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喻寶園
第001章 第001章 喻寶園
第001章喻寶園
七月盛夏，铄石流金，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杏林醫館內本就人滿為患，孩童的哭聲更是引得周遭心中煩悶，紛紛轉頭看向眼前的這對父子——周書生，和家中四五歲大的孩童。
周書生一直試圖同孩子講道理，但似乎并沒起多大效果。
越來越大的哭聲終于惹了身側一個老叟的不快，“還讀書人呢，連自己的孩子都教不好！”
老叟這聲抱怨引來了不少人目光附和。
周書生本就顏面薄，架不住周圍異樣的眼光，臉上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的，語氣也從方才的好好講道理變成了略帶斥責，“道理同你也講了幾遍了！接連高燒了幾日，不看大夫如何行！怎生得這般不懂事？竟是要我拿你怎麽辦！”
人人都能從周書生這文绉绉又帶了幾分別扭的斥責裏聽出束手無措來。
這周書生怎麽像是沒大帶過孩子的？
也有人低聲撺掇着，孩子不聽話，就該打，又舍不得打……
礙于顏面，周書生不得不擡手，但看着抽泣的孩子，周書生的掌心終究沒舍得落下。
醫女婉珺剛好撩起簾栊，喚了聲“下一個”，孩童前面僅剩的一人也起身入內，孩童見狀頓時嚎啕大哭，“我不去，我不去！娘親！我要娘親！！我不要看大夫！”
周書生聽到這句忽然愣住！
整個人的靈魂好似忽然被抽空一般，眼神都漸漸凝滞了。半晌，喉間裏才輕聲咽道，“你娘親過世了，我上哪裏給你尋娘親回來……”
周書生自己的眼眶都紅了。
原來是鳏夫！
周遭紛紛唏噓。
這周書生才來青石鎮不久，平日裏也不大同旁的人家走動，鎮子裏竟都不知曉他喪妻了！
這可憐見的，孩子還這麽小就沒了母親。
難怪了，周書生一個讀書人，哪裏知曉怎麽帶孩子！
這父子二人平日裏在家中還指不定什麽雞飛狗跳模樣才是……
而另一側，周書生說完方才那句，整個人如同洩了氣的皮囊一般，一聲不吱，就這麽紅着眼眶，面朝着孩子的方向，一點一點無力得蹲下去。
旁人見狀，哪裏還好再說什麽。
早前那些不滿情緒也都在不知不覺間成了略帶同情的竊竊私語。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這孩子都哭了多長一段了。
哎！……
竊竊私語的人群中不知誰先喚了聲，“寶園！”
忽然間，周遭都像等到了救星似的，“呀？寶園來啦！”“嚯，寶園來了就好了……”“來得太是時候！”
感嘆聲中，一個十五六歲的俊俏“少年”從人群中竄出頭來！
個子不算高，但生得眉目俊秀，眸間清亮裏透着一股子機靈勁兒，讓人印象深刻，一看便極招人喜歡！
喻寶園上前時，熱心的街坊鄰居們已經七嘴八舌說起方才的事，等到跟前，醫女婉珺忍不住感嘆，“你來得太是時候，這還哭着呢，都哭哆嗦了……”
喻寶園循聲望去，然後溫聲笑道，“知道了，交給我吧~”
婉珺這才松了口氣。
周圍也都跟着紛紛寬心起來，但凡鎮子裏有小孩子的事，只要交給寶園就好！鎮子裏就沒有小孩子不喜歡寶園的！
喻寶園上前的時候，周圍都紛紛讓出位置來。
“誰家的寶寶哭得這麽傷心呀？”喻寶園在小孩子跟前蹲下，寧靜柔和的目光看向對方，聲音溫和，尾音略微上揚，語氣裏還帶了些許童趣，小孩子雖然在抽泣着，但好奇心驅使下，仍是往喻寶園這處看過來。
喻寶園繼續道，“我叫喻寶園，家住在青石鎮西邊。”喻寶園一邊說着，還不忘一邊轉頭，一邊伸手往西邊方向指了指。
果然，小孩子的目光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嗯，注意力還在跟随。
喻寶園又道，“你是不是也怕見大夫？”
小孩子愣了愣，當即點頭。
喻寶園雙手環臂，湊近道：“巧了，我也怕~而且……”
喻寶園附耳，“不僅我怕，我祖母也怕，你看~我祖母還在那裏，讓我先過來瞧瞧。”
小孩兒真的順着喻寶園指的方向看過去，也真見醫女婉珺扶着一位老太太落座。
老太太好像看不見，手中拄着拐杖，臉上挂着和善的笑容，聽從醫女婉珺的安排坐下。雖然看不見，但明顯關心着喻寶園這處。
“是吧，我沒騙你吧？”喻寶園笑着看他，“喏，你看，害怕大夫其實是很尋常的事情，是不是？”
孩童想了想，然後朝喻寶園點頭。
雖然還會間斷得抽泣一兩聲，卻已經不像方才那麽哭鬧了。
喻寶園莞爾。
這麽小的孩子，注意力能集中的時間很短，包括哭這件事本身。從剛才的抽泣聲可以判斷對方已經哭了很久，大情緒其實已經過去了，現在只需要一個可以轉移注意力的契機。
小孩子與大人不同，大人可以自己尋找這種契機，但這對小孩子，尤其是年紀更小一些的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他們潛意識裏已經不想哭了，但他們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所以還會下意識裏，不自覺得繼續早前的情緒反應。甚至，更激烈的反應。所以，先切斷這種持續的緊張感，讓對方不抵觸，才能從剛才的情緒中-出來，進行有效溝通。
這一步完成了，寶園眸間笑意，“那輪到你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了~”
“力寶。”小孩子眨了眨眼。
“我記住了。”寶園認真颔首，“力寶。”
力寶繼續眨了眨眼睛。
寶園輕聲道，“力寶，你哭得眼淚都一起堆在眼眶裏，要不要我給你擦擦眼淚嗎，這樣，你就能看清我了？”
力寶想了想，然後點頭。
周書生錯愕的目光中，喻寶園伸手，用袖袋裏取出的手帕，一點點給力寶擦着眼角。
早前也有熱心的鄉鄰想上前給力寶擦眼淚，但一上前，孩子就哭得更厲害，分毫不讓人接近的；眼下，卻截然不同。
“好了！再等等我。”
擦完眼淚，寶園環顧四周。
正好瞥到不遠處書案上的墨寶；婉珺當即會意，趕緊拿了筆，沾了墨水遞給她。
寶園接過，一面在自己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上‘認真’畫着，一面同力寶道，“喏，這是我的兩個好朋友，每次我要去看大夫的時候，他們兩個就會陪着我，有他們在，我就不怕了，你要不要也認識他們？”
許是太好奇什麽朋友會在手指上，力寶主動湊近。
寶園也不藏着，大方給他看。
力寶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起來。
原來，寶園在自己的食指上畫了一個笑臉，又在中指上畫了一個哭臉，就這樣，只要兩根指頭來回動動，指尖上的兩個小人就跟着一到動起來，就同在和他招呼一樣。
力寶忍不住更湊近些看。
寶園也配合着，讓笑臉和哭臉并排‘點頭’和‘搖頭’。
力寶噗嗤一聲笑出來。
這在小孩子眼中簡直是非常生動有趣的事。
“這是笑寶園，這是哭寶園。”喻寶園自豪介紹着，如數家珍。
力寶當然記得寶園的名字，所以聽到‘笑寶園’和‘哭寶園’這兩個名字後，忍不住看一眼寶園，又看一眼‘笑寶園’和‘哭寶園’，然後咯咯笑起來，“一點都不像~”
方才還哭兮兮的力寶，眼下已經是笑咯咯了。
周遭都跟着舒口氣，也跟着寬心起來。
果然，就沒有寶園搞不定的孩子。
圍觀的人群開始陸續散去，周書生的臉色也漸漸緩和過來。
可婉珺知曉，喻寶園從來都不是糊弄好小孩子就了事的性子。眼下雖然已經算替周書生解圍了，但在喻寶園眼裏，力寶這處的問題還沒落聽。
“要不要看看‘笑力寶’和‘哭力寶’？”喻寶園提議。
力寶忍不住開心，“要！”
寶園握住他的小手，也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上分別畫了一個笑臉和哭臉，然後教他怎麽彎曲指尖，讓笑臉和哭臉栩栩如生。
“哇~”力寶忍不住驚喜，“這是笑力寶，這是哭力寶！”
再看向寶園時，目光裏都是信賴和期待！
“這麽厲害呀！”寶園追加驚喜，“那還要不要看看貓貓力寶~”
貓貓力寶？！
“要要要！”力寶已經激動得想跳。
寶園從善如流，又在力寶的無名指上畫了一個小臉，然後一邊三道胡須，可不是小貓是什麽！
力寶好像從未看過這麽有趣的東西，“真的是貓貓力寶！”
寶園趕緊伸-出食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悄聲的姿勢，提醒道，“力寶，這裏是醫館，我們要提醒貓貓力寶不能大聲吵到別人。這個任務交給你，可以嗎？”
“嗯。”力寶铿锵點頭。
“那力寶，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終于同力寶算是熟悉了，可以問力寶更深-入的問題了，寶園溫和看他。
力寶也溫和點頭。
“力寶，為什麽那麽害怕大夫，可以告訴寶園嗎？”寶園抱緊自己雙臂，做好了認真傾聽的準備。
力寶皺了皺眉頭，雖然不怎麽願意，但因為對方是喻寶園，力寶還是開口，“我娘就是在看了大夫之後沒有的……”
寶園微頓，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力寶不願意去看大夫。
而周書生也僵住。
眸間有詫異，但又忽得生出溫潤。
他，他竟全然沒往這處想過……
喻寶園輕輕伸手，安慰得撫了撫力寶的頭，“那力寶的娘親一定很勇敢，她肯定想治好病，然後陪在力寶身邊，所以即便娘親也怕大夫，但還是會去看大夫，對不對？”
力寶眼睛紅了，然後緩緩點頭。
寶園輕聲道，“力寶的娘親想一直陪着力寶，所以她做了最大的努力，力寶想不想和娘親一樣勇敢，努力治好病，陪在爹爹身邊？”
力寶轉身看了看自己的父親，然後點頭。
寶園又伸手撫了撫他的頭，溫聲道，“你娘親一定很驕傲，因為你像她一樣勇敢，你是個勇敢的小小男子漢~”
力寶繼續颔首。
“那，讓笑力寶，哭力寶和貓貓力寶陪你一起？”
“嗯。”
寶園朝婉珺點了點頭，婉珺上前，溫和伸手，牽了力寶入診室內。
一旁提醒周書生快去呀。
周書生也才反應過來，然後快步跟上。
寶園這才緩緩起身，目送周書生和力寶父子二人一段後，重新折回祖母身旁。
“又有孩子哭鬧了？”祖母也猜到了八.九分。
喻寶園輕嗯，“好像是鎮子裏新來的周書生家，小孩子不敢看大夫，哭了許久，想過世的娘親了。眼下都好了，不用擔心了。只是今日醫館的人特別多，怕是要多等會兒。”
老太太感慨，“能來醫館的，都有自己的難處，不急……”
喻寶園擡眸看向祖母，親厚應好。
祖母一慣睿智，都在這些細枝末節處。
祖母的眼睛雖然看不見，卻也習慣了與人為善，處處替人着想。
她亦耳濡目染。
在她心裏，眼前的，早就已經是她的祖母。
從她穿越起，就一直同她相依為命，有十年了！
她最大的期盼，就是希望祖母的眼睛能看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