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擁抱海
擁抱海
禾念低頭喝了一口鹵面的湯,有一點鹹,舌頭麻麻的。禾雲在一旁看她,也沒有說話,靜靜地吃着碗中的鹵面。禾苗本以為禾念會生氣,然而她沒有擡頭,用煎包配鹵面繼續吃了幾口。小店在某軟件上有很多推薦博文,所以游客不少。人來人往的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幾乎快淹沒了她們說話的聲響。
良久,她聽到禾念的聲音。
“沒事,他不會過來的。”
話都說到那種程度,稍微有一點自尊的人都不會再繼續糾纏。何況商圻這樣的人被三番兩次拒絕,估計現在連她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她從坐上高鐵那一刻就沒有打開微信,盡管豆奶的頭像還軟萌萌地趴在列表裏。
禾苗欲言又止,在禾雲的眼神暗示下沒有再出聲。
禾念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旅游喜歡一天馬不停蹄地趕數個景點,然後拍照p圖一條龍,現在倒是喜歡慢悠悠地閑逛,很少拍照,更喜歡坐下來觀察一座陌生城市展現出的情景百态。逛了一下午,她沒到晚上九點就困的不行。酒店訂的是家庭房,房間很大,她簡單沖了個澡躺到床上,轉頭對上禾苗幽幽的目光。
“姐,商圻沒跟來,你是不是難受了?”
禾雲在一旁卸妝,拿抱枕輕輕碰了碰禾苗的腰。
禾念已經戴上了蒸汽眼罩:“苗苗,你這個月的零花錢看來夠用了。”
吳茜和禾自山很忙,禾念作為姐姐對她實行獨裁統治。禾苗不敢再說什麽,嘆了一口氣,仰頭躺到她身邊。禾念的呼吸很輕,手臂收到被子裏面,轉過身面向了牆壁。不難受,怎麽會難受?
真正難受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地下停車場內亮着一排大燈,車上的人結束了臨時會議,擡手挂斷電話。他向後仰去,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脖頸。快九月份,天氣涼了許多。他降下車窗,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含到嘴中。
打火機的火光一閃,他閉起眼睛。戒煙有幾年了,再抽的時候會有輕微的不适應感。
胸腔仿佛和煙身中的煙草一起燃燒起來,車對面的人迎着車燈的方向緩緩走過去。商圻含着煙擡頭,在看到對方身影的那一刻,目光瞬間冷下來。他看了一眼腕表,離滿三天時間還差最後一小時。
趙如許已經走到了車窗外,從窗外微笑着看向他。
“商圻,我們談談吧。”
“你知道為什麽何思渺的家人現在不願意将這些事張揚出去嗎?你這樣做,雖然能夠報複我,但是帶來的結果絕對不是你想看到的,”趙如許的手掌按到車窗上,被升起的車窗慢慢向上頂去,“商圻,你不知道吧?思渺其實是個很聽話的女孩子,總之比禾念要聽話多了。我說要做什麽,她就馬上去做,我說要拍下來,她就同意拍下來——”
上升的車窗忽然停住,結束了快将對方手指夾住的局面。
商圻擡手碾滅剛點燃不久的煙,打開了車門,擡腿的一腳将站在門邊的人踢出了一米遠。趙如許仿佛早有預料,靠着停車場的柱子喘了一口氣,笑的有些難看:“直接動手可不是你的作風,看來這麽多年你也變了。”
其實這是第一次動手,他一直認為對畜生動手不算破壞自己的原則。
商圻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向趴在地上咳嗽的人。
趙如許靠着柱子反而坐得穩當,繼續開口道:“商圻,你不知道吧,畢業典禮結束以後幸虧你趕到KTV比較及時。禾念沒有何思渺那麽好下手,她對人的警惕心太重了,我根本灌不醉她。等到她好不容易喝多了,我想去抱她的時候,她明明醉醺醺的還一直喊你的名字,我立刻就沒興趣了——”
商圻身形一震,他的手掌像觸電般猛然攥起來,沒有片刻猶豫,低頭提起了趙如許的襯衣領口。力道十足的一拳像砸過來的狂風,趙如許被一拳砸到柱子上,口鼻都冒出鮮血。趕到地下停車場的助理慌張地跑過來,又站在一米以外的地方停住:“商總,地下停車場有監控。”
商圻的五指因為極重的施力微抖,陰冷的目光看着面前捂着口鼻微笑的人。趙如許笑了一聲,接過助理上前掏出的紙巾捂住了口鼻,悶笑着道:“商圻,你要是不想讓何思渺在死後還要接受自己的照片和視頻在網絡上瘋傳,就別再想把我毀掉的事。你不會想看到那樣的事發生的,即使你對何思渺沒意思,你也不忍心看到一個無辜的女孩死後還要被侮辱對嗎?”
助理的腦袋快要爆炸,還是死死地按住商圻的手臂:“商總,明天還有會議,要是他報警——”
商圻低頭和他對視,接過了助理遞來的紙巾。
“趙如許,作為交換,我可以不将你做過的事捅出去。但如果何思渺的視頻出現在網絡上哪怕一秒鐘,我會讓你後悔今天的決定,”商圻的語氣平靜了許多,俯身摘下他袖口上的隐蔽攝像頭,“這裏是監控死角,以及這種把戲你最好不要再在我面前耍,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交談。”
車子漸漸駛出地下停車場。助理坐在副駕駛,悄悄地着看了一眼商圻的臉色:“商總,你的手擦破了,要不要消一下毒?”
開車的人直視着前方的路燈,不知道在想什麽,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慢慢收緊。正好遇到紅燈,人行道上三三兩兩走過幾個行人。正當助理默認對方不會再開口時,商圻卻冷不丁地出聲:“訂票,我去福建。”
禾念和禾雲兩個人都像吃了一斤秤砣一樣有心事,禾苗也不好主動提自己想去哪兒玩。她在軟件上搜了附近的景點,又想起禾念喜歡看海,第二天就在當地租了車打算去南日島。
南日島在莆田東南面,登島時可以将車開進輪渡。島上交通不便,自駕更合适。今天天氣很好,禾念站在甲板上吹風。輪渡駛過平靜的海面,頭頂的數只海鷗時不時壓下翅膀向下伴行。
她吸着手中的一袋梨汁,望向不遠處的島嶼。
禾念中學時期太無聊的時候喜歡看高中地理圖冊上的世界地圖,每次在太平洋的中央看到某座不知名的小島,內心就會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與世隔絕的島嶼,在汪洋大海中渺小的幾乎不可見,所謂“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連想到這種事都會傷春悲秋一把。
她望着平靜的海面,忽然想到十六歲的自己,忍不住想從口袋裏抽出一支煙。
禾苗按住她的手,大口吃着煎包。第一次坐輪渡,她一點都沒有暈船的跡象。三個人打算趕着時間去看日落,禾苗提前搜過,南日島的日落觀賞最佳點在月亮灣沙灘,她們趕到時太陽已經快要落下去。
沙灘邊的巨大風車緩慢轉動,夕陽将西面的天空染上一層薄紅,不斷延伸的橙紅天色與幽藍的海水相接處像被畫筆抹出蜿蜒起伏的山峰。禾念站在沙灘上,沐浴着金色的餘晖,朝着夕陽的方向走去。
沙子已經涼了,她的腳逐漸靠近微涼的海水,再低頭看,細小的白沫從推上來的海水蔓延至沙灘的邊緣。
禾雲和禾苗站在另一邊拍照,她們的聲音逐漸變小。
她蹲下來,長裙的一角沾上鹹濕的海水,伸手将腳下的沙子挖出一個小坑。湧上來的海水一層層填到小坑中,又迅速被沙子吸幹。她記起有一年自己在海邊從海藻聯想到發菜,說起要不要去搞點發菜吃。商圻在一旁皺眉,說摘完以後他只能去派出所撈她了——
發菜是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現在已經禁止采集和貿易。
……
商圻現在在做什麽?
禾念看着眼前的小坑,被自己下意識聯想到商圻的行為逗的冷笑一聲。剛重逢的時候遇到困難就會下意識地尋求他的幫助,甚至沒來得及思考他們分開已經很久了。即使嘴上不想承認,潛意識裏還是認為對方可靠,這個世界上估計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嘴硬的人。
其實根本不怪她吧?商圻這個人的狡猾程度簡直非同尋常,故意在她能出現的所有地方出現,就是為了讓她憶起舊情,漸漸習慣他的存在。明明過去的這些年,她已經快将他帶來的影響降到最低。
她輕輕嘁了一聲,用手挖着沙子把小坑埋好。
說起來,他們分開其實是整六年,今年是第七年。她向上坐到幹燥的沙子上,腳邊遠離了湧上來的海水,靜靜地望向西沉的太陽。
禾雲和禾苗跑到了前面拍照,估計又看到了“我在xx地很想你”的牌子。她将手墊到膝蓋下方,閉着眼睛感受吹來的海風。身旁的沙灘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踩着沙子的聲音不輕也不重,她感覺到對方似乎走近了,在她身側坐下來。
禾念沒有睜眼:“是不是我在南日島很想你的牌子?”
她已經懶得吐槽。
對方沒吭聲,她自然覺得有些奇怪。如果是禾苗,她早就叽叽喳喳地說起自己剛拍的照片。禾念手臂移開,緩緩睜開眼睛。身旁的人在餘晖下側頭看她,襯衣上黑色的領帶被風掀起一角。他低頭,眼睫一動,側臉模糊在海風和風車的影子中。
禾念一怔,手掌抓緊了膝蓋下方的一把沙子:“你——”
“很巧啊,禾秘書,”商圻的語氣淡然,将臂彎中的西裝外套披到她的肩頭,“你也來旅游?”
禾念的胸口像是塞滿了泡發的團團發菜,她沒說話,轉過頭去吸了一口氣。
商圻看向遠方被餘晖映紅的海面,将一粒硬糖含進口中。公司剛剛起步時,他每天忙到很晚,也遇到過很多問題,累到完全無法思考的時候他會選擇離自己所在地最近的一片沙灘坐下來。
每一次擡頭,他都幻想和期望着禾念會再出現在他眼前,就像他現在坐在她身旁一樣。
禾念不願向前走就算了。剛巧他的體力很好,過去的甜蜜可以支撐他永遠向她的方向走過去。
商圻擡起頭,她的長發被風吹得向後飛揚。他将她肩頭的外套蓋好,微冷的聲音似乎融在海風中:“禾秘書,等會兒要不要一起去吃炝肉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