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章
第083章 第 83 章
貴妃自是知道元春與林黛玉的表姐妹關系, 一是為了讓人瞧瞧她身邊的人也是出身不俗,二則是對林黛玉表達親近之意。
不曾想元春少有地辦砸了差事。
貴妃暫時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反笑道, “有什麽話直說就是了,在場的不都是自家人麽?”
元春等的就是這一句,她在宮中伺候時日也不短了, 再不濟喜形于色的本事還是有的,故意露在臉上便是等着主子發問。
“回貴妃娘娘的話, 林姑娘這兩日身子不适,摔傷了手臂正在休養。原是不想說出來讓娘娘牽挂的。”
貴妃還未說話, 皇後已是嫌棄至極,“怎生一會子咳疾一會子摔傷這等晦氣,她姑姑不也是急病走的, 怪不得林家子嗣單薄, 想來都是胎裏帶來的弱症。”
金瑤碧是習武之人, 眼力極好,見江湛握着酒杯的手多加了幾分力道, 便知道他心中惱怒, 她慢悠悠喝了半盞酒, 笑着道, “林家人都文采斐然, 天賦異禀, 想來是老天爺不想太便宜他們, 天上也沒那些個文曲星托生到他們家不是。”
貴妃方才還不覺得, 聽她出聲替林家出頭, 立馬覺得嗅到了同類的氣息,跟着幫腔道, “郡主此話很是。不過身子弱些,讀書人嘛,又不是要上山打老虎,總比有些個人生下來就沒腦子好。”
金瑤碧點點頭,偏還要怼到皇後臉上去,”皇後娘娘,您說是不是?這沒腦子啊,才叫人害怕。“
皇後本就不善于掩飾,聞言臉色鐵青,倒還知道不能湊上去罵一句【你們說誰沒腦子呢】。
這一來一往卻也算熱鬧,皇後緩過勁來倒還記得給林黛玉賞些點心藥材什麽的。
待得回了自己宮中,貴妃褪去平日裏愛說愛笑的老好人模樣,竟直接翻了個白眼,“陛下跟太子不愧是親父子,選人也是一樣的眼瞎,你年歲小不知道,當年皇後這名聲啊,別提造得多高多好了,那就是他們男人的一杆旗子啊,你說要真是才比班婕妤,哪怕她說三從四德本宮也忍了,偏偏是個四六不着的。”
她是今上的親表妹,如若不是當年她對今上一往情深……
“罷了,都是腦子進的水罷了,活該我給四六不着的東西當小妾,我也是瞎了眼。”
元春這些個話早就聽過無數遍,她替貴妃倒了茶,随後跪到貴妃面前道,“奴婢方才欺騙了娘娘,林姑娘并不是因為摔傷才不肯來的,奴婢去林府請人的時候,恰好遇到大伯父在,您也是知道的,榮國府大房二房并不睦,話趕話的都沒太客氣,因而才壞了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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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你便是不吵幾句,她想來也不大願意進宮。”貴妃若有所思,随即長長地嘆了口氣,“她和咱們是不一樣的人,她能在外頭讀書科舉,往後還要做官,我在宮裏都知道她在江南名聲極好,又有幾戶人家願意免費将家中珍藏拓印拿出來随便給人看的。”
她連着本宮的自稱都不用了,竟是越說越傷感了。
元春不免跟着她觸動情腸,迎丫頭懦弱,念書不過走個過場表示老太太一視同仁,探丫頭倒是精明好學,可比她更難,即是庶出又是女兒。
王家的女孩兒是不讀書的,端看王熙鳳便曉得,王家人眼裏能管家便是能幹了。
她自己更不說,早早地送進了宮,說起來是熬出個頭,可還不是困在這不得賤人的地方。
年少的時候,誰沒念過幾句“會當淩絕頂”,誰不曾偷偷看過林家那位姑姑寫的游記。
“娘娘,奴婢想出宮去,我知道家裏老太太和太太屢屢托娘娘将我送入東宮,連着陛下與太子面前也早早挂了號,可我不願意。”元春與貴妃相處多年,亦主亦姊,她說話間已是淚如雨下,“我也是聽着祖父威名長大的人,若我看不見外頭也就罷了,可明明自太.祖開始女子不卑,可與男子同入朝堂同頂門戶,為何我與娘娘要留在宮中不得自由?”
她說到最後自覺已無可懼,“自然也有人願意,但我不願意,我不願侍奉要将女子踩入泥地裏的人,那與幫兇何異?”
貴妃将元春扶起身,說不感動是假的,但宮中生活的多年讓她明白并非憑一腔熱血便覺得可以成事,她沉思許久後道,“江南富庶,鹽商徽商皆是巨賈,想來分杯羹不是易事,所以我倒是想在閩地置辦些新鮮産業,那裏也沿着海,有大船遠洋,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膽子?”
元春跪下端端正正給她磕了三個頭,“賈元春叩謝娘娘大恩。”
賈赦此時還不知道自己的幾句刻薄話竟讓侄女轉了心意,叫大房最大的一個指望落了空,他正與他那嬌貴的外甥女吃茶聊天,講京裏那些個犄角旮旯的美食。
“要說吃喝嫖賭,這京裏頭能贏過我的只怕不多。”賈赦将點心往林黛玉面前推,“宮裏頭那些個點心有什麽好吃的,你別看這醬肉包子粗糙,味道可是好得很,天氣好得時候得從街頭排到街尾。”
林黛玉笑眯眯抓了一個,咬開裏頭便有汁水淌出來,肥瘦相間的肉在嘴裏化開,最妙那湯汁早就浸透了包子皮,吃起來噴香。
“舅舅怎麽知道我喜歡這樣的包子,就要這樣能透出汁的才好吃。”
“要不怎麽說外甥像舅呢哈哈。”賈赦越說越覺得有道理,“你母親是給什麽吃什麽,你父親是給什麽不吃什麽,偏偏你是個小吃貨,可不是像我麽。你瞧瞧,吃得好才能身體好,你父親從前那等弱不經風,便是吃得太少,你們書香門第,講究什麽風雅清淡,恨不得喝玉髓吃仙丹。”
林黛玉不好跟他解釋那是菜系不一樣,他說什麽都只管點頭,待得舅甥兩個幹完一碟包子,她才問,“不知道史家如今是個什麽意思?我也好早做打算。”
賈赦一口茶梗在喉嚨口,半晌才蔫了吧唧地道,“這不是老太太還在麽,她從前養過那邊的雲丫頭,史家兄弟倒不敢撇開他,怕落了個忘恩負義的名聲。”
林黛玉笑道,“這有何難,哪日舅舅再去,不如邀上我,說起來也是不巧,我竟還不曾去拜會過史家表舅。”
賈赦想伸手撓頭,半道又想起來手上油膩得很,嫌棄了啧了一聲,“你別看史家在外頭名聲不大好,其實都是心裏有數的主。要麽說誰養的像誰呢,這史家的大丫頭跟老太太像極了,嘴一張就是一桶污水。”
林黛玉雖知道舅舅再混不吝也做不出那等事,卻還是擔心他會往身上擦手,便喚了丫頭來伺候他淨手,“我大抵聽說了一些,說是史家銀錢不豐,家計艱難,家裏頭幾個姑娘都要沒日沒夜地做針線活貼補家裏。我還納悶呢,要是想興旺家裏,叫女兒們好生念書科舉,豈不是更好。”
賈赦不自覺就打量了兩眼小丫頭的身段臉盤,“要麽說是你們家呢,小丫頭都這麽水靈秀氣的,咱們府裏那些個跟她一比,可是輕浮無趣了。”
“……舅舅,說正事。”林黛玉并不慣着他這毛病。
“沒大沒小的。”賈赦沒好氣地道,“史家統共四個丫頭,雲丫頭居長,早早沒了父母,跟着叔嬸過日子,老太太時常接來咱們家玩。這丫頭嘴上盡數是些什麽家裏不疼、做針線到深夜、史家貪污了父母留下的東西。連着我這個老爺都聽說了,其他人豈有不曉得的。咱們府從不缺多嘴的,天長日久,外頭也都傳遍了。”
“那她說的可是實話?”
“一點子針線活,能換多少錢?史家雙侯都是靠軍功起家,心裏有成算得很,只不過是不像咱們家這奢靡熱鬧罷了。不過是叫大丫頭做幾樣針線活孝敬長輩,也是門手藝,萬一科舉不成,也能找個好人家嫁人,要真是待她不好,又請的哪門子先生?”
林黛玉聽得出來,他不大喜歡這位史大姑娘,“那我就等着舅舅來邀我同去史家了,你若忙不過來,叫琏二表哥也是一樣的。”
說到賈琏,賈赦又是一肚子氣,冷笑兩聲道,“別提那沒出息的東西,原是讓他去拉攏史家,他回回铩羽而歸,哪裏像我兒子。”
“琏二哥這樣精明能幹的,也要被舅舅這樣嫌棄,實在是冤枉。先頭幾家,他都相處得極好,連着江湛都贊他。”林黛玉将手邊的匣子遞過去,“人情往來花費大,舅舅留着用吧,有不夠地再跟我說,別客氣。”
賈赦根本沒打算跟她客氣,打開匣子瞄了一眼,按他的功力這一眼就夠按厚度估算出銀票金額,立時就笑成了一朵花兒,“今兒就到這了,你忙你的,不必送我。”
只是他臨到了門口,又轉頭叮囑林黛玉道,“湛皇孫可是個金山,你摟得緊些,今日元春丫頭說的那個什麽什麽宴,你就該去,沒得他們男男女女地湊在一處相親,你卻不在,仔細他被別人搶了去。”
林黛玉方才吃了醬肉包子,并不敢喝茶,只捧在手裏,微微一晃便将茶中的倒影弄碎了,“這樣容易被人搶去,又要來做什麽用呢?”
賈赦見不得她這等八風不動的神仙模樣,擺着手道,“要來蒸要來煮要來砍碎了喂豬都行,只不能便宜了旁人。行了,別叫人送我了,看得着吃不着,怨氣得很。”
侍立一旁的靜夜禁不住笑道,“舅老爺實在是個妙人,姑娘要是這會子收拾妥當入宮,想來也趕得及。”
“有什麽好收拾的,你讓人準備些江湛愛吃的點心也就是了。”林黛玉說着卻不自覺地低頭看了一眼,她今日穿的是家常衣裳,輕薄的紗羅染成淺淺的灰綠色,似是天光初亮時的魚肚白。
靜夜最是懂她心意,笑眯眯道,“姑娘這樣極清極淡,好看得緊,不如把簪上兩支水玉?”
林黛玉沒說話,她便自去妝奁裏尋了下頭墜着雨滴式樣的水玉簪子,果然更添幾分靈動與仙氣。
入夜時分,江湛果然上門了,見了靜夜就小聲問道,“你們姑娘今兒個怎麽樣?可是惱了?”
靜夜打小就伺候林黛玉,跟江湛也是熟識,因而笑道,“皇孫殿下倒好意思問,難道咱們姑娘不該惱?”
“我這不是巴巴地來賠罪了麽,實在是不知道突然這檔子事,也沒來得及給她打招呼。”江湛道,“你們姑娘可用過膳了?”
靜夜實話實說,“都這個時辰了,自然是用過了。您這話問的,咱們姑娘什麽時候會不按時用膳?”
江湛聽罷便笑了,“确實是我白問,我帶了些宮裏的點心,要是她不吃,你們便分了吧。”
“這可真真是巧,姑娘剛剛才吩咐,若是備下的點心無人來吃,也叫奴婢們分了,可惜奴婢沒有這個口福了。”靜夜将他送到書房,多的話卻是一句沒有的。
林黛玉才吃了飯,正立在窗下發呆,見他進來便背過身去,“夜裏頭起的哪陣風,竟吹來了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