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章
第056章 第 56 章
昭平公主看着面前被罰抄藥師經的兒子, 淡淡地問道,“可還是不服氣?”
江* 湛搖搖頭,“母親責罰得對, 是我對菩薩不敬。”
“再多抄百遍。”昭平公主道,“若是抄完這兩百遍,還不能悟, 就一直抄下去。”
江湛停下了筆,疑惑地看着母親, “希望母親明示,兒子到底錯在哪裏?“
昭平公主取過他抄到一半的經文細看, “字倒是寫得有進益。湛兒,記得我與你說過嗎?太/祖的字寫得并不好。”
太/祖是前朝貴族人家的婢生女,從小受盡了磋磨, 以至于長到十歲還大字不識一個, 後來生母亡故, 她叛逃出家,因緣際會拜了名将金帥為師, 開啓了一生峥嵘。
開國之後, 金帥的後人得封異姓王, 便是現如今的西寧王府了。
“母親的意思是?我太拘泥小節?”江湛遲疑地問道。
“是這個意思。”昭平公主道, “玉兒大張旗鼓從今上處求來佛像供奉, 卻也不是單單為了內疚的。說句難聽的, 佛祖尚且要人間香火供奉, 往後成事了, 千百座金身又有何妨。我罰你, 是為着你行事不謹慎。法不傳六耳,緣何讓江意牽扯其中?假使他回過神來, 意識到是你與那丫頭做的怪,豈不是功虧一篑?”
“我只是想拉攏江意,拖他下水而已。”
“那又為什麽不以誠相待,和盤托出?江意是你熟識的兄弟,你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昭平公主語重心長道,“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①”
江湛沒有立時應了,反而道,“兒子需要好好想一想。”
昭平公主嗯了一聲,“這個度确實很難,人心何其毒,唯有靠你自己去悟了。我提太/祖也是為了提醒你,上位者,若無心胸,便是落了下成。光靠計謀,縱算無遺策,也是徒勞。太/祖兵法無雙,可最為稱道的卻是她的胸懷,連前朝末帝都不得不折服。”
“那是因為太/祖……”
“那是因為太/祖她有這樣的底氣與豪情,即便加封供養末帝,她也認為自己能坐穩江山。”昭平公主道,“也怪我們做父母的沒有給你做好榜樣,自我們開始,就是忍氣吞聲,背後搞小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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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忙道,“母親,不是的!您那是韬光養晦,和我不一樣。”
“不過是比你更軟弱罷了。”昭平公主笑道,“當時年輕,是真的不敢與太子相争。若非太子将我們逼到死路,我多半也不會做這些。若水将你教得很好,少年意氣,有可不何。只是我總是希望你能做得更好些。”
“我小的時候時常問老師,到底是我哪裏不好?為什麽今上總是更喜歡東宮的皇孫。老師跟我說偏心是沒有道理可以講的,我要做的就是好好長大,不要讓偏心我的人失望。”
昭平公主摸摸他的頭,“我打小就知道父母不喜歡自己,知道太子是獨一無二的儲君,總覺得啊,我什麽都不行,什麽都做不好,還是遇上你父親之後,畏畏縮縮的毛病才慢慢好了的。好好寫,母親還有些事。”
江湛乖巧地點頭,以為母親有正事。
誰知昭平公主出了書房,卻是去了後院的池塘邊,穆驸馬正在帶人放花燈,那花燈每盞都做得很精巧,有錦鯉也有蓮花,甚至還有白兔,夜色中整個水面都熠熠生輝。
昭平公主屬兔。
她笑盈盈上前取了一個蓮花燈點燃,嗔道,“又做兔子燈編排我?”
“哪裏敢,不過是覺得今日畫的圖樣格外可愛,做了一整日才得這麽一個。”穆驸馬示意她去看,那白兔燈做得白胖可愛,雪團一般地飄在水上。
“很可愛,等會兒放完了再撈起來放在我書桌上。”昭平公主點頭,“剛才還跟湛兒說呢,要是沒有遇到你,我只怕還是那個畏畏縮縮的小公主。”
穆驸馬道,“哪裏畏畏縮縮的,小孩子膽子小,長大了不就好了。我頭一回見公主,還是跟着母妃進宮請安,你躲在太子身後,我就想,這個妹妹怎麽這樣好看。”
皇家人的相貌都很不錯,皇後容色平平,太子與昭平公主都是随了今上,生着皇家一脈相承的杏眼。
“我那時候卻不太喜歡見人,後來你總來煩我。”
“公主既嫌我煩,如何還要找我合夥做生意?”穆驸馬在婚事上實在是走了好些彎路,他本就不得寵的庶子,光是打點人傳信,就花了許多功夫,然而漂漂亮亮的妹妹,你給她送禮物,她半點也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不耐煩那些個精巧的小玩意兒;你明明想讨她做老婆,她卻只看重你賺錢的一雙手。
昭平公主笑道,“窮得很,窮人志短吶。”
其實是壓根不敢信,居然還有人因為她本身而喜歡她。
穆驸馬打理生意的能力,說是點石成金也不為過,“如今可不窮了吧?別總覺得對孩子愧疚,咱們吃穿用度哪裏少過他?光是這來往江南船只的費用,都不是小數目。更不用說林若水這樣的老師了,雖說若水有教無類,可到底是關門弟子,現下瞧着這孩子很不錯。”
“有你們,這輩子也不算虧了。”昭平公主将最後一個花燈放入池中,滿眼都是花團錦簇,“是時候了,也該咱們直起腰板了。”
“我只等着公主給我富貴榮華了。”穆驸馬握住她的手,“你臉上的傷疤又淡了許多。”
“徽和姑姑送來的草原秘.藥果然好用。”昭平公主道,“我算着不出半月,玉兒必定能出宮,叫他們小兒女去草原上溜達溜達。”
穆驸馬對兒子的教育不太插手,便應了好,又提起他的生意來,“正好順道帶些貨物,前兒聽說鞑靼貴族裏也流行起了織金雲錦,公主要是有什麽想要的,便叫湛兒換來。”
草原還能有什麽,最出色的便是他們的馬匹,比起中原養的馬,鞑靼人的馬精悍高大,耐力也久。
昭平公主道,“府中侍衛恰好缺了些好馬,就叫湛兒去費心吧。”
偷偷溜出來的江湛被父母這不年不節放花燈秀恩愛的行為,酸得牙都倒了。
哼,遲早我也要這樣和玉兒一道放花燈,我們還要吟詩作對,比你們更酸,酸死你們。
二人其實都瞧見這小子了,只是裝着不知道,昭平公主故意大聲道,“也不知道湛兒罰抄得怎麽了,要是抄不好,便只叫玉兒出去玩。”
江湛忙把頭縮回去,忙不疊地跑了,留下這對不厚道的父母在背後大笑。
翌日,禦史臺的官員在左都禦史的帶領下,連反彈劾皇後與太子。
禦史臺當然不會下作到說陛下啊,你老婆和兒媳去燒香,燒得菩薩都碎了,可見是缺了大德啊!
折子上寫的都是什麽“與民争利”“驕奢淫逸”“買官賣官”等等一系列的罪名,有私德也有國事,實在是師出有名。
換作往常,這些事是斷斷不會被拿到臺面上來說的,誰人不知道今上寵愛太子,彈劾太子除了把自己賠進去,又有什麽用。
可今日是大不同了,折子堆起來一厚沓子,禦史争先出列,朝會上熱鬧至極。
太子立在最前頭,聽他們叽叽喳喳地說自己的不是,并未有什麽反省之意,反而非常不耐煩,今上也看見了他的臉色,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安分些。
待得聽禮部侍郎出列道,“微臣要彈劾太子不尊君父,有謀逆之心!”
太子終于忍耐不住,回身擡腳就踹,“混賬東西,少來離間我們父子關系!只說不能打殺言官,可沒說不能殺你!”
禮部侍郎清瘦,他又用了十成的力道,直接将人踹到在地,甚至還飛出去丈餘。
本來朝堂上還只是熱鬧,此刻便炸開了鍋,重臣嘩然,左都禦史上前要扶,可禮部侍郎捂着肚子,疼得站不起身,只拼着一口氣,大聲道,“太子在東宮自稱‘朕’,又私制了許多龍袍等逾制之物,臣知道陛下對太子心懷希望,寵信有加,可這等不孝不悌之人,如何當得一國儲君?”
“還不閉嘴!”太子又要上前去踹,被周圍幾個大臣給拉住了。
吳老尚書今日也在朝上,見了自家下屬這等泣血模樣,擋在侍郎面前道,“言官不得打殺,那太子是否要殺我禮部官員?那便從老臣先殺起吧!”
今上怒喝道,“好了!都吵吵嚷嚷地做什麽?你們是女人嗎?要這樣來回地鬥嘴?”
本要回曲阜的衍聖公受了昭平公主所托,多留了些時日,聽罷冷笑着高聲道,“陛下緣何如此輕視我等女子?我朝女子亦在士農工商中皆有所成,更要承擔女子生來的生育之苦。太/祖是女子,她麾下第一任西寧郡王、理國公、林侯也都是女子!若無女子,何來陛下的萬裏江山,何來陛下的血肉之軀!”
“反了反了!”今上反應過來了,“你們是要造反嗎?!”
吳老尚書失望地看着他,“我等不過是要撥亂反正,我朝由女子始,陛下不該,也不配輕視女子。陛下為了所謂的男尊女卑,放任太子至此,已然瘋魔了。”
今上冷冷地盯着他,“老大人是一定要違逆朕的意思了?”
“老臣不敢。”吳老尚書搖頭,“老臣不能看着陛下一錯再錯,陛下能殺得光我們,能殺得光天下女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