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呼吸
49.呼吸
“鏡頭,就像人一樣,是需要呼吸的。這不是在搖晃,這是鏡頭的呼吸感。”
“我聽不懂你在胡扯什麽,反正我不要這樣。”
“啊……來,何總,我再給您講一遍。這一段只有三個鏡頭用手持,它動不動是有鏡頭語言的考量在的。拍戲,每一shot都關乎人的情緒的,你相信我,我沒有在亂來。”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說我不要這樣,晃來晃去的算什麽樣子,顯得很沒水平。我投了錢,就不想看到一些廉價的東西,重新拍過。”
“我已經解釋過很多次了,我們彼此尊重和理解一下好嗎?”
“唐導,我投的錢,你得聽我的。”
“從專業的角度出發……”
“行,是要我給方中打個電話?”
方中,《下沉》的總制片人。
監視器旁,這兩人就這麽掰扯了起來,群雜、攝像都暗暗打量。
末了,唐玦伸手翻開桌上的雜物,将黑色對講機抄起來遞到了嘴邊。
她頂了頂腮,壓一口氣,最後回歸面色平淡,于是冷眼收回視線,沒再看坐在隔壁的投資方何總。
“給他定。”她用對講機說。
八月,正午的太陽火辣。
群演排隊打綠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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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玦走遠一些,到僻靜的地方再打電話,打給方中。
前前後後複述一遍。
然後方中說:“其實我也覺得定不定差別不大。再說,理念不同,磨合呗。”
“磨合?”唐玦:“你說人和驢能聊到一塊兒去嗎?”
方中:“何總确實沒說錯,他投了錢,就得聽他的。”
唐玦:“我記得他不是第一投資人啊。大老板是個姓杜的對吧。”
方中:“我猜猜,你指望杜總幫你壓制他?”
唐玦:“咳咳。”
方中:“不可能的。我這麽跟你說吧,杜總根本不在乎《下沉》拍成什麽樣,他投這部片只是因為橫羅這個tittle。商人,都這樣,劇宣的時候,‘橫羅導演’這四個大字會有多顯眼放多顯眼。他買的就這四個字而已。”
唐玦:“拿橫羅獎的也不止我一個吧。”
方中:“你說龔敬啊?人請不起啊。大概拿你當平替了。”
沉默,沉默。
唐玦閉嘴了。
方中繼續說:“別管那麽多,你就當對牛彈琴,彈多幾遍,要不牛聾了要不你廢了。反正也就這樣了。還有問題?”
唐玦:“沒有,沒問題了。”
挂斷。
下一通電話進來。
唐玦接聽。
沒人說話。
沉默,沉默。
很久,譚明天:“你進組了?”
唐玦嘆了口氣:“對,我進組了。”
又隔了好長時間,譚明天:“你放棄了《天地不容》,也放棄了《方向》。”
唐玦:“我沒有。”
她嘗試耐心解釋:“《天地不容》已經第五輪送審了,後面的事情我也管不着,反正應該快了。”
剪得稀碎就是了。
然後她說:“我也沒有放棄《方向》,但說到底它不是我的本,寫不出來的人是你啊,老譚。”
譚明天:“我沒有辦法……”
唐玦:“我确實無法理解你為什麽始終卡在這個節點過不去。”
譚明天:“我沒有體驗過那種感覺,寫不出來很奇怪嗎?我不想将這件事寫得很平,這個是文眼,是戲點,我不允許敷衍過去。”
“老譚,我也沒辦法知道一個人到底是需要崩潰到哪個地步才會選擇自殺,畢竟我的觀念裏永遠都是好死不如賴活着。我覺得劇本現在已經墊得夠可以了,可你始終不滿意。”
“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将這件事描寫得很極致,我要做到不行嗎?”
唐玦情緒上來了:“你要去死一死嗎?要體驗過才知道怎麽寫,那殺人放火你也要去咯?下次寫個主角是女的你是不是還要先做個變性手術啊?”
“不好意思,我先緩一緩……”她又平靜一些:“我寫過變态,但我也不是一個真的變态。你清醒一點,不要這麽較真,因為你所執着的,或許根本就沒有人在乎。”
就像根本沒人在乎鏡頭需不需要呼吸一樣!
“我會盡力幫你。”唐玦真的很疲憊。
“行。”譚明天。
再度挂斷電話。
有幾個人經過,四個人擡了一個箱子,要往片場進。
唐玦叫住他們:“這個是我要藏人的寶箱嗎?”
有人答:“對對,唐導。”
唐玦兩眼一黑:“你等下,我打個電話。”
他們把箱子放下。
接通。
唐玦:“你們道具組怎麽回事啊?劇本設定藏四個人的箱子,你定了個什麽出來?這玩意裝兩個人都夠嗆。”
道具組:“你要皮箱子,還要夠大,還要精致。預算啊預算啊!”
唐玦:“請問你是去專櫃定做了嗎?配貨比多少啊?老天,我要你用真皮了?人造革海了去了,要你多少錢?不夠你來扒我的皮好不好?”
挂斷。
唐玦看了眼搬運工:“不用擡進去了,我們重做。”
搬運工面面相觑:“那這個怎麽辦?”
唐玦:“原路返回吧。”
搬運工要走。
唐玦又叫住:“等會兒,我給你個地址,麻煩你幫我快遞送到南海去。”
轉眼,九月一號,新學期,唐玦大三了。
她從劇組請了幾天假回學校入學報道。
下午,從行政樓出來之後她溜達了會兒,到弓湖邊長椅處坐下。
經管二班全體栽種的那棵樹又高了點,她看枝桠搖擺,看了好久。
很想楚玊。
唐玦擡起手機對着弓湖拍了張照,發過去,又什麽都沒說。
楚玊沒回。她忙起來的時候斷聯常有,但所有消息一定會回,或許幾個小時,或許一整天,唐玦不急。
她收到一條新消息。
婁燕茗:【回來報道了?】
唐玦:【嗯。】
婁燕茗:【約個飯吧,今晚。】
唐玦輸入,她想說下次吧,真的挺累的,她只想回家睡覺。
但沒措完辭,對方先将地址發了過來。
她輕嘆一口氣。
唐玦:【行。】
風吹,吹得人暈暈乎乎的,然後她漸漸閉上雙眼。
唐玦在弓湖邊的長椅上睡了兩個小時,醒來的時候已經将近晚上七點,天都黑了。
她擡手随意糊了把臉,再站起身來,然後從北門打了個車去吃飯。
商圈不遠,約莫十分鐘車程就到地。
唐玦進門,手機舉起發了條語音:“你到了嗎?”
婁燕茗回:【你在哪?】
唐玦:【剛從西門口進來,在大堂。】
婁燕茗:【那你看看二樓扶手。】
唐玦無精打采地擡頭,目光掃視二樓一整圈,然後頓住。
看見楚玊的那一秒整個人好像換過一種方式重新呼吸。
有好幾秒的空白。
距離将近十米,一上一下遙遙相望。
楚玊雙手搭在扶手上,含着似水般柔情的笑,又搖了搖手無聲和她打招呼。
整個商圈的人都好像消失了,唐玦只能看見楚玊。
像迷霧中看見了燈塔。
真受不了,得愛她一輩子。
唐玦蕩出一抹笑,沒有過去,而是撥打面前人的電話。
兩秒,接通。
“土不土啊……”
“開心嗎?”
“還挺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