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貓兒就是這樣任性
第020章 貓兒就是這樣任性
這一天的橫濱沒有下雨,但一對彩虹還是懸挂在了天空的上方。
迷蒙的七彩光輝橫亘這塊透藍色的寶石,垂落在家家戶戶的窗戶上。就好像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間裏,有場透明的暴雨無聲落下,又悄然離開。
國木田獨步把窗簾重新拉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有些見鬼的場景。他下意識地看看辦公室裏別的人——迷迷糊糊地走回來、現在似乎還有些茫然的中島敦,正在沙發上面打哈欠的太宰治,還有……
好像就沒別的人了。
這個辦公室裏的江戶川亂步三分鐘前嘟哝着“終于完事了”,迫不及待地出了門。宮澤賢治也一大早就熱情洋溢地出門幫樓下的咖啡館搬貨物去了。還要上學的谷崎兄妹一開始就沒來值班。
國木田獨步稍加思考,視線掠過出門一趟就變得不太正常的新人,把懷疑的目光放在了太宰治的身上,鏡片的反光突然銳利起來。
“太宰!”
根據幾年來的經驗,但凡是自己身上發生的不太正常的事情,十有八九都和太宰治有關。
太宰治一臉茫然地睜開眼睛,用無辜的目光向上看去:“發生什麽事了,國木田……喲哦。”
他頓了一下,透過窗戶看到了天空上面閃閃發光的彩虹,調整調整腦袋枕着手臂的姿勢,欣賞着這道彩光,發自內心地說道:
“沒想到這陣仗還挺大的。”
這下國木田獨步臉上的懷疑成分又多出了幾分:“這個彩虹和你有關系?”
“和我有關?”
太宰治震驚地側過頭,用手指指自己,露出不可置信的傷感表情:“國木田君,這麽空口白牙地污蔑搭檔真的好嗎?我可是全程都躺在武裝偵探社的沙發上面,都沒有出過門诶!”
正在努力消化過載信息的中島敦揉揉眼睛,感覺自己好像還在夢裏:這聲委屈的慘叫和河馬還怪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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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說的話,怎麽想都是出了門一趟的敦君和這道彩虹的關系比較大吧。唉,可惜确鑿的事實終究抵不過內心的成見。”
太宰治深深嘆了口氣,捂住自己的心口,惆悵地擡眸看向天花板:“沒有想到,國木田君你竟然是這種偏愛新人勝舊人的家夥,新人才剛來兩三天,我的地位就已經變得這麽低了……”
中島敦:“?”
他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國木田獨步的臉也肉眼可見地黑了下去,最後通過“咣”的一聲,簡單有效地阻止了太宰治的發癫。
“好吧。”
被揍了一拳的太宰治恢複了正常,他一本正經地說道:“其實是我們對面大樓的一個大型團體想要搞個慶祝活動而已。出于保護對方隐私的想法,我覺得還是把窗簾拉上去比較好。我也沒有想到他們連彩虹都能搞出來。”
“什麽?還有大型團體離偵探社這麽近,我卻不知道?”國木田獨步立刻緊張起來,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和鋼筆,一本正經地記錄下來,“還有什麽別的情報嗎?”
中島敦看向對面的大樓。
對面的那棟樓是早就廢棄的産物,從四五年前起就不住人了。在陽光的照耀下,鋼筋混凝土築成的房屋閃動着冰冷的灰色光芒。風一吹過,還能看到一些垃圾被卷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沿着路面一路滾過去。
“說起來,國木田君剛剛有沒有隐隐約約聽到那種可怕的、悲傷的、缥缈的音樂聲呢。”太宰治幽幽地說道,“聽上去就像是在墓地裏回蕩着的音樂聲,讓人想到慘白的月光,或者是其他慘白的東西……”
正在記錄的國木田獨步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還有,這條街道上的人流量好像比平時要少了不少。只有零星幾個人正在走過來。”
太宰治指了指武裝偵探社正對的街道,故意壓低聲音:“也就是說,說不定在音樂響起的時候,街道上就是空無一人的狀态。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情呢,對吧?”
國木田獨步有點汗流浃背。
“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國木田君可以親自去看一看喲,說不定還能看到留下來的各種慶祝用道具。但你絕對找不到任何一個人,裏面的人好像全部消失了,或者本來就找不到他們……”
太宰治用陰森森的語氣說道:
“當然,這些家夥是沒有辦法找到的。不過他們很擅長找到你。從鞋盒子裏,從牆縫隙裏,從窗戶外邊,從你的床下,從許許多多想都想不到的隐秘地方,說不定就有幾只眼睛正在觀察着你的一舉一動——等等,真有這麽可怕嗎?”
他看着已經互相靠在一起的中島敦和國木田獨步,挑了挑眉,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
當然很可怕啊!
國木田獨步雖然還繃着一張臉,但那過于緊張的面部肌肉表情已經把他正在想什麽給完全出賣了。可能是橫濱的都市傳說流傳廣泛的緣故,這位武裝偵探社的副社長雖然冷面無情,但就是有點害怕這種玩意。
——而且尤其害怕從太宰治口中冒出的這種玩意。
中島敦則是在回起自己和小鏡花見面時的場景,想到那莫名出現的音樂、當時空空蕩蕩的街道、天上莫名吹過來的花瓣……冷汗幾乎都要從額頭上流下來。
緊接着,一個更加可怕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等等,所以他在夢裏能夠看到鏡花的原因莫非是,托、托夢?
中島敦心髒差點漏跳了一拍,随機堅定地否定了這個猜想。
不,肯定不會的。
他逼迫自己重新冷靜下來:他還記得自己握住那只手時的感覺,那是屬于生者的、擁有溫度的肌膚。
被他握住手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能感受到對方脈搏微弱的振動,血液汩汩流淌的聲響,他能看到那對本來如同死去的眼睛裏閃動着屬于活人的感情。
“唔,該不會真的被吓到了?”
太宰治歪了歪腦袋,他朝中島敦微微一笑,其中多少帶着點“放心,我不會透露機密”的狡黠味道:“國木田君,敦都比你先反應過來。你該不會是真的怕——鬼——吧——”
“嘎嘣”。
鋼筆折斷的聲音。
“怎怎怎麽可能!”
國木田獨步立刻反應了過來,意識到對方又把自己騙了一頓:“太宰治!你再這樣我就……”
太宰治一臉期待地看着他,眼睛都快要冒出星星了:“讓我放假?”
“把你接下來的工資全部都用來抵扣這個月因為社員不正常行為而出現的開銷!”
國木田獨步一拍桌子,上面所有的東西都跟着震動了一下,惡狠狠地說道:“接下來你就別想拿到工資了!”
“哦呀,這下确實有點麻煩。”
太宰治思考了幾秒,突然轉過頭,對中島敦突然露出十分燦爛的笑容:“敦君,不知道你接不接受有人到你那裏蹭飯呢?”
“诶?太宰治先生要來嗎?可、可是——”中島敦立刻慌亂起來。
他之前才剛剛答應小鏡花去自己那裏暫住,如果太宰先生在自己家發現了她港口黑手黨的身份的話……
“開玩笑的啦,不用那麽緊張。我才不願意和男的住一塊呢。”
太宰治擺擺手,臉上的笑容似乎變得更加燦爛了。說完後,他就重新戴上了耳機,開始哼他不成調的歌曲,一副完全沒有把國木田獨步的威脅放在眼裏的樣子。
中島敦心虛地朝着另一位前輩的方向看了幾眼,發現國木田獨步正咬牙切齒地翻着筆記本,口中嘟囔着“平心靜氣平心靜氣,不能一拳把太宰治打死”“打到瀕死也不行,與謝野的異能對着家夥無效”之類的內容。
說完就跟着筆記本上的指導,做了一整套深呼吸。
“好了,敦。”
國木田獨步在完成一整套流程後也逐漸冷靜了下來,他指指自己為中島敦精心挑選的《武裝偵探社必備基礎知識目錄》,繼續講自己之前還沒有講完的事項。
“之前港口黑手黨的那幾個主要成員都跟你說完了。這張照片你也拿好,她雖然年紀小,但是非常出色的殺手,遇到時多加小心。”
說到這裏的時候,國木田獨步也有點奇怪:關于這張照片,自己之前明明在筆記本上記下的是放在了抽屜裏,結果是在別的桌子上發現的。
不過有可能是別的成員拿來看後忘記放回原來的位置了。想到這裏,他有些不滿地哼了聲,決定下次告訴所有人,拿走的資料都最好要放回原處,別往什麽地方随便一丢。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做好歸檔分類的。而且資料這麽大大咧咧地放在桌子上,就不怕有委托人進來後看到什麽機密內容嗎?
“這張?”中島敦愣了片刻,用手指緊緊捏住了印着少女面孔的照片,低頭看去,一時間有些恍惚。
與今天下午看到的少女不同,也與昨晚夢裏看到的少女不同,照片裏的是一張毫無表情的面孔。
就像雕塑或者別的沒有生機的物品,很像人類,但也只是對人類的一件仿造品。那對眼睛不像是泉水,而是像被鑿刻出的大理石,裏面是無法倒映出任何東西的平靜。
“怎麽會……”他茫然地喃喃,擡眸看向國木田獨步,有一種屬于少年人的沖動和痛苦在他的心口翻湧,最後變成了嘴邊的話語。
他小聲說:“她,很痛苦诶。”
“也許吧。不是所有人天生都喜歡殺人的。”
國木田獨步的回答有着他一貫的理性,以至于顯得有點冷漠:“不管是被逼迫也好,還是有什麽特殊的理由。一旦走上殺人的道路,就沒有辦法再回頭了,敦。她已經殺死了三十五個人。裏面有□□分子,有偷渡客,也有無辜的人。”
沒有辦法再回頭了……嗎。
中島敦咬了咬牙,似乎又聽到了那個流着淚的女孩用顫抖的聲音、平靜的語氣說出的話。
她說:我不想再殺人了。
“哪怕有的人根本沒有做出選擇的權利?”
他聽到自己微弱的聲音在努力反駁,感覺到自己的手已經緊緊地攥了起來:“可是,究竟憑什麽呢?”
“有人在惡人的逼迫下行惡,在法律的要求下死亡,就算發出了微弱的抗議也無濟于事。沒有人在乎他們自己到底在說什麽,沒有人在意他們有什麽想法,大家只想讓他們去死……為什麽人們都覺得這種現象很正常呢?難道僅僅因為沒有能力反抗,這些人就應該死嗎?”
“……”
國木田獨步似乎沉默了。他把自己的筆記本合上,綠皮的本子上寫着“理想”兩個字。
他平靜地說:“敦,你同情他們,但你能救得了他們嗎?”
“你有替他人背負不幸的決心嗎?你有能夠把他人從牢籠裏解放出來的能力嗎?”
中島敦擡起頭,看到這位前輩扶了扶眼鏡,鏡片下是他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嚴厲目光,就算是在聊起芥川龍之介的時候,他都沒有露出這樣的表情。
“這個世界上存在很多苦難,而橫濱又是犯罪分子的樂園。你在未來會遇到各種各樣不幸的人,可你永遠都沒辦法救所有人。如果你無法承擔,太多人的重量會把你壓垮,那些被你救起的人會和你一起重新沉沒。”
他看着這個十八歲的年輕人,莊重地、一字一頓地詢問:“而你,真的已經有了承擔這一切後果的覺悟了嗎?”
“我……”
有這種覺悟嗎?
……
“真是嚴格呢,國木田君。”
中島敦迷茫的腳步聲伴随着門的開關離開了辦公室後,太宰治才睜開眼睛。
他笑眯眯地歪過頭去,開口說道:“這麽打擊年輕人的理想主義積極性可是不好,虧你本人還是個理想主義者呢。”
在第二個“理想”上,他加重了音,同時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對方手中的筆記本封面。
國木田獨步這次沒有和太宰治拌嘴,他低頭看向自己的筆記本,緩緩搖了搖頭。
“在這條道路上,如果只有作為年輕人的沖動和熱血,是沒有辦法長久走下去的。敦他并不害怕死亡,也有付出生命拯救他人的決心,這一點從入社測試上就能看出來。但僅僅如此,還不夠。”
他低頭繼續整理自己的筆記,筆尖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救人和殺人一樣,也是條沒有辦法回頭的道路,對他來說還是太沉重了。他現在憑借一時沖動說出的話,誰知道會不會在十年後感到後悔?”
“唔哇,聽起來好悲觀。”
太宰治望向天花板,笑着說:“不過,如果他不小心證明了自己的決心,您該不會要去‘順便’幫一下吧,國木田君?”
“呵,不小心證明?”
國木田獨步冷笑一聲。
“想證明自己的決心,就先把我給他準備的資料全背下來再說。連資料都沒有膽子背完,還好意思說自己敢承擔別人的生命?”
“哇……”一只支棱着耳朵的貓吃驚地喵嗚喵嗚起來,“所以那份資料大概有多少?”
另外一只貓認真地想了會兒,同樣小聲地回複道:“我在武偵看到了,旁邊堆起來的紙看上去至少有小老虎那麽多!”
其餘的貓紛紛驚訝,敬佩與克制并存的喵嗚聲響成一團。
——關于為什麽這群貓在搞竊聽活動,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不久前,河馬抽空通過耳機告訴了萊特首領,泉鏡花的身上還有定位器和竊聽器。
這下可就讓剛剛拍了出好劇的貓炸鍋了。
不過在有貓提出“我們把港口黑手黨竊聽接收設備給砸了”的提議之前,拉克賽維就成功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哦!你們說那兩個小紐扣。”奶油貓用圓溜溜的眼睛瞧着大家,無辜到仿佛這一切都理所應當,“我把其中的一顆丢了,一顆擱在武偵的窗沿邊上了。”
問題來了,到底是哪個丢了,哪個在武裝偵探社的窗戶邊上。
幾只貓為此吵了半天,最後是夏目漱石花十來分鐘搞到了一個收音機,通過調整信號的方式接收到了竊聽器接收到的內容,從而解決了這個問題。
反正三花貓是這麽說的,至于裏面的一大堆收音機專業術語則是讓貓暈乎乎的搞不明白,也就随他了。除了正在動爪的三花貓,大家就負責在邊上探頭探腦地張望,謹慎得好像他們即将接通的不是竊聽器,而是僞裝成竊聽器的炸彈。
結果頻道一調好,巧啦,就是武裝偵探社那幾個熟人的聲音。
貓咪們又一擁而上,興奮地讨論起來。誰都沒有注意到,在樓下,有位少女正安靜地擡頭看着上方。
她悄無聲息,就像個塑像或者幽靈,但湛藍的眼睛裏卻偏偏有着輕微的情緒流淌,足夠讓人把她與死物區分。
然後她輕輕地離開這裏,并沒有打擾在上面“喵喵喵喵”叫着、也不知道正在讨論什麽的貓,來到大街上。
那裏有只白發的小老虎正在找她,看到她後急忙跑了過來,就像是生怕她後悔,決定重新回到港口黑手黨似的。
“鏡花,我們去吃午飯吧!”
中島敦急匆匆地主動說道,不過很快就卡了殼,不好意思地揪住頭發,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帶着對方去什麽地方:“嗯,你想去哪裏?随便點什麽都可以的,國木田前輩給我預支了工資!”
少女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用手握住手機,兔子挂件躺在她的手心裏。
“橘堂……”
“诶?”
“那裏的湯豆腐很好吃。”
“那就走吧!”
“喵喵喵!”有品味的說!橘堂的湯豆腐可是第一流咧!
喵喵叫的聲音突然響起。
一只灰貍花突然從人群中間鑽了出來,擠進了兩個人的中間,大聲宣告着自己的美食鑒賞,叫着叫着還往中島敦的身上一跳。
“咪。”她抖抖耳朵,露出乖巧的表情。
“浮島?”中島敦驚訝地舉起這只同樣在夢裏出現過的貓,被用優雅的點頭回應了。
“喵——”我也要吃湯豆腐,今天只蹭了三四個人家裏的貓糧,根本就沒有吃飽!
“你也要一起去嗎?”泉鏡花似乎明白了,認真地點點頭,“橘堂的湯豆腐确實很好吃。”
于是處心積慮的貓在被摸摸腦袋後,也占了一個吃飯的位置。
至于為什麽她及時地出現在了這裏,并能夠成功攔截住兩個人麽……哼哼,當然是因為根本就沒有去找芙蕾因·洛賓啊。
畢竟誰都知道,貓非想要躲起來的時候,就連其他貓都是找不到對方的。既然如此,她也沒有給自己找不痛快的必要:還不如就這麽悄悄躲起來,等到傳統的約會大餐環節再沖上來,努力騙吃騙喝一頓呢。
“喵嗚~”
貍花愉快地眯起眼睛,同時趾高氣昂地用尾巴向樓頂那群不帶自己湊熱鬧的貓做了個代表鄙視的動作。
衆所周知,陽奉陰違也是貓的主要組成成分之一。
不爽?不爽可以不要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