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就連傅微也禁不住瞪大了眼,扭頭看眼前這個心大如鬥的小平頭。
陸堅看着這倆人默契十足的反應,感覺心碎了一地。
“我知道了!”他捂着胸口做嬌弱态:“你一定是覺得我太青澀,不能給你足夠的安全感——”
很久不跟人動手,傅微覺得剛才那幾下有點用力過猛,不禁活動了一下酸疼的手部骨骼。
在陸堅看來,他的真情告白才說了一半,這個高冷的眼鏡帥哥忽然把指骨按得“噼裏啪啦”響。
意思好像已經很明白了。
大哥的女人你也敢碰?
他鹌鹑似的一縮脖子,識相的把後面的話都咽了下去。
“你是不是報警了?”月說。
“是啊。”陸堅說:“宋主任不是一直教導我們,危險來臨時,報警第一條,沖動最忌諱,小心把命抛。”
看來宋主任文學素養真不怎麽樣。
月:“……那他們怎麽說?”
“他們讓我睡覺的時候把手機拿遠點。”陸堅說:“我當時被吓得夠嗆,但是現在冷靜下來,我覺得自己反應過激了。”
月:“……哈?”
“我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新時代學生,怎麽能被一個長相醜陋的流浪漢吓得報警呢!太丢臉了。”陸堅說。
月:“你看到他的牙沒?”
“看到了啊。”陸堅說:“虎牙嘛,他又不可能咬死我。”
月:“……”
這代溝已經跨越世界版圖了,這還能說什麽?
她拍拍屁股站起來,傅微托了她一把道:“我送你們倆回家。”
“我不用。”月說:“你送他就好了,”
“瞎說,我們兩個大男人怎麽能讓你一個女孩子獨自回家!”陸堅說。
月心想你倆跟着我我還怎麽去抓那個污血種。
事實證明她拗不過兩個大男子主義的雄性。
比起陸堅,傅微這個雄性就讨人喜歡多了,他不顧陸堅的叽叽歪歪,堅持把陸堅先送回家。
陸堅站在樓梯口,不停地朝月發送戀戀不舍光波。
傅微輕輕的推了一下月的肩膀,兩人一同轉身,留給陸堅一個“情比金堅”的背影。
甩掉皮猴,月頓感輕松,她一邊走一邊用餘光打量身邊這個人。
傅微的走路姿勢很挺拔,他話不多,言行舉止卻無一不散發着卓爾不群的味道,也難怪陸堅會怕他。
這種清冷感,似曾相識。
月的腳步逐漸慢下去,她從背後的角度看向傅微,終于明白了初見時那絲怪異是從何而來。
這背影也似曾相識。
走着走着少女人沒了,傅微頓足,回眸。
少女站在路燈下,認真的皺眉:“我是不是見過你?”
傅微望了她一會兒,搖頭:“沒有吧。”
“我叫白丞月,你叫什麽?”
“傅微。”
月在腦海裏搜尋這個名字,無果。
她活了這麽多年,見過的人和事多如瀚海星辰,她的記性即便再好也不可能記得條分縷析。
大概是錯覺。
兩人靜默着穿過一條街道,直到月稀裏糊塗的跟着傅微走到一棟公寓樓前,兩人才察覺不對。
傅微有點愣怔:“這是我家,你家在哪兒?”
月剛想說我是跟着你走的好不好,不過顯而易見兩個人大概都在走神,所以在行程中誰也沒提出異議。
傅微看起來還在對自己“為什麽會深夜帶學生妹回家”的行為震驚不已,這是個好時機,月兩手背在身後,嘗試着往後退,邊退邊假笑道:“我家……也在這附近,離得不遠。”
傅微剛想再問兩句,月“咻”的掉頭,一溜煙跑遠了,邊跑邊道:“謝謝你送我回家回見了您哪!”
她飛快的跑過街角,停下腳步,倚在牆邊探頭看了看。
傅微沒有跟過來,他朝着自己離去的放下凝神望了片刻,掏出鑰匙開門,進去了。
月長長的松了口氣。
一片厚重的雲趁着風勢緩慢的挪到夜幕中央,遮住了夜間唯一的發光體。
萬籁俱寂。
月從一座倉庫的屋頂上跳下來,一腳踹開了橫在路中間翻倒的垃圾桶,殘渣穢物灑落一地,酸臭難聞,她皺了皺眉,一手掩鼻,輕巧的越過去。
她踩着這條肮髒街面上僅剩的幾塊潔淨區域,裙擺浮動,遠遠地看就好像在玩跳格子一樣。
街道盡頭幾個歪斜疊摞的垃圾桶卻在她的逐漸靠近中驟然炸開,從夾縫中站起來一個人,他肩頭塌陷,身形委頓,艱難的倚着牆,用手腕的力量撐着垃圾桶的邊緣,在污穢中瑟瑟發抖。
“別過來……”他嗓音嘶啞,枯槁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月,驚懼道:“你別過來……”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少女微微擡着下颌,秀麗的臉上是與年齡不相稱的冷漠傲慢,她眼眸半睜,白日淺棕色的瞳孔此時竟然隐隐流轉着赤色的光澤。
如血,如黃泉之畔的曼珠沙華。
那是來自高貴的純血王族的“君威”力量。
陰影裏的人徹底癱軟了下去。
一個垃圾桶“滴溜溜”滾到月腳下,月借力躍起,穩當的落在對方跟前,她也不顧惡臭污穢,俯下身去,拿住了對方的脖頸。
對方看着她的眼睛,一動也不敢動。
“放過我……求求你。”他艱難的從喉嚨裏發聲,嗓音猶如沙紙摩擦般令人牙酸。
“你告訴我,我放了你,你能去哪兒呢?”月柔聲問。
“我不……不咬人。”對方枯槁的眼眶裏湧出濁淚來:“我……回家……就想回家……”
月合了一下眼,對方在這個空隙裏伸手在外套的口袋裏亂掏,掏出一個皮夾。
他手指一陣痙攣,幾乎握不住,皮夾滾到一旁,攤開,透明夾層裏夾了一張全家福。
微微發福的男人面色紅潤,摟着男孩和妻子,燦爛的笑。
月猛的一怔。
對方的眼淚一串一串滾出來,和口水混雜在一起,打濕了她的手腕,像個原始的野獸一樣粗魯又狼狽:“求求你……”
月心口一陣絞痛。
“不可以。”她低聲說:“你回家,只會把他們都變得跟你一樣,你克制不住的。”
對方呆滞。
“我會把咬你的人找出來。”月說:“你不吸血活不到明天早上,與其痛苦不堪,不如我幫你了斷。”
對方“嗚嗚”的嚎叫,死命的搖頭,求生的欲望再強烈不過,月無動于衷,她猝然收緊五指,“咔擦”一聲,那還屬于人類的脆弱骨骼猶如細甘蔗一般斷裂,軟軟的垂了下去。
風聲幽咽。
月松開了這具破敗不堪的屍體,慢慢的站起來。
那只皮夾子還躺在她的腳下。
她靜默的望着那張照片。
幾天前還是好好的一個人,擁有美滿幸福的家庭,誰曾想只是被一個不明來路的混血種咬了,就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有家不能回,成天在逼仄的角落裏東躲西藏。
吸血鬼這個詞不是憑空而來的,她對人類有多麽心生憐憫,就對這個種族産生多少厭惡。
滅世之戰人類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在後續的若幹年內對血族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剿滅打擊,那都是深度恐懼的後遺症。
她一度覺得快意,覺得這個種族是自食惡果。
即便是如今,她對自己的生命也并無希冀,每天重複着枯燥的人類學行為,活的麻木而無望。
支撐她隐姓埋名茍活在異族中兩百多年的,僅僅是那個人的一句話而已。
他說:“月,要努力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