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正如狗就是狗
第010章 正如狗就是狗
泉鏡花抱緊雙臂,坐在牆角,腦袋埋在手臂裏。
她感覺很冷。
周圍的空氣很冷,頭頂的燈光很冷,血從刀尖滴落下來的感覺很冷,周圍那些嘈雜的話語也很冷。
她擡起頭,看着面前的一切,但只看到了無數模糊不清的重影。他們都在說話,但說的內容沒有一個是她能聽懂的。
“……”
“貓。”她喃喃。
影子的後面,藏着一只貓。
黑色的貓,很大的貓。他黑色的皮毛在夜的微光裏如綢緞般閃亮。那對金色的眼睛如同火把,在一片昏暗中熊熊燃燒。
就像是被什麽吸引了,泉鏡花伸出手,抱住了這只貓。
寒冷被驅散了,貓的身軀柔軟且溫暖。少女的腦袋挨着貓的身子,雙手并不用力地抱着,更像是一種貼靠。
好暖和……
她想。
她蹭了蹭貓趴下去的耳朵,然後擡起臉。少女看着貓那對睜得圓溜溜的眼睛,那對不知為何顯得貓有點呆乎乎的眼睛,臉上似乎有那麽一瞬間浮現出了極淺的笑。
她把貓舉起來——其實只是把這只過于大的貓拉長了而已——然後以這樣的笑容,輕輕吻了吻黑貓的額頭。
手松開了。黑貓“呲溜”一下溜到了遠處,像一道幻影似的,轉眼就消失在了視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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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
是貓咪的叫聲。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喵!”
聲音突然變得不耐煩起來。
躺在床上的少女睜開眼睛,下意識地去摸身邊隐藏的匕首——這個動作她已經練習了千百遍,幾乎成為了身體的本能。但就算是這樣的動作,在看到面前湊過來的生物時也突兀地停住了。
“貓。”
剛剛從有關貓咪的夢境中醒來的少女說,聲音平靜得和夢裏一般無二。她湛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出現在視野裏的貓。
黑貓不知是從什麽地方出現的。巨大的身子在走進房間時竟然沒有發出半點響動,甚至爬到了床上都沒能讓她清醒過來,最後還是用喵喵叫的聲音把她喊醒的。
少女伸出手,摸了摸貓腦袋,突然明白了為什麽教官說“你們潛入的本事要是有貓的五分之一就可以正式畢業了”。
因為貓真的很厲害。
貓不太情願地被她摸着,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地和她對視,像是在表達自己的抗議意願。最後幹脆一個抽身,從少女的手掌下逃走了。
“你這個笨蛋!”
黑貓不太快活地開了口,悶悶不樂地瞅着床上的少女,尾巴在地板上掃來掃去。
泉鏡花眨了眨眼睛。
是的,貓說的是人類的語言,這一點沒有什麽可質疑的。如果非要說的話……嗯,貓的日本語不太正宗,聽上去像是德國人說的日本話。
嚴格來說,對于人類來講,這種情景多少和驚悚沾點邊。更何況這裏是黑貓傳說四處亂飛的港口黑手黨。如果換成別的普通成員,估計已經“嘎”地昏過去了。
但泉鏡花沒有。一方面是因為她還沒來得及領略到港口黑手黨的這份特色企業文化,另一方面是……她現在還有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
她坐起身子,把趴在自己床邊的貓抱起來,将貓拉成了一根不情不願的長條,然後面無表情地把自己的臉埋到了對方腹部的位置。
黑貓滿臉不爽的表情僵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把眼睛睜得溜兒圓,兩只貓爪下意識地舉起。
“喵?”
“我夢到之前見面的時候。”
女孩垂落下來的柔軟長發和黑貓的皮毛融為一體,她的臉頰埋在貓咪的肚皮裏,發出的聲音沉悶而輕盈:“謝謝你,我第一次感到開心。”
“……”
“喵嗷嗷嗷——!”
一聲凄厲的貓叫,響徹四周。
最後泉鏡花還是把貓放下了。只是重獲自由的貓看上去并不開心,甚至有些悲憤,看上去剛剛差點被什麽東西給噎死。
“咪……”他忿忿地嘟哝着什麽,耳朵都趴了下來。泉鏡花伸出手,把對方頭頂倒下去的貓耳朵重新“立正”好。
“喵喵喵喵!喵!”
表情看上去像是受了奇恥大辱的黑貓終于忍不住了,飛撲上床,張牙舞爪地單方面大吵大鬧起來。就算是你完全不懂貓語,也能從這激烈的語氣中聽出來這絕對是罵人的話。
而且罵得可能比較髒。
在喵喵咧咧的背景音裏,泉鏡花下床完成了洗漱,把頭發重新束好,并且把貓費力地從床上拖了下來。當時貓正在和枕頭進行殊死搏鬥,洩憤似的把裏面的絨絮扯得到處亂飛。她把貓拽回地上後,想了想,又從櫃子裏找出了個新枕頭塞給貓。
貓擡頭看看她,又低頭看看被塞到自己懷裏的枕頭:“……”
“喵!”他郁悶地叫了一聲,加倍用力地朝無辜的枕頭發洩怒火了。
泉鏡花拽了拽貓尾巴,最後幹脆把這只快要有自己那麽長的大貓整個兒地抱在懷裏,就這麽搖搖晃晃地開了門,氣喘籲籲地拖着貓走進電梯裏,還把耷拉在電梯口的尾巴尖往裏面拉了拉,以防被不小心夾到。
食堂在一樓。泉鏡花按了下按鈕,耐心地抱着貓在角落等待着。
電梯下到四樓,停住。一個穿着港口黑手黨标配黑西裝的男人走進來了半步,然後誇張地倒吸半口涼氣,立刻轉身,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多少帶着點古怪,但泉鏡花只是擡眸看了眼這一幕,就又漠不關心地垂下視線,繼續抱着懷裏的貓。
黑貓在她耳邊哼哼唧唧了兩聲。
二樓的位置又停了一下。但門口的那個人反應和四樓的那位如出一轍:臉色大變,然後轉身逃之夭夭。活像是電梯裏存在着一個幽靈。
黑貓再次哼哼唧唧了兩聲。
少女擡起眼睛,她用手掌捂住黑貓的腦袋,聲音很認真:“不要怕。”
黑貓沉默了半秒,尾巴猛地一甩,捂住了自己的頭,在女孩手掌和尾巴的遮蓋下做出了“天吶我真的要吐了這到底怎麽回事”的表情。
二樓繼續向下。
一樓。
一群吃完早飯打算乘電梯的人在電梯打開的瞬間頓時作鳥獸散。對此視若無睹的泉鏡花拽了拽突然死活都不願意出電梯門的貓,不解地歪頭看着他,一直看到黑貓痛苦地嗚咽一聲,松開扒拉電梯口的爪子為止。
她把貓抱起來,繼續費力地拖着它往食堂裏面走,所過之處都是一圈真空。待了三分鐘後,這裏甚至就可以說基本沒人了。
就算有人過來,在門口看了一眼後也都步伐僵硬地離開了這裏。沒人敢碰表情看上去就很糟糕的黑貓的黴頭。
泉鏡花把貓安置在座位上,幫他把尾巴也拉到身子旁邊。
“等一下。”她認真地說,然後走到窗口那邊去了。
貓持續性地臭着一張臉,仔仔細細地為自己舔起了爪墊,還故意在桌子上磨起了爪子,滋啦滋啦的尖銳聲音足夠把人吓得心驚膽戰的。
但此刻完全沒有用,就算是泉鏡花聽見了,她也一點都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等到連尾巴尖都認真梳理完一遍後,端着滿滿當當事物的紅衣女孩才從食堂窗口走來。
“咣。”
碗底碰到桌面的清脆響動。
一大碗乳白色的湯面被少女端端正正地放在貓的面前,熱騰騰的水蒸氣裹挾着鮮美的氣味迫不及待地從裏面冒出,一下子就模糊了雙方看向彼此的視線。
泉鏡花表情肅穆:
“這個,很好吃。”
貓聳動了幾下鼻尖,低頭看着這碗遞給自己的湯,感覺對方的這句話有些多此一舉。
畢竟這玩意一看味道就不錯。
浮動的幹蝦如同漂在水面的櫻花瓣,圓滾滾的蝦滑和魚丸擠在一起,配上表面的蔥花,粉白綠的搭配煞是亮眼。雪白的魚肉片宛若雲朵,煮得熟透的蛏子肉像是狡黠的小烏賊,在湯的表面來回飄蕩。光是看着這樣一幕,就足夠把肚子裏的饞蟲勾出來了。
“喵。”貓矜持地叫了一聲,難得沒有用上嫌棄的語氣,低頭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熱乎乎的,很對他的口味。
于是在繼續嘗了幾口後,他就用爪子扒拉住碗的邊緣,把腦袋埋進去,直接“呼嚕嚕”地大口猛喝。喝到見底後,他又把那些鮮美多汁、柔嫩爽滑的海鮮全都撈了出來,連着面一起狼吞虎咽地吃了個精光。
确實很好。
貓晃了晃胡須,把上面沾着的乳白色小水珠抖落在地面上,再次用爪子洗了把臉。此時,少女也吃完了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在自己的位置上正襟危坐,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貓瞧。
貓擡起眼睛。
四目相對。
“喵。”貓壓低了耳朵,嚴肅地開口。
少女也嚴肅地點點頭,她起身離開,很快就又端回來兩碗湯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人一貓又埋頭吃了起來。很快,在兩者的堅持不懈之下,兩摞疊得高高的碗出現在了桌子上。等吃到第十五份時,貓終于滿意地往後一躺,幾乎融化成一張黑色的毛毯。
“嗝。”毛毯如是說。
美好的食物能夠有效地平息怨氣。至少黑貓現在看上去已經不是那麽生氣了。
俗話說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但這他這只貓又有什麽關系?
黑貓扭過頭,躲過了少女伸過來的手,得意洋洋地朝對方的位置看了眼,搖晃着尾巴:想要通過這個來收買貓?還是太單純嘞——
泉鏡花歪頭看着貓,伸出的手輕輕握住了那條正在空氣中晃來晃去、就像是故意勾引人來抓的粗尾巴。
尾巴不搖了,甚至被吓得蓬松起來,像是一條軟乎乎毛茸茸的蛇。
發現尾巴搖不起來的黑貓愣了一下,不信邪地用爪子拽拽。
沒扯動。
他有些猶豫地回頭看了眼。
“……”
“喵——!”
河馬覺得今天簡直是自己的倒黴日。
平時只有他讓別人倒黴的份,結果事情一和那只腦子活像是缺了根弦的小比熊扯上關系,倒黴的就變成自己了。
誰能想得到,一開始他只是想要去對方面前嘲諷一通的……
費了好大力氣才成功逃走的河馬想到這裏,就忍不住“咯滋咯滋”地磨起了牙,整只貓都氣得蓬松了起來,本來就很大的體型看上去更大了,占據了大半個牆角,簡直就像是一團在燈光下陰暗扭曲的影子。
他正以貼着牆角的姿态,快速逃……走回自己的獨立貓窩休息。
666號房。河馬氣勢如虹地甩開房門。
雖然一整個上午都很糟糕,但沒有關系,現在他徹底自由了——
“上午好啊,河馬。”
熟悉的招呼聲響起。
名為萊特的銀虎斑貓在房間的中央緩緩轉過身,他看了眼金表,語氣輕快地說道:“昨天我們不是聊了聊工作環境的問題麽?我過來看看你過的怎麽樣。”
河馬:“喵?”
“然後聽到了港口黑手黨最新的傳聞,比如某只黑色惡魔在食堂連喝十五碗湯面什麽的。”
萊特一臉欣慰地拍了拍房間裏被高高堆起的書——其中都是《如何有效地進行詛咒》《人類詛咒學入門》之類的名字——睜着眼睛說瞎話:
“沒想到你和人家小姑娘相處得還不錯嘛。”
“喵啊?”河馬此刻的表情可以用“我去,這下真的被惡心到了”來精準概括。嗯,或者用更加精準的句子:“就像是莫布斯發現自己杯子裏的飲料是蜜瓜汁”。
“總之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虎斑貓假裝自己沒有看到黑貓的表情,只是愉快地晃晃尾巴:“有時間再見,河馬。順便一提,今天大概不止我一只貓來。大家知道這件事後都想要來拜訪你……別看我,這不是我洩露的,是拉克賽維說的。”
他微笑着歪了下腦袋。
“拉克賽維?”
河馬的嘴扯動兩下。
“他一向喜歡傳各種各樣的消息。”萊特嘆了口氣,再次看了眼自己尾巴上套着的表,“今天就麻煩你了……時間快要到了,我得去趕下一場會,加油啊。”
活像是害怕自己再多待一會兒,這個房間裏就會打起來,虎斑貓簡單說了幾句後,轉身就跳進了通風口裏,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河馬先生!”
還沒有等河馬反應過來“都想要來拜訪你”是什麽意思,一個快活的聲音就緊接着響了起來:“我替浮島前輩來看你了!聽說你最近遇到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一只橘貓從通風口探出腦袋,眼睛令人聯想到綠醋栗,是生機勃勃的顏色。
他興高采烈地伸出爪子打了個招呼:“真奇怪哦,也不知道浮島前輩為什麽不來。她說‘雖然咱很想去湊熱鬧,但是更擔心河馬親惱羞成怒咧,這樣說不定會倒黴的’,但河馬前輩看上去完全不是這種貓!而且過來祝賀也不可能會讓貓惱羞成怒吧?”
河馬陷入沉默。
河馬沉默不語。
河馬咬着牙:“一點也不可愛,明明就是很讨厭的蠢比熊犬。”
“可是比熊犬很可愛啊,我在街上面見過,毛茸茸的小小只。”橘貓不解地說道,但很快又變得高興了,“比熊犬喜歡吃雞肉嗎?我帶了今天在食堂做的雞肉卷和魚肉卷!”
說着,他轉頭縮回了通風口裏,很快就又叼着一個大紙袋出現了,握着爪子,露出鼓勵的神情:“就當是我的祝福了,河馬前輩加油!”
橘貓一開口,口中冒着熱氣的紙袋就掉了下來。河馬伸爪把裏面的雞肉卷掏出來,塞到了自己的嘴裏,用實際行動表明自己現在沒有辦法說話。
“加油啊前輩——诶,莫布斯先生你也過來了嗎?”
“嗯嗯,是啊。也順便替洛賓跑一趟。”
通風口的貓臉切換成了一張憋着笑的黑白花貓的臉。
燕尾服貓悠哉悠哉地吸了口煙鬥,用一只爪子撐着腦袋。
“樂。”他說,“這是芙蕾因托我說的。”
河馬努力地吞下雞肉卷,雙爪抱胸,擡頭看着他,深吸一口氣,調整了策略。
“等等。”他擺出趾高氣昂的态度,“你們這些家夥就不能禮貌一點嗎?”
莫布斯再次抽了口煙鬥。
“樂。”他繼續說,“這是我自己想說的。”
然後腦袋往通風口一縮,就這麽消失了。
“?”
河馬氣得胡子抖了幾下,“啪嗒”一下甩開房門,氣勢洶洶地走了出去,三分鐘後抱着一堆木板和釘子回到了這裏,把通風口毫不留情地封死了,然後坐在地板上,開始惡狠狠地吃起剩下來的魚肉卷。
這下,這下總不會有貓過來打擾了吧!
“嗨,河馬。”
“咳咳咳咳!”
奶油色的長毛貓只從地板那兒擠進來了一半,銅鏽色的眼睛無辜地瞅着被嗆到的貓,毛茸茸的腦袋鑲嵌在地板上,看上去活像是劣質游戲穿模導致的不幸後果:“真對不起。你看上去正在吃飯。”
他突兀地拉長身子,趁黑貓沒反應過來,一口咬掉了還沒被吃完的魚肉卷,并且快速地吞咽了下去。
他目光認真地點了點頭:“好了,現在不在吃了。謝謝款待,親愛的河馬。我好像忘記為什麽來了,但幸好沒有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