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得知
第48章 得知
陸雲起雙眸緊閉, 長眉深蹙,環抱住洛芙的手不自覺收緊,洛芙在睡夢中被勒疼, 驀地醒轉過來, 睜眼就見他額上細汗涔涔, 明顯是被夢魇了。
洛芙心上一跳, 拿開他置在腰間的手,坐起身子輕輕推他,陸雲起薄唇微啓,“哼”了一聲,睜開眼來。
他失焦的深眸中,沉浮着劇烈的痛楚,洛芙輕聲喚他:“夫君、夫君……”
陸雲起聽着洛芙的聲音, 眸光緩緩聚在她臉上,想到夢中事,後怕地顫聲嘆氣。
他內心一向強悍, 此刻卻因一個夢而面色慘白, 洛芙瞧他這樣,亦面色發沉,伸手扶他坐起,擔憂問道:“怎麽了?夢着什麽了?”
陸雲起卻忽然将她擁入懷中, 雙手自後背緊緊扣住她, 仿佛要将她嵌進身體裏。
夢境颠倒,感受卻那樣真實, 在夢中, 他沒有遇見她,他走在既定的人生軌跡上, 依母親的安排,娶了那位李小姐。
不知何年,他去南直隸巡查,途經揚州,他站在橋畔,她在船上,驚鴻一瞥,她已為人妻。
陸雲起擁着她,身子都發了顫,側過頭,将臉埋進她頸窩裏。
瞧他如此,洛芙亦心中不安,待他緩過那陣心慌,柔聲道:“怎麽了?別怕,都是夢,全是假的。”
“對,都是假的。”陸雲起心中慶幸,還好他遇見了她,用那樣的手段将她留在身邊,他并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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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作序,萬物和鳴,陸家花園裏處處皆是美景。
洛芙與姑娘們從回廊花窗下迤逦而過,墨瓦白牆,杏花疏影,仿佛置身畫卷中。
“七嫂,過兩日鄭國公府在玉溪辦的春日宴你去不去?”六娘折過一截花枝在手上輕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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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芙站在海棠花樹下,裙裾随風輕曳,“我去做什麽?你們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宴才是正理。”
每年春日,京城各家府邸舉辦宴會,夫人們帶上自家到了婚配年紀的女孩兒們四處赴宴,各行相看。
六娘和八娘,一個十四、一個十三歲,正是定親的年紀。
“三嫂也去的。”八娘急急道,“并不是只有我們去得。”說着,粉* 面已羞紅。
洛芙瞧着小姑娘嬌羞的模樣,不由與身旁的三娘相視而笑。
三娘笑道:“玉溪在城郊山谷中,景色甚美,尤其春日裏,谷中溪水潺潺,綠草如茵,蝶飛莺啼,是春日踏青的好地方。”
洛芙有些意動,随衆人信步在園子裏觀花賞景,“我去也是玩一玩,幫不上什麽忙的。”
洛芙性子柔,耐性又好,沒有架子,還長得美,自然得陸家姑娘們喜歡,即使什麽也幫不了她們,但只要跟她在一塊兒,就感覺舒心惬意。
九娘從後頭竄過來,搖着洛芙手臂央求道:“我們可以幫三嫂看孩子呀,知珩和知晗也去的,那兩孩子皮猴兒似的,盡鬧着出去玩。”
這句話将衆人逗笑了,九娘自己還是個孩子,倒說別個了。
九娘是個心大的,被人笑話了,也不惱,跟着衆人一起笑道:“去嘛,去嘛,好嫂嫂……”
洛芙被纏得沒法,只好應下來,又問六娘和八娘,“那日穿什麽衣裳去的?可要到我那裏拿些頭面首飾去配?”
六娘和八娘皆是擺手,別看她們平日在洛芙那裏看這個摸那個,雙眼直冒星星,但那也只是看一看,若要拿什麽東西,是萬萬不會的,再說陸家每季都給姑娘們新做衣裳首飾,是盡夠了的。
還未到下值時辰,陸雲起無事便先回來了,自從做了那個夢,他心裏總也不安,恨不能時時刻刻将洛芙看在眼前。
他快步回了聽竹院,才跨進院子裏,杏子便來報:“公子,少夫人在園子裏和姑娘們賞花。”
陸雲起聽聞,腳步立即轉了出去,杏子在他身後抿唇一樂,她就知道公子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少夫人。
陸家六百餘年,園子裏地栽的花木長得巨大,幾人才能合抱的樹比比皆是,前頭一株冠幅極大的老桃樹在冰藍色的天空下搖曳粉白花枝,洛芙仰頭驚嘆,世家果然不同凡響,王朝興衰,世事變遷,總是能穩坐釣魚臺。
陸雲起穿花過林,一路尋來,終于在桃樹下瞧見她們的身影。見她站在花樹下仰着頭,鵝黃色的春衫被風吹得飄揚,日影融融,她冰肌花貌,唇角含笑,整個人好似在發着光。
九娘先轉頭看到了陸雲起,忙不疊喚道:“七哥。”
其餘人等,皆是一驚,轉過身來給他行禮,須臾,衆人都走了,只剩下洛芙和她的婢女。
洛芙望着她們的背影,“哎、哎……”喚了兩聲,卻是無人敢留。
待陸雲起來到了身前,洛芙嗔道:“你看你,一來将大家都趕走了。”
“我哪有趕她們。”陸雲起垂眸瞧她,冤枉道:“明明我一句話都沒說。”
洛芙“哼”了一聲,繼續仰頭看花,喃喃問道:“這顆樹還會結桃子麽?”
陸雲起瞧見一朵花瓣吹落到她肩上,柔聲道:“結的,就是不能吃,又小又澀。”
洛芙轉身向陸雲起看去,揚唇道:“那我也要嘗嘗,好幾百年的桃樹結的果子,我還沒吃過呢。”
陸雲起不禁失笑,又聽她道:“桃子目下還沒有,桃花卻是多多的,小雨,去折些花枝回去,我們做桃花糕吃。”
小雨歡喜答應,“好勒,小姐你去年做的那個龍井餡的桃花糕我還想吃。”
洛芙展唇一笑,“就你是個貪嘴的。”
陸雲起在旁,笑看她們玩鬧,想起與她定親時,見她不甚嬌柔的模樣,以為她喜愛詩詞歌賦,為此還頭疼了一番。
卻沒想到她活得如此通達,有一日夜裏風急雨驟,她在屋子裏直嘆氣,“園子裏的杏花都被吹落了。”
以為她為春花飄逝而感傷,卻聽她又道:“與三嫂約好做杏脯的,這下收成可要減少了。”
他在旁聽着,忍不住笑了,她好似特意按照他的喜好長成的一般。
待到春日宴那天,洛芙略施脂粉,身着藕荷色密繡海棠花枝的交領襦裙,外罩粉白薄披風,雲鬓芙蓉簪,一到儀門處,便将姑娘們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一番見禮後,二夫人帶着六娘、八娘坐一輛車,三嫂吳氏帶着兩個孩子并婢女一輛車,洛芙和九娘一輛車,身後馬車上還有嬷嬷婢女們,一行人浩浩湯湯往城郊溪谷而去。
走了半個多時辰,馬車終于停了,洛芙下了車,展眸四顧,見此地夾在兩座山之間,果然柳垂絲線,淺溪澹澹。
溪邊用绛紅色帳幔搭建了帳篷,每家分有一個,大家随意走動,并不拘束。
陸家一行人随國公府婢女引導去到自己的帳篷裏,國公府那邊的主婦們聽婢女禀報陸家人來了,忙丢開身旁客人,趕過來招待,衆人又是一番見禮,才自在落座。
洛芙跪坐于矮桌前,桌上茶水點心具備,絲竹管弦不絕于耳。
坐了不一會兒,六娘和八娘随二夫人在帳幔間四下走動,洛芙知道,這是二夫人帶她們出去相看了。
知珩和知晗一個七歲一個四歲,正是坐不住的年紀,見長輩走了,直鬧着出去玩,洛芙便和三嫂并九娘帶着孩子在溪岸玩耍。
上回花朝宴上李相宜介紹給洛芙認識的小姐妹們,此刻見着她,紛紛過來打招呼,奇怪道:“咦,相宜說今日來的,怎麽沒見着人?”
洛芙并不知李相宜也來,四處觀望,不見她的身影。
直到用過午膳,李相宜忽然出現在陸家帳篷外,笑盈盈道:“上午我來晚了,想來尋你,遠遠瞧你在帶孩子。”
洛芙見着她,很是驚喜,忙牽住她的手,“我幫三嫂帶孩子呢,上午青桐她們也在尋你。”
“我來你這邊時,她們正商量着去前頭踏青,你要不要一起去?”李相宜問道。
洛芙來了半日,只在帷帳溪岸走了走,沒去遠的地方,這時聽聞,便歡喜答應,“我正好也想出去走走。”
一行六人,都是同樣初為人婦的,她們踩過溪上渾圓的巨石,跨到溪對岸去,婢女們提着地墊茶水,遠遠綴在後頭。
衆人走在一條被踏平的青草小徑上,工部侍郎家的許青桐說起上回花朝宴的事,“芙兒妹妹,你這般人品樣貌,我們是有目共睹的,落水的事兒,我們都知道是個意外,更何況當時相宜也在場。”
洛芙知她想與自己親近,陸政任工部尚書,可謂是她們家的頂頭上司,可是她并不想談論此事。
詹事府少詹事家的周歲禾附和道:“都是些吃不到葡萄,發了酸醋亂嚼舌根的。”
一時你一言我一語,不久又扯到誰誰誰家納了小妾,小妾如何會作妖,攏得男人寵妾滅妻。
洛芙聽了許多八卦,正聽的津津有味,禮部尚書家的顧雪晴道:“咱們這裏,就你們兩人的夫君沒納妾了,快将你們的馭夫之道交出來!”
洛芙和李相宜面面相觑,一時有些發懵,洛芙怕招人嫉妒,自然不能說陸雲起自己發誓永不納妾的話。
見兩人不說話,便有人道:“喲,還藏私了,當不當咱們是姐妹了。”
李相宜暗中朝洛芙眨眼睛,而後清了清嗓子道:“我們哪有什麽馭夫術,你們瞧着,等個一兩年,你看他們納不納妾。”
洛芙忙幫腔,“對,才成親沒多久,還沒厭煩呢。”
李相宜遂轉移話題道:“今日春光大好,許姐姐,你上回作的那首七言春日,真真将我醉倒,不如你瞧着這晴空幽谷的,再來一首大作。”
許青桐對詩詞很是熱愛,聽李相宜這樣說,不禁詩性大發,便道:“我一個人有什麽意思,你們每人也要作一首。”
李相宜笑道:“這有何難。”
洛芙知道李相宜極擅詩詞,可她卻一竅不通,不能說一竅不通,她和陸雲起一樣,對韻腳、平仄和遣詞用句都是熟知的,硬要作來,也是可行,但用詞生硬,沒有感情,通篇都是些描述詞。
此刻,洛芙便偷偷去扯李相宜衣袖,拉她走到一旁,小聲道:“好姐姐,快給我說一首你現成的詩來,我作不出的。”
李相宜知洛芙不喜詩詞,笑道:“你家陸公子才華橫溢,被京中士子奉為詩仙,你且将他平日裏随意而作的講給她們聽,必定拔得頭籌。”
洛芙偷眼去看其餘人,見她們各自分散開來尋找靈感,并不關注她們這邊,便小心附到李相宜耳邊,柔聲道:“李姐姐,我只與你說,我夫君的那些詩詞其實不是他作的。”
山谷裏,黃鹂歌喉婉轉,綠草如地毯般鋪展至遠方,小黃花點綴在草叢中,似星辰漫散,李相宜便是在這樣的春色中,知曉了一個最使她震撼的真相。
“夫君他和我一樣不愛詩詞,也不通詩詞,他的那些詩啊,都是大哥作的。”洛芙望着前方青翠山谷,并沒有察覺李相宜面色驟然變白,兀自道:“诶,陸家大公子你有沒有聽說過?便是那位有谪仙人之稱的大公子。”
李相宜身子不由發了顫,她呼吸沉重,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一個踉跄,左腳踩至小徑邊緣,崴進了一個淺坑裏。
她驀地跌倒,洛芙在旁,驚呼着伸手去拉她,卻晚了一步,李相宜剎那跌坐到地上。
洛芙急忙去扶她,一疊聲兒道:“怎麽了,崴到腳了麽?疼不疼?來,我扶你起來……”
邊上的其餘人也擁了來,紛紛來扶,可李相宜卻伏在膝上,嗚咽哭了起來。
洛芙以為她腳上傷得厲害,不然哭聲怎麽如此令人心碎,內疚道:“都怪我、怪我沒牽住你,”
身後跟着的婢女們此刻也圍了上來,衆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怕她傷得厲害了,想帶她回去看大夫,可李相宜卻啜泣道:“好疼……讓我哭一會兒。”
李相宜帶來的婢女中,有一個忙回去溪岸那邊禀報,大家焦急的等了好大一會兒,李相宜才漸漸止住了哭泣,她擡起一張梨花帶雨的臉,眼圈濕紅,鼻尖也哭得紅通通的。
洛芙忙扯了方帕給她拭淚,抽噎道:“是不是還很疼?丹溪回去喚人了。”
李相宜面色發白,搖了搖頭,撐着腿想起來,洛芙忙伸手去扶她,其餘人也來相扶。
才走了沒多遠,就見一年輕偉岸的男子從小徑那頭疾奔而來,到了近前,急切道:“相宜,你還好嗎?來,我抱你回去。”
來人正是李相宜的夫君趙承宇,他才來溪谷,本想接李相宜回家的。
李相宜腳上其實沒有很痛,此地這麽多人,哪裏肯讓他抱,吸了吸鼻子,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趙承宇卻二話不說,将李相宜打橫抱起,徑直往回走。
不多時,一行人返回溪岸帳篷處,李相宜從趙承宇懷中下來,笑着與衆人道別,“無妨,方才只那會子痛得鑽心,現在好多了。”
衆人見她面色恢複了些,心下稍安,最後只剩下洛芙時,李相宜卻叫她走近了,附耳對她道:“芙兒妹妹,有件事我一直想向你坦白,其實當日游湖賞荷,是陸雲起叫我帶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