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落花流水
83.落花流水
唐玦沒有使用那個二手相機,沒什麽機會用,盒子拆開來看過一眼,普通相機沒什麽特別的,她沒再管,也沒有把機子拿出來像她其他相機一樣放防潮櫃裏,就直接整個箱子擱在了家裏書桌上。
但她也不怎麽呆在家,錄完第一期綜藝之後唐玦沒有多少時間休息,她和團隊要進行下一期的踩點,《顧少七十七日情人》快要進入宣傳期,她也有得好忙,順道還盯了幾個公司的項目,每一天都滿滿當當。
楚玊和飓風樂團保留了合同,有時候會回去演一兩場,她在江洲休息了兩天,又飛到老東家演出。
兩個星期,大家各忙各的。
九月一日,開學日,也是《歲月的旅程》第二期錄制的日子。
這期的錄制地點在海邊,飛行嘉賓請了三四個歌手,節目組在海岸沙灘那塊兒搭了個臺子做音樂會。
導演組在舞臺遠一點的地方支的棚底下看監視器。
中午開錄,一個節目又一個節目,沒多少觀衆,就是嘉賓在底下看,烘托氛圍,到自己的節目就上臺去。
楚玊沒有唱歌,她在暖和的陽光下,迎着海風,在浪潮堆疊的時候演奏了一曲輕柔的小提琴。
音樂動聽又叫人舒心。很美的畫面,背景是海,身後海天連成一片漸變的藍,楚玊深紫底白色花紋的複古襯衫,黑色細皮帶束着高腰藍紫色馬面半身長裙。松弛的挽發,就是幾縷碎發會随着海風飄,柔軟黑發在空中漾開,她閉着眼,任由發絲撫摸自己睫毛鼻尖嘴唇。
似泉水湧過每一個人的心頭,無論是琴聲還是畫面,都讓人心蕩神馳。
唐玦在棚裏盯着切楚玊特寫的那個監視器,目光晦暗不明,等到琴聲弱去,身側陳順見她出神,就叫了她一聲。
“哦。”唐玦回過神來重新舉起對講機下order:“Pd cue一下嘉賓可以給反應了。誰的特寫構圖都歪了,VJ別跑神了啊。”
她另一只手翻記事板,神色專注仔細,條理清晰:“搖臂推過去。航拍準備環繞。”
唐玦看了眼監視器,短暫的停頓,還是同對講機說:“阿強,跟楚老師說一聲,看三號機位。”
三號機後面的人擡手示意,楚玊望回來,一雙明淨靓麗的鳳眼霎時黯淡,周圍一切都明媚,陽光下海浪前她人影竟帶着蕭索,情緒被鏡頭鎖下來,讓人移不開眼。
陳順看三號機的監視器,感嘆:“這個情緒很對,職業的就是不一樣,原來琴拉得好,演完也會走不出來。”
唐玦沒有回應,她心裏清楚,三號機前那幾秒,楚玊在看她。
胸口有些悶,她緩慢又不輕不重地嘆了口氣。
在難過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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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實不是因為琴聲走不出來,她确實是在看唐玦,她,确實挺難過。
放下琴弓的時候,楚玊望向唐玦,很遠的一個人,拿着對講機對着記事板,全神貫注從容鎮定地指揮,精準地發號施令。
她就是在發光啊,可楚玊又覺得很傷感。
因為她和唐玦從前的那段感情,其實挺叫人惋惜的。
她們都無條件相信對方在自己領域的才華和能力,并深深地為此互相吸引着。可實際上她們沒有過機會真正走入屬于對方的世界。
唐玦沒有來得及看過楚玊登臺的正式演出,楚玊也無法得知唐玦在片場是如何導戲。
她們就憑空去相信,無端地來愛。就那樣,都盲目地愛到至死不渝了。
可那時候無關緊要的旁人都有機會窺見一個人到底有多出色,都可以被她散出的光輝籠罩,再去景仰再去崇拜,偏偏心上人無法做到。
回過頭來看,那何嘗不是一種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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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會結束之後天黑透了,嘉賓回到海邊的別墅做飯吃,一群人聊天許久,再散場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十一二點,大家都睡覺,楚玊把房間的雲臺蓋住,換了身輕便的衣服背着琴盒溜出了別墅。
她每天都要練琴,就算錄節目也不例外,手不能生。
楚玊沿着海灘走,怕聲響擾民,她走出挺遠,打算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路過一排鎖着的供租賃的無頂沙灘車,又隐約見最後那一架車上面趴着個人在睡覺。
都沒有燈,但她只一眼就能認出那是唐玦。
楚玊悄步走過去。
唐玦坐在車上,儀表盤硌人,她就墊了個黑色的背包,手搭在上面來枕,側着頭,睡得很熟。
楚玊到車前,眉目柔情地注視她,即使黑得什麽都看不清,月光一點點,她眼中有朦朦胧胧的輪廓。
唐玦壓力大的時候會頻繁犯困,她知道。
海浪的聲音鼓動什麽,楚玊緩緩伸手,指尖一寸一寸地靠近。
朦胧,這個詞對應了哪些,她這三年多思念的面前的這個人,其身影在她心中早就朦胧。
她曾經無數次想觸摸她,每一回都要頓悟彼此早就天各一方,可距離都不是最殘酷的東西,被剝奪了資格這麽做才是錐心刺骨的事實。
差一點點的距離,能撫上唐玦的發,楚玊清楚地感受到一陣來勢洶洶的悸動,好像遠處海岸的浪潮席卷成海嘯沖擊過來,摧枯拉朽地毀滅着她的心髒,抵擋不住。
而她在距離唐玦眼窩七八厘米的地方停住,很自然地,手掌輕輕搭在後視鏡上,五指收,她沒有碰唐玦,而是輕松随意地握着後視鏡鏡面,順理成章的一套動作,像随手搭在車上。
之後楚玊藏了一抹調笑,輕問:“是不是該醒了?”
別裝睡了。
隔了五六秒,一句話的時間,唐玦沒有動沒有睜眼沒有起身,只說話:“沒醒多久。”
楚玊:“然後就設計了這種這麽老土的情節?”
唐玦:“是有點拙劣,我很快後悔了,在你面前玩這些,很班門弄斧。”
想演出戲去窺探兩人間霧霭之中“餘情未了”四個字,可是誰能輕易試探心眼子大王,她現在也沒辦法做到,還是迂回不過楚玊,反被人一下刺破。
楚玊一副有商有量的模樣反問:“那你覺得我應該做什麽才對得上你的劇本呢?”
唐玦仍舊閉着眼,又笑了,像說笑:“你強吻我,我一把推開,我說啊不要,我說你瘋了。”
很越界過火的一句話,不該是她們如今的關系能調侃的句式,可實際上這句也是試探。
楚玊沒應,轉問:“怎麽不回酒店睡?”
唐玦剛醒,聲音有些軟,乍一聽像撒嬌:“傍晚的時候在那邊礁石拍了套空鏡,收工要回去的,太困了,沒撐住,就讓他們先走了。只想眯一會兒,結果天都黑了。”
楚玊:“十二點了,回去睡吧。”
“嗯。”唐玦:“你呢?偷偷出來,練琴?”她一路沒睜眼,都看不見琴盒,卻還能一下猜中。
楚玊:“對。”
唐玦:“哦,那你去吧。”
一來一回的對話在這裏中斷,楚玊不再出聲也沒有走。隔了很久,她見唐玦到這時才做初醒的掙紮,是擡手捂在臉上,手心覆于自己雙眼來回揉搓,伴随哼出的一聲起床氣,她一只手拇指中指捏太陽穴,是真的打算起床了。
睜眼前的間隙,楚玊說話。
“你好像很失望。”頓,一秒:“因為我沒有強吻你。”
唐玦停下動作,思緒斷了一斷,然後她聽見楚玊的下一句。
很輕很柔的問句,楚玊說:“那要補回來嗎?”
明牌了,她就算知道是試探也心甘情願去中她的套。
和唐玦說,有想要親吻的欲望,有感覺,有放不下,有要複合的意願,然後丢棄了她一貫把持在手裏的主動權。
海風拂面,楚玊等待唐玦的回應。
“等待”有多折磨人,這個詞天生就帶着一個時間屬性,它一定是漫長的,不管幾刻幾秒幾分,它都是。一個固定搭配,漫長的等待,它是組合詞,用來鞭撻每一個處于劣勢的、心髒被吊起來去迎接別人殺伐決斷的人,然後你就被告知自己的緊張忐忑,被告知自己的搖搖欲墜。
多長時間,不知道,誰都不知道。
直到唐玦在沙灘車上坐起來,睜眼。
她們對視,但天太黑,都看不清。
“你聽過陳奕迅的一首歌嗎?”唐玦。
好耳熟的開場白,不是《不要說話》了。
春夏秋冬幾輪,一千多個日夜過去,唐玦面對楚玊,終于補上了虧欠太久的剖白。
“《落花流水》,我以前覺得這首歌最有意義的一句是‘這段旅行若是開心,亦是無負這一生。’所以我跟你說,我們要努力,讓彼此都不要後悔。”
“可我現在覺得可能更重要的那句話在副歌之前被輕描淡寫地帶過了,‘要是彼此都有既定路程,學會灑脫好吧。’它是這麽說的。”
“我以前很理所應當地将我們兩個人捆綁在一起來看,覺得如果感情是果實的話,我們是纏在一起的一棵樹,只要夠愛了就開花結果了。可原來不是啊,愛情本身就是樹,大抵你是陽光我是土壤,如果有一個人壞了,整棵樹都要枯萎的。”
“所以直到我将我們兩個人拆開來看的時候,我才知道曾經的自己有多愚蠢,因為原來我是沒有能力讓這段感情善終的。”
“但陽光是陽光,土壤是土壤,你知道如果一棵樹注定是要死的,其實……也是可以被抛棄的。人沒有理由守着壞死的東西還執迷不悟地渴望豐收,結果反過來讓自己遭殃。”
“你很好,你沒有任何問題。”
“只是……”
只是——
她那時候可以長篇大論和別人說,說多替楚玊不值,說雙方有多不對等彼此有多不相襯,說她有多害怕自己變成一把刀去刺愛的人。在一起有一層一層的阻礙,要分開有一重一重的原因,全是不得已。
而此時此刻,在海浪聲中,她面向這個人,只剩下一句話。
“我們不合适,楚玊。”
唐玦要到此為止,她現在認定曲終人散才是結局。
到楚玊了,她還是平靜,她很耐心等待對方将拒絕的話說完,才開口。
“沒有可能是嗎?”她問。
唐玦想她要果斷一點,于是直截了當:“沒有可能。”
楚玊反而笑了,黑夜之中,笑聲像湖泊擲落碎石叮咚了一聲沁人心脾。
良久,她說:“你記得嗎?從前我們說過同樣的話。”
一句話,準确無誤地将唐玦強迫自己封存的記憶千絲萬縷勾起來,原先好堅定好堅定都忽然動容,一點點。
楚玊:“我以前也是一個很認理的人,我也覺得只要我想定了一件事情,就不會改變。是你教會我,所有做過的決定都可以被推翻。”
眼睛像星星,楚玊存在的每一刻都是璀璨明亮的。
“人,是可以和沒有可能這四個字對抗的。”
楚玊望着唐玦,前塵往事鋪出來,曾經無數個交換承諾的日夜作陪,她贈送她螞蟻擊敗大象的勇氣。
“唐玦,你才是那個先例。”
作者有話說:
今天開始更兩天休一天~我們八十歲之前一定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