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連星茗茫然點頭:“對啊。”
他又說:“但我有事情想和裴劍尊商議,你先去歇息吧。”
說罷扯出袖子,轉身小跑跟上。
他跑起來時,長而順的墨發在身後搖曳,鮮豔的裙擺撩出豔麗的漣漪,逐漸隐沒于夜色暗湧之中。一如三千年前連星茗身披大紅婚服上花轎,傅寄秋在蓬萊仙島的蒼茫白雪中徹夜靜立。
“……”
人群散清,大堂空寂。
再有聲響時,是如附骨之蛆般的心魔。
“是不是心裏又酸又澀?今晚又要等一夜了。”
“阿檀,不要再顧及他的感受啦。将他囚起來吧,然後做些你想做的事情。你知道是什麽事,你想過無數遍,不是麽?他到現在還不知曉,你的儲物戒裏至今珍藏有他的五把法琴,今夜就将這些給他。”
“然後逼他說——”
傅寄秋眼睫劇烈顫動,眼尾緩慢爬上一絲氤氲薄紅之色,心魔貼到了他的耳側,用他日思夜想、不敢亵渎的聲線低聲輕喘着:
“師兄,我只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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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星茗只敢在裴子烨身邊有其他人時,才能放心靠近。
雖夜色濃重,冼劍宗弟子卻還是行色匆匆,繞着一處庭院用泥巴畫陣法。見連星茗小步小步挪過來,裴子烨不耐煩:“你鞋底長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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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星茗:“……”
“何事?”
“晚輩認為執念有誤,不應是愛別離。”
愛別離對應的是“金”,裴子烨都已經命人往泥土中摻金箔了,聞言皺眉看過來:“理由。”
連星茗想不出理由,稍稍正色回:“晚輩只是認為搖光仙尊的執念不可能是愛別離!”
裴子烨沉默兩秒,說:“過來。”
連星茗懷疑他要把自己叫近了打,不情不願走近,面上擠出甜甜的笑,“裴劍尊?”
裴子烨擡手指着腳下泥巴陣法,說:“你看這些泥裏的小石頭。”
連星茗:“?”
裴子烨拍拍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像不像你因大放厥詞被殺後,曬幹了的眼珠子。”
連星茗:“……”
“不要以為你找到了靠山,就安全了。”裴子烨的本意是提醒他小心魔尊,可話說出來卻變了味,幸災樂禍笑道:“這次你真得要睜着眼睛睡覺了,以免待會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
這是在威脅他啊。
連星茗調頭就跑,果不其然聽見後面傳來裴子烨的大笑聲。他原本只準備打個地鋪、或者站門口守夜,免得同床共寝太委屈師兄,現在不得不改變主意——他要睡床,他今夜一定要挨着師兄睡!
這樣師兄才能在第一時間救到他。
一路奔回客房。
連星茗細致地檢查了門窗、床帷,恨不得能夠在四周下結界,以免夜半安睡時突然遭人暴揍一頓——裴子烨真的能做出來這種事兒!
一切準備就緒,連星茗給自己下了個淨身術,就安安心心脫外衣就寝了。
好像少了什麽。
過了幾秒鐘,連星茗“騰”一下子從床上坐起,大為震撼。
少了路見不平拔劍相助的師兄啊!
師兄不是比他先回來麽,怎麽還沒到?
連星茗頓時又躺不安穩了,裹着被子眼巴巴瞅着門口,期盼師兄能快點回來。
……
……
傅寄秋在大堂靜立許久,才僵硬邁動步子,眉間落滿了冰冷的夜霜。
旁人若看見了他,只會欽慕嘆道“清雅端正、高山仰止”,只有他一人才能看得見周遭已經淪為怎樣可怖的地獄。地面湧動着濃郁的黑氣,數只幹枯的慘白手掌從中探出,去拖拽他沉重的步伐,走廊側面的牆壁凝出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眼,正嬉笑戲谑地盯着他。
四面八方都有心魔含着笑意、惡意慫恿的聲音,瘋魔竭力要将高嶺之花拉下神壇——
“他去找裴子烨了。”
“他永遠不會再回來找你,像三千年前一樣,有了裴子烨,他就再也看不見你了。”
“他其實很偏心裴子烨,你知道的。家國血仇,以他的性格必定會在大婚當日殺了裴子烨,可他卻手下留情了——為什麽?”
“因為他舍不得對裴子烨下手。”
穿過走廊,來到客房門前,傅寄秋的瞳色清冷鋒利,無論心魔說什麽,他表面上看起來都不為所動,依舊隐忍自持。
“殺了裴子烨,讓師弟變成你一個人的師弟。以後他不會再讓你獨守空房了,因為只要你想,日日夜夜都可以是洞房。”
“告訴他,你想要他。”
心魔一邊嬉笑一邊在他面前後退,它身上的濃郁的黑氣一接觸到門框,霎時間便冰消瓦解,潰散奔逃。
周圍重新亮堂了起來,一切醜惡不堪的欲念消失得無隐無蹤,走廊回歸原本的模樣。
萬籁俱寂,只聽蟲鳴。
傅寄秋這才有了明顯的情緒起伏,仿佛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他昏暗的瞳孔重新燃起光,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泛着青紫經絡的蒼白手掌搭在門框上,遲遲都沒有将其推開。
“阿檀?”
屋子裏傳來模糊遲疑的喚聲。
傅寄秋不假思索,重重推開房門。
入眼是一柄燃燒到半截的紅燭,正立在桌上的青銅燈架上。昏紅柔和的光從側面映照到少年的纖細身形上,像是為他松松垮垮披上了一層用燭光剪成的嫁衣。他眸底明淨清澈跪坐在床上,兩只手牽着被褥披在肩頭,将全身上下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個暴露在空氣中的白皙頸窩——那顆小小的、圓圓的小棕痣點綴在鎖骨凹陷中,随着他的動作時隐時現,半遮半掩。
傅寄秋喉結上下滾動,極度克制地偏開了視線,“你怎麽回來了。”
“我去找裴劍尊說障妖執念的事情呀,他不聽我就自己回來了。”連星茗拍了拍身側的被褥,盛情邀請:“你要不要坐過來說話。”
傅寄秋靜默片刻,走近坐到他身側,目不斜視。
後方耳側湊來一個熱源,連星茗從他左邊臉龐處歪出來疑惑看他,啞然問:“你是跑回來的嗎?為何氣喘籲籲,額間也有細汗?”
說着他擡起食指,那只彈琴的指尖細細長長,娴熟探向了泌出細汗的額角處。
還未接觸到便被傅寄秋半路截停,用力攥住了他的手腕。
“……”
傅寄秋側眸看來,兩人無聲對視。
氣氛好像突然有點奇怪。
連星茗哈哈笑了聲向後仰了幾厘米,心裏懊惱差點忘記自己現在已經不是這人的師弟,做這些恐怕會惹師兄不快。他低聲道了聲“抱歉”,向回縮了縮手掌,卻無論如何也拽不動。
傅寄秋的掌心冰涼幹燥,像是一塊寒冰緊密貼合着肌膚,刺到皮膚隐隐泛麻。
“你……你能不能把手松開。”再對上視線時,不知為何連星茗的左眼皮猛跳了起來,他不自覺咽口水,小聲道:“有點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