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2章 第 2 章
白檀擔心媽媽在開車不方便接電話,于是發了消息:
【媽媽,路上堵車嚴重麽?沒關系慢慢來,注意安全。】
他放下手機,緩緩做了個深呼吸,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等待亮起。
牆壁上的鐘表,指針繞着圓盤轉了整整一圈。
超過約定時間已經整一小時。
白檀喊來服務生,打算着讓她重新做一杯熱的生椰拿鐵。
剛張了嘴。
手機屏幕倏然亮起。
他快速對服務生說了句“麻煩重新做一杯熱的生椰拿鐵”,一只手火速抄起手機。
是媽媽發來了消息。
【抱歉小檀,今天實在太忙了,沒來得及看手機,把你的生日忘記了,我今天實在過不去了,明年吧,到時一定好好幫你慶生。】
白檀緩緩放下手機,對服務生道:“不用做了。”
作為職業網文作家,白檀在描寫人物內心時經常會用到“心涼”這個詞。
今天切身感受到了這種感覺。
像是從骨頭裏散發出的寒意,融進血液中,凝固了熱血,導致流通變得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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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窗外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在路人毫無防備的尖叫聲中,內心卻如一汪冰涼的死水。
父母離婚前他過的最後一個生日,媽媽也是這麽說的。
她總是很忙。
白檀站起身離開了咖啡廳。
沒有傘,只能沿着道路一側的店鋪屋檐下慢慢往回走,潦草地遮風避雨。
狹窄的屋檐遮不住疾風驟雨,暈濕了半截肩膀。
前方的喧鬧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文化館門口大排長龍,幾乎都是女孩子,偶爾夾雜一兩個男生。
他們興奮地交談着,暴雨并未澆滅他們的熱情。
白檀天生安靜,也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但如果要靠屋檐避雨,他必然要穿過人群。
也會因為好奇往文化館裏面探一眼。
滂沱大雨,是該早早回家,可就是這随意一眼,他的雙腳像是被強力膠粘在了地上,無法動彈了。
場館內依然是大排長龍,在隊伍的最前端擺着一張長桌,被絢爛的花束鋪滿。
桌前坐着一位十分年輕的女孩,微笑着同每一個上前請她簽名的粉絲打招呼。
而女孩的身邊站着一男一女,稍顯年長,卻英姿勃發。
其中那位身材妙曼的女人,實在是眼熟。
杏眼如微雨,紅唇如櫻珠,舉手投足盡态極妍。
哪怕過去了十六年,還是能讓人一眼就認出。
白檀站在人群中,靜靜望着裏面和諧溫馨的一家三口,頭頂落下的雨水形成薄薄霧氣,遮住眼眸,有些氤氲不清。
雨聲蓋不住人群的熱情讨論。
“天啊,我們绾绾簡直是天選之人,小說寫得好,人還這麽漂亮!”
“她爸爸是大文豪欸!媽媽還是著名設計師,特意在新書簽售會來給女兒撐場子。”
白檀垂了眼。
嗯,媽媽的确很忙。
他再次擡頭望向那唇角含着笑的女人,是一種驕傲的笑,為她年僅十八就名聲大噪的女兒感到至高無上的驕傲。
和睦的一家三口猶如堅韌不摧的銅牆鐵壁,容不得任何人介入其中。
白檀感覺自己像一只陰溝裏的老鼠,望着別人家的溫情心生嫉妒。
可他能做的,也只有嫉妒。
運氣、天賦、文化素養、文字功底,他不具備天才流作者的任意一條因素。
他這些年潛心創作,最好的成績也只是排在绾绾的一百名之後。
白檀揉了揉發酸的鼻根,最後看了眼屋內的女人,從人群中穿過,闊步離開。
回到家,白檀在書桌前坐了許久,一直到窗外雨停,天色漸黑,他才終于站起身,去浴室洗去一身潮意,換了幹淨衣服坐回電腦前,打開網站。
習慣性點進評論區,依然是甚嚣塵上的惡評。
【看你寫文我就知道你數學不好,邏輯是一點沒有,現實也是一點不看,閉門造車悶着頭寫,你不如找個班上賺點錢,像绾绾一樣去世界各地走一走,長長見識,看看到底什麽才是生活。】
【笑死了,小透明也敢登月碰瓷绾绾了,這種事要天賦的,你,還是算了。】
【跟風狗怎麽銷售榜排名又下降了?】
【都斷更幾天了,咋的,绾绾忙着簽售會沒法更新,你也不知道該怎麽寫了?】
【不是绾绾書粉,但我還是建議作者出去體驗一下生活,別亂寫啊。】
【慕名拜讀,但我只能撐到這一章了,作者,咱們江湖不再見。】
白檀本來是想和媽媽一起過完生日後,回來好好把最後幾章寫完,給他筆下的人物一個完滿結局。
可作者實在容易受情緒影響,他滿腦子都是出言不遜的惡評,以及那杯冷了的咖啡,呆坐在電腦前半小時,打出來一個字,又删掉。
他好想寫出一本火文,哪怕只有一本,能排在绾绾前面也好。
可惜天不遂人願,所謂的階級局限性,注定這就是他的最好成績。
白檀想關了電腦早點休息,淋了半天的雨,這會兒有點鼻塞,或許要感冒。
鼠标剛移動到右上角的“×”,私信卻忽然彈出小紅點。
思忖片刻,他點開了紅點。
是一串數字賬號,沒有ID,看起來剛注冊沒多久。
只有一句:
【我特別喜歡一句話:生下來就一定要愛麽。[老鼠]】
IP顯示位置為,晉海市。
他甚至不用查證,就知道發消息的人是誰。
蕭绾,筆名绾绾,母親再婚後生下的女兒,也是網站當下排名第一的大神。
自打兩個孩子互相知道對方的存在後,這不是蕭绾第一次注冊小號給白檀發這種話。
明明他從沒在母親面前出現過,這麽多年從未有過一次糾纏,可蕭绾看起來并不喜歡他,甚至是極度厭惡。
所以在一堆被绾绾書粉圍攻的無辜作者中,他成了被罵得最兇的那個。
而蕭绾給他的私信中,末尾那只老鼠的表情,也意味深長。
陰溝裏的老鼠只會陰恻恻望着別人一家三口的和睦溫馨,也只會東施效颦,企圖照着她寫過的題材也寫一本出圈文來證明自己,渴望媽媽的目光能從他身上短暫的停留。
結果卻是自讨沒趣。
*
白檀發燒了。
酷暑天,他蓋着厚厚的被子,可寒意還是一股股往外湧。
迷迷糊糊的,他伸出手去夠桌上的退燒藥,卻摸到了一本書。
他睜開酸澀的雙眼看了眼。
是美國作家瑪·金·羅琳斯的《鹿苑長春》,扉頁有作家張愛玲的評語:
【這不止是一個孩子的故事,任何人遇到挫折的時候,都能夠從這裏得到新的勇氣。】
晦澀模糊的視線中,“勇氣”二字卻格外明朗。
混沌的思緒中,白檀想起了主人公喬迪失去了最心愛的小鹿,也失去了被某個生命全然依賴的信任和滿足,所以小鹿消失後他的童年也結束了。
這只小鹿,是所有人生活中的任何事和任何人,苦難和別離敦促着成長,而今天,他終于徹底與他心中的小鹿告了別。
可《鹿苑長春》的結局,喬迪向爸爸許下了承諾:
無論男女,還是他自己的孩子,他都不會像愛這只小鹿一樣愛他們,他注定要孤獨一生。可身為男人,他必須挑起生活的重擔,繼續前行。①
白檀的手肘撐在床上,托起滾燙沉重的身體,他摸過退燒藥吞下去。
翌日,白檀醒來後覺得身體輕快不少,量過體溫也已經恢複正常。
他繼續吃着感冒藥,順便把家裏裏裏外外打掃一遍,精心打理過陽臺上每一盆花,出了些熱汗,鼻塞也有所緩解。
像往常一樣,白檀将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即便足不出戶。
這是自小跟着母親耳濡目染養成的習慣。
之後又給自己包了馄饨,雞蛋面皮包出的馄饨晶瑩剔透,隐隐透着裏面的餡料,馄饨個大飽滿,鮮香四溢。
他這一手好廚藝,是高中時開始獨居所積累的經驗。
爸爸本是地方小官,清正廉潔,常穿着打了補丁的衣服,偶爾會被人嘲笑是作秀,實則不知斂了多少油水。
只有白檀知道,爸爸是真窮,沒拿過人民一針一線,現在穿的還是結婚時穿過的褲子。
後來他自願請纓去到遠在五省之外的貧困山區幫助建設,媽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和他離了婚,說他不顧家,甚至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總是一副窮酸相。
扶貧完這個村子,等大家夥都富起來了,爸爸又輾轉外地,再次踏上了他漫長艱難的扶貧之路。
媽媽心中有事業,爸爸心中有人民,白檀只有自己。
吃完了馄饨,白檀帶病無法洗澡,可也要洗臉更衣,将自己拾掇得幹幹淨淨。
他坐在電腦前,沒再去看那些惡評,手指在鍵盤上跳動,寫完了連載文的結局。
“叮——”
手機響了聲。
備注為“梅老師”發來的微信消息:
【小檀,我的《鹿苑長春》再版翻譯樣書拿到了,給你寄過去麽。】
梅老師是英文翻譯作家,和白檀緣起二手交易市場。
因為二人都是文字工作者,對鍵盤需求大,白檀人也本分,二手出物從不溢價,每次都會清理得幹幹淨淨,還會送一些小禮物,一來二去二人熟識,加了好友經常一起聊文聊鍵盤。
白檀回複:
【謝謝梅老師,但我還有一事相求。】
梅老師:【你說吧,我能幫則幫,不能我也努力幫![激動]】
白檀笑笑,半晌,笑容淡了些:
【你能不能問問你的同僚,認不認識那個叫霍泱的男藝人。】
梅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