞月!”
“啊有。”月倏地回過神來。
“站起來。”歷史老師說:“上課走神,我講的重點你都聽進去了嗎!”
月垂眸,一旁陸堅正拿了自己的歷史書一個勁兒的戳戳戳,小聲道:“講到這裏了。”
“聽進去了。”月說。
“我看你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歷史老師說:“那我問你,象征着滅世之戰拉開序幕的是什麽事件?”
“濱水地雷田事件。”月說:“血族抓了若幹人類,吸完了血做成誘餌扔進了人類軍隊布置好的地雷田裏,一來為了引爆地雷,二來為了挑釁宣戰。”
“那什麽象征着滅世之戰的結束?”
“鐵腭堡拔旗。”月說:“衛拂上尉率領軍隊踏平血族根據地鐵腭堡,拔下了旗子,貼上了人類政府自己的徽章。”
“厲害啊。”陸堅在一旁“刷刷刷”翻書:“這還沒講到呢,你預習了啊小白。”
歷史老師露出了詫異的神色,随後她微微皺眉道:“你很能啊白丞月,這就是你上課走神的理由?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只要看書就不用聽我講課了?”
月沒說話,略有恍惚的望着書本。
她沒有親眼看見衛拂拔旗,這只是衛拂向她承諾的,事後又聽駱曌轉述了一遍。
衛拂就死在了這場戰役裏,他一去未回。
說好的戰争平息就告老還鄉,帶着她回家種紅薯,每天學很多很多的新菜譜把她喂的飽飽的,讓她可以像一個普通的人類小女孩一樣長大。
都是假的,都破碎了。
月深呼吸。
“你很不服氣?”歷史老師說:“那我再問你,濱水地雷田裏埋了多少個地雷?”
“七十九個。”月脫口而出。
她記得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就是那天,她被族人捆吧捆吧,入夜扔進了濱水地雷田。
她又餓又累,躺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動了會被地雷炸死,不動到天亮被人類軍隊發現,抓回去做實驗也是死。
她絕望到無以複加,卻不曾想就在那樣的情況下遇到了衛拂。
衛拂看見她的時候,雖然被捆得跟個粽子一樣,但她還是亮出了獠牙,把自己最兇的一面展示了出來,試圖把對方吓跑。
然而那個穿着銀白色軍裝的年輕男人卻在她跟蹲了下來,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尖牙。
戳破了,血流出來,她像是瘋了一樣一口叼住了對方的手指。
貪婪的吮吸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又驚又慌的望着來人。
對方卻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答應我,僅此一次,同意的話我就帶你走。”
她用力的點着頭,眼眶先紅了。
對方用拇指在她眼角輕輕的擦了一下:“別怕。”
那天晚上,衛拂背着她穿過了濱水地雷田,她趴在衛拂的背上,細細的數着他避開的每一個地雷坑。
待到安全通過,衛拂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濕透了。
她破天荒的進入了人類的領地,看見了數不清的來來往往的人,陌生的疏離感那麽強烈,她怕的在衛拂的肩上縮成一團。
衛拂避開了那些人,告了半天的假,偷偷的将她帶回了家。
衛拂的家在營地不遠處的一個小平房裏,他雖然是上尉,家裏卻是意外的簡陋,仿佛他沒日沒夜的忙碌,政府也沒有多給他一分錢的補貼。
就這樣,她變成了衛拂家裏的一個秘密的小寄生蟲。
衛拂也變成了她颠沛流離的人生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在她無法在族人的群體中生存下來的幾年,她依附衛拂而生是別無選擇,可她自己知道,她從一開始就是信任衛拂的,這個人與生俱來的就有着令人信賴的真摯的光芒。
只要不吸血就可以一直跟他在一起,那她可以堅持下去。
剛開始的時候衛拂不了解她的飲食習慣,只是按時帶部隊裏的夥食回來,出去後她一個人被鎖在家裏,一度餓到奄奄一息,把衛拂吓了一大跳。
從那幾次手忙腳亂中可以看出,衛拂從來沒有帶過孩子,也很少跟異性相處。
漸漸地,摸清了她的飲食狀況以後,衛拂的大部分津貼都用來給她買糧食了,而随着她一點點的長大,衛拂在家待的時間也漸漸變長,甚至開始學着開夥做飯。
血族的生長速度比人類緩慢,她那時看起來也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卻有着足以把衛拂吃窮的胃口,為了填飽肚子,每一粒米她都不舍得浪費,她一直記得那個冬天,很冷,外面飄着鵝毛大雪,即便緊閉門窗,室內的溫度也很低。衛拂炒了幾個菜給她,人就出去開會了,她把那幾個菜從鍋裏端出來,還沒吃幾口就涼透了。
涼透了的菜連油都凝固,然而她很餓,不得已将一盤兒糖醋白菜連着湯汁全部倒進碗裏,混着飯稀裏嘩啦的吃了下去。
然後,她就拉了平生的第一次肚子。
血族的腸胃構造和人不一樣,她甚至沒有上過幾次廁所,這會兒她坐在馬桶上瑟瑟發抖,就覺得自己要死了。
想一想衛拂還沒回來,她更是悲從中來,蹲在馬桶上嗚嗚大哭。
身體修複的很快,腹瀉的症狀是一過性的,可情緒卻沒那麽容易好轉,冰天雪地,她一個人在四下漏風的屋子裏,對着滿桌冰冷的殘羹剩菜,凄涼無助。
她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離開了衛拂會怎麽樣,當她以為自己要死了,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的時候,她才發現那種痛苦是撕心裂肺的,深深地刻在了骨血裏。
于是,她開始每天祈禱,祈禱衛拂每次出去都能平安的回來,祈禱戰争盡快結束,祈禱她能和衛拂永遠的待在一起。
可戰争結束了,衛拂卻也戰死了。
鐵腭堡拔旗的戰役打了足足六天,一支軍隊最後只剩下十幾個人活着沖到了鐵腭堡的跟前。
衛拂拔下旗子的時候力竭而死。
他自己就是人類軍隊的徽章,牢牢地紮根在鐵腭堡根據地上。
後來,人類軍隊花了很久的功夫收殓屍體,通知家人認領。
外面殘陽如血,她縮在衛拂家中一隅,聽着敲門聲敲了很久,始終一聲不吭,最終門外的人長嘆了一聲,離去了。
衛拂沒有家人,所以棺椁很快被擡走了。
沒有衛拂,她也就沒有再待在這個屋子裏的必要了。
入夜後,她悄悄的出門,來到了那片墓地。大部分烈士的棺椁都還停放在家中供家人寄托哀思,此時墓地還很空,她很快就找到了衛拂的棺椁。
土還沒有填,嶄新的棺椁在坑裏平放着。
她徒手撬開棺蓋,又一次看到了衛拂,面目如生,白色的軍裝上卻都是斑斑血跡,完全看不清晰哪裏才是真正的致命的傷口,也許都是致命的傷口。
前前後後加起來她已經十餘天沒有看到衛拂了,那一瞬間,痛楚在胸腔裏炸裂開來,她說不清是什麽感覺,是想念還是憎恨,是後悔還是無望。
她跳進棺椁裏,将蓋子蓋上,耳畔響起了衛拂臨走前對她說的話。
“月,要好好活下去啊。”
呵,多麽蠻橫的要求。
她躺下,在黑暗中側身抱住了衛拂的手臂。冰冷僵硬,卻總算有了一點踏實的感覺。
她閉上眼,決定就此開始一段長眠,有衛拂在身邊,興許還會做一個好夢。
這一眠就是足足二十年。
棺椁是被一個叫駱曌的人打開的,駱曌曾經是軍械庫的骨幹力量,現任貝塔市的市長,曾經和衛拂有過一段不錯的交情。
二十年的長眠,使得她的身體機能嚴重損壞,不再繼續生長,停滞在了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女孩的模樣。
而她,白錦丞月,就以新的身份在貝塔市開啓了她無限循環的高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