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雨山前 曉莺
第0014章 雨山前 曉莺
當身體越過兩根石柱後,霧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光線也變亮了許多,隐匿于霧中的細節此時紛紛呈現出來。
君臨微這才發現,之前看到的茅草屋位于半山腰,其實距離村口還有一定距離,倘若想走上去,還得頗費一番功夫。
在君臨微約莫五十米開外的一棵大柳樹下,倚靠着一名女子。正是歌聲的發出者。
像是有屏障包裹着村莊一樣,當君臨微未踏進石柱中間時,并沒有察覺到這名女子的存在,一旦踏入石柱的範圍內,柳樹下的這名女子的存在感就被無限放大。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丹唇列素齒,翠彩發蛾眉。
這是君臨微對曉莺的第一印象,就連世間最豔麗的牡丹在這名女子面前,也會顯得黯然失色。
這麽美的人,生來就該高坐宮寰,仆婢環繞地伺候着,而非獨自一人出現在偏遠的山村裏。
但走進後,細細看她的神态,君臨微卻怎麽都躲不過眉眼間暗藏的思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任誰見了,都會生出莫名的憐惜。
不管是君臨微還是向來警惕心高的奚若明,他們全都沒有對這名女子産生絲毫懷疑。因為,她身上的“人氣”太重了。
妖有妖氣,人身上自然也有“人氣”。
血脈越高貴,修為越高深的妖,身上的妖氣就越重,震懾方圓幾十裏無妖敢靠近。自然,常年混跡于市井的人,往往早就被一身的“人氣”給腌入味兒了。
尋常人,尤其是沒有修為傍身的普通百姓,一般無法察覺這其中細微的差距,但他們與生俱來的直覺能令他們做出趨近正确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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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妖者“千面”曾扮作河間王私訪人間,不料被一衆潑皮無賴群起讦之,無奈之下倉皇出逃。
“千面”久不得其解,轉向河間王問其緣故。王拊掌大笑,答道,蓋吾不曾獨舞于人前。
一只妖,哪怕裝的再像人,也會因身上缺少的那股煙火氣而被人疏遠。
不過,正如妖氣常常被拿來判斷妖的種族,年齡等相關信息;“人氣”在某些時候也能作為一些評判的依據,此時,不管是倚靠修為經驗的君臨微奚若明,還是傻乎乎但在運氣上與衆不同的蘭成奚莫笑,他們不但沒有生出對曉莺的懷疑,反而有一種在霧裏踽踽獨行覓得同伴的欣喜。
不等君臨微開口,女子見來人便收起随處可見的傷愁,“在下曉莺,雨山村人,幾位遠道而來,不如先進屋喝杯熱茶。”
君臨微思酌再三,躬身答謝,“那便麻煩曉莺姑娘了。”
進屋前,誰都沒想到,曉莺一個看着瘦弱的姑娘,居住的場所卻,至少在雨山村中,可以稱得上豪華。
“東邊的是書房,不過小地方簡陋,弄筆墨功夫的時間少,基本上都用來堆放雜物。北邊的房間現在是我在住,南邊還有一間空屋子,如若你們不嫌棄,今晚收拾出來就可以住了。”
曉莺這會兒的神色好看了點,打起興致來給幾個人邊走邊介紹。
君臨微不動聲色地抛出幾個自己感興趣的問題。
“這麽多屋子,曉莺姑娘一個人怎麽打掃得過來。”
旁邊的莫笑在幫腔,“是啊是啊,讓我一個人清掃這一二三四五六個房間,準要累趴在地上。”
曉莺被莫笑誇張的神态逗笑,捂着嘴回答道,“平日裏都是我和官人兩個人住,這些雜事都被官人全攬了去,不過,官人幾個月前就出遠門了,到現在也沒個消息。”
曉莺起初談到官人時眼裏流露數不盡的愛戀,當談到官人遠行,了無音訊時,眉上又沾染上兩片相思。
君臨微忍不住寬慰兩句,“曉莺姑娘不必過分擔憂。”心裏卻是一陣疑惑,宋城是雨山村附近最繁華的地方,可打探了整整兩天,除了本身就有蹊跷的王德勝,詢問的所有人中竟沒有一人知曉雨山村的信息。
要麽,宋城全城都心照不宣地向外人隐瞞了雨山村的存在,要麽,這所謂的雨山村,就是一座“妖村”。
不管哪種情況,形勢都不容樂觀,眼下,又從曉莺姑娘處聽得消息:曉莺的丈夫曾在數月前離開雨山村,至今未回。
想到這裏,君臨微不免多問了幾句,“不知曉莺……夫人的丈夫姓名。我等正好從宋城過來,沒準可能知道點什麽。”
當叫到“夫人”的時候,君臨微還是停頓了幾秒。
修煉之人壽命本就比其他人漫長太多,不然不過百歲的君臨微達到大乘期也不會被譽為少年英才,而現在他卻對着一名年方二八,豆蔻年華的妙齡女子喊夫人,君臨微仿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聽到可能有自家官人消息的曉莺眼神亮了一瞬,,語氣有些激動,“果真是宋城來的,難怪我初見你們就起了親切之情,不,你們先好生坐着,我去沏壺茶來。”
說罷曉莺便急匆匆地走開,生來怠慢一點就會失去官人的消息。
等曉莺的影子都瞧不見後,蘭成奚摸了摸後腦,聲音有些沉悶,望向君臨微,“你們知道他丈夫的信息嗎?”
任是在宋城玩樂了一個月,大街小巷都快逛遍了的人,在來之前也不知道宋城旁邊有個叫雨山村的地方,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晚一個月到,或許會發現什麽的君臨微身上。
君臨微嘆了口氣,“很遺憾,我們打聽了很久,除了阿宴,來自雨山村的只有王德勝,距離他離開雨山村已經過去十年了。”
之後,君臨微示意宋宴坐到自己身邊,放低放輕聲音,“阿宴知道,除了你,還有誰離開雨山村嗎?”
宋宴沮喪地撇撇嘴,“阿宴不知道,醒來後腦袋就麻麻的,只記得雨山村三個字,其他都記不清了。”
“沒事。”君臨微趁着宋宴耷拉着臉,狠狠地揉了一把宋宴柔軟而細碎的頭發。
莫笑還在咕囔,“怎麽關鍵的事情就忘記了呢?”
看到宋宴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君臨微忍無可忍給莫笑施了個禁言咒,省的他一開口惡語傷人六月寒。
就在幾個人閑話的間隙,曉莺端着一盤茶具和一壺熱騰騰,散發着陣陣香氣的茶過來。
曉莺不給幾人開口的機會,迫不及待地說道,“突然想起來,屋子裏還有剛做好的點心,等我拿過來。”
等莫笑一句“不必這麽麻煩。”還沒說完,曉莺就急切切地跑出去拿點心。
總算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了,當曉莺手中捧着各式各樣的糕點糖果一一放在幾個人面前,幾個人心裏同時冒出這句話。
明明莫笑摸不着頭腦,悄悄用意識和君臨微交談,“臨微,我搞不懂。”
搞不懂明明站在村口惦念丈夫的是她,如今有人說可能有她丈夫消息時,尋找各種借口拖延時間的也是她。
“因為這才是人間。”
不是終日雲霧環繞的扶風,起早貪黑練功,信仰着武道巅峰。
浮世百态,凡人掙紮其中,各有各的苦。每天為碎銀幾兩拌嘴,操心着柴米油鹽,被各種瑣事纏身,這就是普通人的一生,複雜矛盾,可悲,但又偉大。
莫笑還想再問什麽,另一邊的宋宴已經察覺到君長老似乎背着他在和莫笑說悄悄話,不滿地拉了拉君臨微的手。
“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君臨微說完這句話後就切斷和莫笑的意識,往宋宴的嘴裏塞了一塊糖果。
旁邊是奚若明和曉莺說話,企圖從話語中尋找有用的信息,只剩下無事可做的蘭成奚和莫笑兩人,大眼瞪小眼。
在衆人的目光下,曉莺開始訴說往事,“我家官人名晝華,十年前搬到雨山村,他還有個姐姐,後來嫁到了宋城主家。”
沒人注意到,當聽到“宋城主”三個字時,宋宴的眼睛中出現了一絲驚恐,但随着君臨微不停地摩挲宋宴的手指,他臉上的神色漸漸恢複正常。
回憶往昔的曉莺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晝華住我對門,他姐姐做了桂花糕,就央使晝華送給我,平日裏的農活,晝華也會幫襯一二。”
在曉莺的描述中,君臨微似乎看到了兩人相識相知的畫面。
一人日下鋤禾,一人對月織布,心裏同時想到對方的模樣。
“一回生二回熟,我和晝華漸漸熟識起來。”
也許某一天,晝華再次叩響曉莺家的大門。
曉莺像往常一樣以為晝華做活累了想過來歇腳,正準備去倒盆熱水,不防被晝華拉住衣角。
無意冒犯到心上人,晝華的臉上被熏出一大片紅色,說話變得結巴起來,“曉莺,你聽我說。”
當曉莺停下來翹首以待時,平日能哄的心上人笑開花的嘴此時卻過分木讷。
眼看着曉莺即将露出失望的神情,晝華心下一急,退開身子好讓曉莺看清楚自己身後的聘禮。
一匹匹布整整齊齊疊好,捆紮在一起,偏偏晝華自己身上的衣服還打滿了補丁。
害羞的膽小鬼用盡畢生勇氣開口,說出這輩子只會說一次的話,“曉莺,我心悅于你,我想娶你!”
……
“幾個月前,晝華收到一封信,就火急火燎地出去,我問他去幹什麽他也不說,只告訴我事情處理完就回來。之後我就一直在村口柳樹下等他回來。
一直等,一直沒有消息,也不知這日子什麽才是個頭。”
曉莺無奈地嘆了口氣。
君臨微還想問點什麽,門外卻傳來一陣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