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長安龍鳳
第七十一章 長安龍鳳
陶嘉木擔憂的是霍屹的處境, 但他也看出來現在八字還沒一撇,他無法幹涉其中。
……有機會還是勸勸吧,當一個裂土封侯的萬戶侯,手握重權的将軍多好, 和皇上扯上私人感情, 只會招來惡評。
天下讀書人, 對以色伺君的男人,哪有什麽好話呢。
随着時間流逝,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 仿佛全長安城的人都湧進了廟會裏一樣。周鎮偊自從下令停戰兩年之後,百姓們又安安穩穩地生活下來,很快便顯出一片繁榮昌盛的景象, 就連這次的中秋節也格外盛大,秋收在即,今年是一個豐收的年份。
百姓的恢複力其實很強,只要稍微給予喘息的機會, 便會如石縫之中的野草一般生長起來。
大家只是想好好過日子罷了。
周鎮偊和霍屹先是逛了一上午,下午的時候便找了處酒樓,店家為他們送上了一些新鮮的東西,全都是從西方送過來的特産。随着河套地區的建設, 商路逐步穩定下來,越來越多的西方特産被運送到長安城。大越雖然沒有延綿不斷,水土豐美的大塊平原,所以糧食産量始終有限。但大越的優勢在于國土面積大,東西南北跨越山脈臨海盆地, 擁有複雜齊全的地理環境,所以來自西方和南方的各種異族種子都能在這裏培育出來。
坐在長安城的酒樓裏就可以吃到來自西域的食物, 周鎮偊剝開葡萄的皮,露出裏面晶瑩的果肉,他若有所思地說:“在大越之外,還有很多我們沒見過的好東西啊。”
葡萄其實是有點酸的,霍屹因為酸牙微微眯起來,說:“是啊。”
“光是從河套地區之外到西域諸國這段距離,就有這麽多沒見過的東西。”周鎮偊感慨說:“在更西邊,更南邊,以及海的另一面,不知道還有什麽呢。”
霍屹吞掉葡萄,道:“要出海的話,現在的船還只能在近海行動,離遠了,就找不到方向了。”
“西南方向呢?”周鎮偊問。
“西南方盜匪猖獗。”這也是個歷史遺留問題了,霍豐年早年就曾經去西南方剿匪,可惜收效甚微,霍屹道:“……你肯定沒見過南方人打架,那邊地勢崎岖,為了占領高地和糧倉常常集群械鬥,打起來比軍隊還兇。而且家族勢力猖獗,以血緣關系凝聚在一起,宗族實力很強,官府都管不住。”
“管不住?”
“沒錯,也許現在的情況會好一點。”針對地方政府與中央朝廷割裂,和在地方上與宗族勢力相對抗的問題,公孫羊曾經采取過一些手段,也許有用,但具體效果不好說。
周鎮偊慢慢喝了杯茶,忽然說:“響馬鎮就在西南方是吧?”
“嗯,響馬鎮位于交郡下。”霍屹說:“交郡離蜀郡近,這次南下,我要路過蜀郡。”
周鎮偊:“霍大哥是蜀郡人?”
“我娘是,小時候我在蜀郡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對他來說,年幼的記憶已經很遙遠了,有時候甚至會懷疑記憶的真實性,仿佛上輩子經歷過的一樣:“我和陶嘉木從小便相識,他家是耕讀傳承,兩袖清風。不過那時候我和他關系沒那麽好,就是認識而已。後來相處久了,才變成現在的朋友。”
周鎮偊心裏冒出酸澀的泡泡,嫉妒陶嘉木認識霍大哥的時間更長,口裏佯裝輕松道:“要是我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
霍屹笑着說:“我小時候又傻又蠢,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陛下見了說不定還會失望。”
周鎮偊第一次見別人這麽評價自己,他都忘了提醒霍屹關于稱呼的問題。
霍屹有感而發,接着道:“我倒是一直都在做些蠢事,晚上每每回想起來,都輾轉反側。陶嘉木就不一樣了,他好像從小就十分冷靜聰明,和我這種舞槍弄棒的粗人不一樣,所以那時候他和我們也玩不到一起去。”
周鎮偊問:“這怎麽說?”
“陶嘉木雖然出身世家,卻過得十分簡樸,以書為樂。年幼時便跟着長輩游覽了大越很多地方,真切地看過了那些人是如何生存的。他很早以前便有了想法,來這世間一趟,必須留下些什麽東西,日後別人知道的便是他的名字,而不是陶家某一任家主。”
“他有一顆悲憫之心。”霍屹說:“從小就是這樣了,看不得別人受苦,提心吊膽地為別人擔憂,還常常因為一些奇怪的緣由哭。那時候我們那群小屁孩哪懂他在想什麽,都覺得他是個小哭包……”
陶嘉木小時候還有件趣事,當初陶家養了兩只鵝,後來請客的時候,陶家家主殺了其中一只鵝,陶嘉木當場就哭暈了,晚飯也沒有吃。
相比之下,霍屹五六歲的時候,還偷過池塘裏別人家的鴨蛋,行徑十分惡劣,是他每次想起來就感到羞愧的程度。
霍屹摸了摸鼻子:“所以我們那時候玩不到一起,現在大家都變了不少,反倒能相處得很好。”
周鎮偊:“怎麽變了?”
“大家都變成熟了嘛。”霍屹說:“經歷的事多了,人總會變的。”
例如現在的陶嘉木,就學會了控制自己過于強烈的同理心。
“但也有那種無論經歷什麽,都不改本性的人。”周鎮偊說:“我看廷尉趙承,倒像是磐石一般。”
他那就有點過剛易折了,同樣是理想主義者,他比陶嘉木更加偏激。
霍屹其實是有點擔心他的。
相比之下,秋鴻光就好多了,雖然在戰場上是個瘋子,但平時為人處事,倒是從來不惹麻煩。
他們就在酒樓裏聊了一下午,氣氛十分和諧,正如霍屹所說,如果兩人沒有身份上的懸殊差異,确實可以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霍屹一直以來都很欣賞有想法有行動力的年輕人,例如秋鴻光,趙承他們那些人,其實年輕人中,最優秀的應該是周鎮偊才對。
等到天色逐漸變暗,周鎮偊才和霍屹離開酒樓,兩人并肩往西玄觀走去,兩邊的燈籠如影随形般,一盞一盞地點亮了。
周鎮偊仰望着高處隐藏在黑夜之中的西玄觀,整個人沉浸在一種舒适而愉快的氛圍之中。喜歡真是一種奇怪的感情,能讓人從內心感到充盈,僅僅只是同行,哪怕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就讓他有一種如同漂浮在雲端之上的幸福感。
這種幸福感差不多可以和他得知北伐得勝相比了。
如果兩人心意相通,這種感覺想必會更好。
周鎮偊踏上石階的時候,往身邊看了一眼,正巧霍屹也偏過頭來,兩人目光微觸,周鎮偊先移開了視線。
看我做什麽……周鎮偊心想,還偷偷摸摸的。
奇異的氛圍在他們兩人身邊環繞着,霍屹也沉默下來。
他覺得今天的周鎮偊和以前不一樣。
兩人慢慢走上西玄觀,那些燈籠跟随在他們身後,月色已經足夠明亮,高處的西玄觀已經很熱鬧了,來來往往的人們排着隊上香。
周鎮偊上去的時候,西玄觀觀主親自出來迎接,将這一行人迎進大堂。
禁衛軍清了場,包括那些貴族子弟也被帶出去,周鎮偊在觀主的親自主持下上了香,霍屹心裏感慨了一聲特權中的特權,也走上去拿香,給他點香的人是聽塵道長。
霍屹拜了三拜,聽塵道長問:“施主最近睡得如何?”
霍屹笑着說:“你不是會算嗎?”
“……這不值得我算一卦吧。”聽塵道長擺了擺手。
霍屹笑:“多謝道長關心,現在已經好多了。”
“少想點事,能多活幾年。”聽塵道長說。
周鎮偊看着他倆交談,走過去問:“這位道長是?”
“聽塵道長,在西玄觀中十分有名望。”霍屹心想,聽塵道長厲害就厲害在岐黃之術特別厲害,他的名望都是在外義診打下來的,很少正兒八經給別人算點什麽。
他自己以前說過,醫術救命,道法救心,救心比救命難。
聽塵道長向周鎮偊行了一個道家禮儀,态度恭敬而不謙卑:“陛下,西玄觀東有顆千年銀杏樹,很多人會寫了寄語挂在樹上,那邊看晚上的煙花也十分合适。”
周鎮偊聽了果然感興趣,侍從過去拿了兩張紅箋,周鎮偊和霍屹一人一張。
兩人又往東邊走去,他們一離開,那些被攔住的達官貴族和百姓們就被放進來了,有人吵吵嚷嚷地質問道觀,有人很快便去處理,後面也就沒什麽聲音了。
銀杏樹下,霍屹在紅箋上寫了一句話,擡頭就看到周鎮偊正好奇地盯着他,霍屹也往周鎮偊那邊看過去,周鎮偊下意識藏了藏,說:“挂上去吧。”
兩張相鄰的紅箋挂上去,風一吹就相互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音。
周鎮偊看了一會,問:“你寫的什麽?”
霍屹笑:“就是祈禱國泰民安,家人一生平安。”他想不到更多的了,衆人所追求的權勢和財富對他來說唾手可得。在道觀裏上香的時候,他也想的就是這個。
周鎮偊點了點頭,有點想讓霍屹問他,但又不想讓對方知道,他剛才在紅箋上只寫了兩個字,其他的什麽都想不到了,就幹脆直接挂上去了。
霍屹果然沒有多問,兩人站在銀杏樹下,周圍幾個人圍着他們戒備,這次沒有再清場,來來往往的人們也不知道這裏站着的就是紫微宮那位只聞其名的皇帝陛下。
下面的燈火越來越多,如天上繁星倒映人間。霍屹想到上次中秋節的時候,也是這麽熱鬧,他在西玄觀遇到了張來潛,兩人在擁擠的人群中和皇帝陛下擦肩而過。随後冬天來臨,忽如其來的冰凍了整個大越帝國,那時候北方邊境人心惶惶,大越境內謠言四起。但緊接着,雪災結束了,太學宮建立,一切都安穩下來,今年的中秋節,又是一年團圓之日。
霍屹忍不住轉頭看向周鎮偊,去年雪災承受壓力最大的就是他,如今周鎮偊看着燈火下那些芸芸衆生,不知道會想什麽呢。
周鎮偊看到的世界,和他看到的世界,一定是不一樣的。
周鎮偊此時,想的卻非常簡單,無關天下與朝廷。
他就是覺得,現在這個氛圍十分難得,讓人覺得現在不說的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所以盡管周鎮偊沒有準備,他還是忍不住道:“霍大哥,你……”
“霍大哥!!”響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霍屹應聲轉過頭,就看到秋鴻光領着霍靈月那幾個小孩正朝他們招手,令人驚奇的是,旁邊還有陶嘉木。
陶嘉木和秋鴻光也是認識的,畢竟都是霍府常駐人口。
陶嘉木的臉色有些一言難盡,秋鴻光一無所知,霍靈月則直接跑過來,一下撲到霍屹懷裏。
霍屹接住她,笑着說:“你們也上來了?”
“嗯。”霍靈月眼睛亮晶晶的,和小夥伴們一起玩雖然很快樂,但在這裏看到霍屹讓她更加高興:“有個道長讓我們來這裏,說有煙花看。”
霍屹松開她,朝秋鴻光和陶嘉木他們揮手。
“這黑燈瞎火的,你怎麽認出我的?”霍屹問。
秋鴻光說:“我認出你哪需要看臉啊,你站那兒我就知道是你了。”他指了指陶嘉木,說:“我們上來的時候,還遇到陶大哥了,他坐在臺階上走不動……”
陶嘉木低咳一聲,打斷他的話,随後朝周鎮偊行禮,低聲道:“陛下。”
秋鴻光這時候才發現旁邊是皇帝陛下,連忙行禮,幾個小孩也湊上來。周鎮偊心裏複雜,一言難盡,揮手讓他們不必行禮。
陶嘉木的目光在霍屹和周鎮偊身上游離。
秋鴻光傻乎乎地和霍屹講他們在廟會上遇到的事。
過了一會,霍靈月指着旁邊兩個人影,小聲問:“那是不是廷尉大人和大司農啊?”
霍屹看過去,雖然夜色有些模糊,但在隐隐的燈光下,那邊确實是趙承和張來潛。
他朝那邊揮了揮手,張來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