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山前 奚若明
第0011章 雨山前 奚若明
“你就是個雜種。”
“哈哈哈,他抛棄了你,你只不過是一個棄子。”
“人家如珠似寶捧在手心裏養大的孩子,你怎麽和他比。”
魔音環繞在奚若明耳畔,吵得他不得安寧。
可,這又怎樣呢?
從小到大,他奚若明經受的嘲諷還算少嗎?
奚若明自诩一個庸才。既不像書中記載的仙人一樣天生靈脈,也不如君臨微等站在頂峰的強者。
他只不過是比同行人更努力一點,更勤奮一點,罷了,配不上什麽天賦異禀的過分的誇耀。
奚若明靠着異于常人的勤奮修煉,從一個凡人,一個被人談及時,“哦,他啊,沒印象。”寥寥幾句概括一生的庸人,成為如今清溪宗掌門的嫡傳弟子,人人稱贊的二師兄。
苦了這麽多年,奚若明早已習慣。
他認清了自己:我就是沒天賦,沒背景的普通人一個,只有靠自己,只能靠自己,一個個走到如今的地位。
除妖衛道,是使命,兼濟天下,是衆人挂在嘴邊的要求。
奚若明一一照做。能做的事都做了,每一件任務都力求完美。能救的人也救了,救不下來的他也沒辦法。
這般平庸的生活,奚若明想,他應當是習慣了,喜歡的,不然也不會持續三十年。
可某一天,突然有人說,奚若明,你不是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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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某個信誓旦旦要帶他離開清溪宗的混蛋,奚若明恨得牙癢癢的。
“我是蘭濯池,同時也是,你的父親。”
一個月前,當他來到東海閣尋覓趁手的武器時,被素有“鐵算盤”之稱的副閣主請到東海閣的頂樓,見到富甲天下的閣主蘭濯池。
東海閣的頂樓,是閣主蘭濯池辦公的地方,當然,偶爾也會用來接待尊貴的客人,值得蘭濯池接見的客人。
蘭濯池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在奚若明眼中,東海閣就是個多寶閣,只要有錢,就能買到任何想要的東西。
至于東海閣的閣主,奚若明沒有見過,從世人口中“天下最精明的商人”“閻羅殿裏的金算盤”中推測,蘭濯池會是一個鑲金戴玉,大腹便便的富态商人。
衣帶漸寬終不悔。
誰曾想,商人會是一副消瘦書生的扮相。
不過,想到蘭濯池三個字,樣子倒配得上這個好名字。
等鐵算盤恭恭敬敬退下去順帶關好門後,奚若明正給自己倒了一杯市面上值千金的雲霧青頂茶,聽到蘭濯池的下一句話,差點把整杯茶都潑出來。
“我是蘭濯池,不過,如果你喜歡,也可以叫我父親。”
這一定是天下最低級的冷笑話。奚若明想,堂堂東海閣主講笑話的水平怎麽會這麽差。
直到蘭濯池将自己的貼身配劍扔給他時,奚若明才難得腦子靈光一下,不會吧,來真的?
這可是名劍榜上排行第三的“蘭”,幾乎等同于東海閣主的身份證明,就,這麽輕輕松松送人了?
蘭濯池似乎早就料到了奚若明的反應,依舊一副淡然的樣子。
至于奚若明想象中什麽滴血認親,拜見各大長老的劇情,統統不存在。
“東海閣能說得上話的,除了我,就剩下剛剛的鐵算盤。其他人你沒必要見。”蘭濯池一副恹恹的樣子,不願意過多解釋。
看着蘭濯池阖上眼睛休息時,奚若明感到有點尴尬,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以至于現在他都不知道該和他的父親說些什麽。
抱着如此昂貴的劍,奚若明想了想,準備出去。
“對了,你去宋城抓個人回來。回來後,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抓什麽人?
奚若明被這雲裏霧裏的話繞得摸不清頭腦。
“有問題去找鐵算盤。我困了。”
這回蘭濯池似乎真的睡着了。
奚若明悄悄退出來,從鐵算盤那裏知道了該去宋城抓的人是誰。
蘭成奚,蘭濯池捧在手心千嬌百寵的養子,自幼泡在蜜罐裏長大的纨绔公子。自然,有着與奚若明截然不同的人生。
不用每天起早貪黑修練,不用一個月省吃儉用買武器,只要蘭濯池一天是東海閣主,蘭成奚哪怕躺在床上,都會有人心甘情願把飯菜喂到他嘴裏,把想要送到他手裏。
從前,像蘭成奚這種人,注定與奚若明永遠不會打交道,可現在,他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得知消息的第一反應,奚若明腦子裏想的是,大混蛋帶着小混蛋來讨債了。
于是,奚若明拿着剛到手還沒摸熟的劍,來到宋城。
果真是,兩個混蛋啊。
奚若明想道。
當奚若明找到蘭成奚時,這位出生東海閣的貴公子正在宋城最大的茶樓裏聽姑娘唱曲兒。任憑奚若明使出渾身解數,蘭成奚一副“不聽不聽我就不聽”的态度,還拉着奚若明一同享樂。
“春宵苦短,若明兄可不要白白浪費這大好時光。”
蘭成奚衣衫半解,一個玉麒麟吊墜松松躺在白如玉的胸膛上,露出無限風情,一雙狐貍眼水淋淋,看得奚若明心神一晃。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
後來蘭成奚還是選擇妥協,不過,他提了一個要求,奚若明得陪他玩鬧三天。
亂花漸欲迷人眼。
三天裏,奚若明跟着蘭成奚,見識了花花世界。
直到不知在何處沾上的脂粉味熏得奚若明頭疼,三天才捱到頭。
奚若明現在可謂是,歸心似箭。
不過,有時候,讓你走你不走,等你再想走時,就難了。
三日期限已到,蘭成奚喝得酩酊大醉不成人樣。奚若明忍不住扶額頭,不過,想到終于可以回去交差,臉色又好一點。
徹夜通宵的銷金窟給奚若明留下的噩夢太過深重,以至于他恨不得馬不停蹄地趕回東海閣,連等到天明的耐心都沒有。
一念之差,境遇千差萬別。
夜半三更,奚若明扛着昏睡的蘭成奚準備出城。
剛走到城門,風突然大起來,招呼着往奚若明臉上拍打,他低頭看了看,蘭成奚穩如泰山,還發出似有似無的鼾聲。
啧,這身板,別風一吹就病倒了,到時候遭殃的還是我。奚若明想着于是把自己的外衣解下來披在蘭成奚身上。
風越來越大,無孔不入。從石縫中闖過,發出呼嘯聲,如百鬼泣,森然可怖。
妖物的氣息夾雜在咆哮的風裏。
奚若明面色凝重,将蘭成奚扔在原地,布下一個防護陣。
名劍出鞘,天地變色。
不愧是名劍,奚若明忍不住在心裏感嘆道,待他凝神靜氣時,遠處,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出現了一頭巨獸,燈籠大的紅眸在一片黑暗中發出滲人的血光。
這妖息,奚若明的眉頭全擰在一塊,至少有五百年修為。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妖固然壽命長,天災人禍,世事無常。便是妖物,又能有幾個百年可度過呢。
五百年的妖,縱使是只兔子修煉成精,也是修士大能十分忌憚的對象。
地面顫了顫。巨獸走到光前,八條遮天的尾巴高高揚起,十分猙獰。
這是一只狐妖。至少五百年修為的狐妖。
談到狐妖,世人往往會用上厭惡又鄙夷的神色,加以各種貶低污蔑的詞彙贅述“狐媚子”“狐貍精”。仿佛狐妖就是為依附男人而生。
也是直到如今,奚若明才知道,人們對于狐妖的低谷究竟有多離譜。
瞬息之間,奚若明已經與狐妖過了二十招。鋒利的指甲劃破了奚若明的皮膚,掌風震的他虎口發麻。
很棘手。
正當奚若明思考如何破局時,“小心背後!”一聲厲喝傳來,奚若明條件反射性轉身,迎上狐妖奮力一擊。
這一擊蘊含着十分強大的妖力,奚若明随即吐出一大口鮮血。
蘭成奚不知什麽時候醒來的,此刻一臉驚恐狀怔怔地看着體格巨大的妖。
狐妖嗅到場上還有其他人的氣息,也不專心攻擊奚若明,反而對着蘭成奚虎視眈眈起來。
糟了。奚若明在心裏暗罵一聲。
別看蘭成奚有着金丹期的修為,實際上,就是個繡花枕頭。
不是奚若明故意誇大事實,但蘭大公子長這麽大以來真的連劍都沒拿過,修為也全是靠無數天材地寶堆砌上來,平日來興致就拿瓶提升修為的丹藥,當零嘴一樣吃。
趁着狐妖專心致志地攻擊奚若明施下的陣法,奚若明狠下心來施用了一個禁法重創狐妖,便連忙拽着蘭成奚慌不擇路地朝城外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狐妖沒了蹤跡。
奚若明正想辨析兩人此刻所處的位置,濃霧四起,遮攔住他的視線,手裏的靈盤也失去了效力。
這下是真的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四周荒無人煙。
偏偏禍不單行。
頭上傳來一陣陣眩暈感。
奚若明心裏清楚,他當時為了救蘭成奚,不得已使用禁法“撥雪尋春”才得重創那狐妖。
可現在,奚若明被禁法反噬,整個人都呈現出油盡燈枯之相,應了那句“現世報”。
趁着自己尚存一絲清醒,奚若明尋了處隐秘的山洞,在周圍布下重重陣法。
昏迷的前一刻,奚若明想,也不知道自己那便宜爹會不會派人過來尋他的養子,不然,小纨绔連這個山洞都走不出去。
确實如奚若明所料,一個月來,蘭成奚蜷縮在這個山洞裏。
一是他害怕先前駭人的妖,二是,即便他手上有諸多法寶,平日只是做個飾品顯擺好看,哪個有什麽功效,繡花枕頭的蘭大公子還真不知道。
所幸蘭成奚并沒有慌張到失了分寸,畢竟東海閣主手眼通天,總有辦法能尋到這裏。
在看待東海閣主蘭濯池的事上,養子和親兒子倒達成一致。
唯一讓奚若明感到欣慰的是,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裏,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蘭成奚居然學會了如何照料人。
蘭成奚拿着他那價值千金的帕子,細細将奚若明臉上的血污擦去,又撕下他那華貴的錦緞替奚若明包紮傷口。
後來,奚若明察覺到有人破了他的陣法,然後地主家的傻兒子蘭成奚就倒豆子似的将所有事都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
啧,你是半點心眼都沒有,萬一人家謀財害命呢。
不過奚若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做一個沉默的看客。
身體暖洋洋的,斷裂的經脈也在慢慢恢複,看來過來的修士是個好人。
這時,一些雜音傳到奚若明的耳朵裏,仍舊不肯放過他。
“閣主只說了将人帶回來,可沒說一定要活的。如果,蘭公子半途殒命,奚少俠在東海閣中的地位,可就是無人能撼動的了。
不過,在下只是提出一個小小的選擇,具體要怎麽做,決定權掌握在奚少俠的手中。”
鐵算盤陰測測的聲音在奚若明的腦海中回響。
呵,奚若明低嘲一聲,也不知你們是低估了我心中的道義,還是高估了東海閣在我心中的地位呢。
囚籠不攻自破,蕪雜消失得無影無蹤。
奚若明終于睜開了雙眼,印入眼簾的就是蘭成奚那雙濕漉漉的狐貍眼,像未斷奶的幼獸,嬌氣,要捧在手心裏,卻又如此不堪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