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谶緯之亂
第六十章 谶緯之亂
聽塵道長的聲音像風一樣拂過耳朵, 模糊不清,霍屹表情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往後一躺,就失去了意識。
“好好睡一覺吧。”聽塵道長摸了摸他的頭:“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霍屹第二天從床上醒來的時候, 聽塵道長已經離開了。他這一覺睡起來, 多日以來的疲倦總算變輕, 渾身有一種舒暢的感覺。
那枚清香昨天晚上就不知不覺中燒完了,只留下淺淡的灰。霍屹一邊收拾香爐, 一邊拿起昨天晚上聽塵道長放在書案上的紙。
那是一篇文章, 寫得很長。
開頭是描述了這次浩大的雪災,導致多少人流離失所,數十萬人葬身大雪之中, 語氣十分悲天憫人。随後筆鋒一轉,便開始講起了前兩年元鼎帝窮兵黩武,厲馬秣兵的頻繁戰事,導致了如今國庫空虛, 百姓不安的場面。最後稱此次百年一遇的雪災并非天災而是人禍,是陛下北伐不合德行,導致天降大災以作警示。
霍屹看到這裏已經皺起了眉頭,這篇文章還沒結束, 接下來寫的是當年越文帝和越雲帝,修生養息多年,天地祥和,祥瑞不斷,沒有出過任何大災, 可見問題還是出在當今陛下身上。然而陛下非但沒有反省,還派出了兩大佞臣尚書令公孫羊與車騎将軍霍屹前往赈災。公孫羊利用自身威勢逼迫當地百姓捐糧捐物, 導致百姓苦不堪言,而霍将軍毫無作為,至今沒有開通雪路……
霍屹慢慢地喝了一口水,随便瞟了文章最後幾行字,作者說總之這次問題就出在元鼎帝,公孫羊和霍屹身上,說的還挺真情實感的,要不是霍屹是當事人,差點就要信了。
這篇文章寫得很有意思,之前說過,元鼎帝通過兩種手段擴大了人才來源,也就是削弱了世家貴族在朝廷中的影響力。其中典型代表就是公孫羊,霍屹雖然并不是平民出身,但也是個非常好的靶子。
大家都知道元鼎帝的威望建立在北伐上的,而北伐的成功則建立在霍屹身上,兩次重要廷議上,都是霍屹在支持元鼎帝的想法。
他如此兢兢業業為陛下說話,難怪有人說他是媚上的佞臣。
這篇文乍看是谶緯之書,谶緯最開始來源于神學,谶是方士化儒家造作的圖錄隐語,緯是相對于經學而言、即以神學附會和解釋儒家經書的。如今儒家發展起來,正在吸收陰陽五行學與神學等,形成了天人感應等學說。怎麽個天人感應法,就是将發生災難這種事和皇帝的個人品性聯系起來。
這門儒學一直以來都是存在的,但并沒有流傳開來,畢竟先賢說過“天道遐而人道迩”,“子不語怪力亂神”,讓大家專注于人事,而不是神神叨叨的,所以這個融合了陰陽學的儒家分支一直沒有起來。
但這篇文章現在能流傳如此之遠,必然是有人在後面推波助瀾。
這事八成是高恭知那群被撤職了的大夫們幹的。他們雖然在朝廷上撤了職,但在百姓之中,還是德高望重,說話很有力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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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為什麽被撤職來着……是因為霍豐年平反的事,霍屹仔細回想了一下,難怪那群人看他不順眼。
帳篷外傳來霍小滿的聲音,問他醒了沒。
霍屹随手把文章放在旁邊,應了他一聲。
霍小滿端了一碗熱粥進來,還揣了兩塊馕,不過這大冬天的,碗放在書案上的時候就已經涼了,霍屹倒也不介意。
因為家主昨天休息得很好,霍小滿高興極了,他在旁邊忽然看到了書案上的紙,他好奇地伸手點了點,霍屹示意他随便看。
霍小滿拿起來瞥了幾眼,臉色越來越差,胸口不斷起伏,臉都漲紅了:“胡說八道!”
霍屹用眼神示意他淡定。
“他媽的!”霍小滿啪地一聲把紙摔到書案上,恨不得把這玩意撕了:“咱們風裏來雪裏去的時候,他們在幹什麽,竟然如此造謠生事!”
那些日夜不休的士兵們埋頭清雪救人,一天連口熱粥都喝不上,有時候累得坐在雪地裏就睡着了……且不說霍将軍,尚書令公孫羊至今還在外奔波不停,就這麽被簡單幾句話抹去了功績,還反背了口鍋。
“嘴長在人家身上,咱還能不讓人家說話不成。”霍屹把冷硬的馕餅泡在粥裏吃,他有些想念陶嘉木調的羹湯了。
霍小滿憤怒地說:“可他們全都是胡編亂造!”
“你這不是知道他們在胡說麽,你不看就行了。”霍屹慢悠悠地說:“你都知道,陛下肯定也知道。”
霍小滿又生氣又憋屈:“難道就讓他們這麽诋毀您嗎?”
“不必在意這些人。”霍屹說:“給我報告一下昨天晚上的進度。”
說到正事,霍小滿只好把思緒拉回來。
清雪工程已經進展到一半了,這支一萬人的軍隊正分配到不同邊郡,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就在高恭知那些人坐在屋裏寫文章的時候,霍屹他們已經将整個九原郡清理幹淨,物資可以通過九原郡直接運到河套地區。
之前聽塵道長還說接下來不會再下雪,有時候能看到天邊的太陽,伸出手高舉在頭頂的話能感到一絲溫暖。
霍屹心情挺好的。
他披上那件毛裘,走出帳篷,繼續今天的工作。
之前公孫羊的報告上還說了有馬匪和匈奴前來劫掠,但霍屹來了之後就沒見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馬匪也聽到了風聲什麽的……
馬匪是由大越境外那些小國家的人組成的,成分非常複雜,什麽人都有,也會有幾個匈奴混在裏面。馬匪一支隊伍大都是幾十個人,雖然對上軍隊沒有戰鬥能力,但劫掠來往西域和大越之間的商隊是足夠了。
不過後來霍屹還是撞到了前來劫掠的馬匪,他收拾了幾次之後,那些人便有些望風而逃的意思,整個河套地區一時前所未有的安寧。
在紫微宮裏,周鎮偊比霍屹更早聽到這些傳言,在後面流傳起來之後,很明顯就是一個有組織的行動了。
他當時給霍屹送過去一件毛裘,卻沒有說這個消息,是不想讓霍将軍操心。
周鎮偊當即召見了陶嘉木和尚書臺,以及前朝的一些人,又讓趙承去調查了傳言的來源,确實是高恭知那些人沒錯。這事還牽扯到了儒家之內的學派之争,比表面上的一篇文章更加複雜。
不過之後要怎麽處理這件事,很多人卻有不同的想法。
周鎮偊想幹脆關進牢房斬首了事,甚至想更新關于編造謠言的罪行,被陶嘉木和其他人拼命攔下來了。
陶嘉木懇切地說:“陛下,不能因言獲罪啊,只要開了這個頭,以後事态可能會控制不住,天下間還有誰敢說話呢。”
禦史臺有人說,陛下的言行本來就應該受到天下人的監督,批評,指正,才能得到天下人的認可。這些高恭知們,也是天下人之一。
趙承也不同意,刑法的制定必須經過多次讨論而成,還要試點,哪有說加就加的。
除了他們,其他人也紛紛進言,讓皇帝放了高恭知等人,理由五花八門的,總之就是讓皇帝忍着。
周鎮偊郁悶不已。
他要是個徹頭徹尾的暴君也就罷了,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但他明顯不是。從上位起,他做的很多事都維持着一個精妙的平衡。想要在這片土地上大動幹戈地做一番事業,他不僅要有堅定的信念,果斷的行事作風,也需要能夠維持各方的利益平衡。
他要在這種平衡中,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件事忍下來,确實比懲罰他們要好。但最重要的還是不能讓這些文章真的影響到百姓。
不說公孫羊,其實霍将軍在邊境百姓中口碑很好,那些百姓才是北伐最大的受益者,而霍屹經常帶着成群的匈奴俘虜和牛羊路過,是一道靓麗的風景線。
如今那些馬匪被霍将軍攆着四處跑的場景也很有趣,邊郡的人們漸漸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之中。當他們得知了那篇文章之後,反而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上面在講些什麽東西。
陶嘉木見皇帝陛下為這事煩惱,便出主意說:“流言如同泛濫的河水,堵不如疏,與此強行制止流言的傳播,不如用正确的言論引導百姓。”
周鎮偊瞥了他一眼,陶嘉木有些忐忑,畢竟皇帝向來不喜歡采納他的意見。
“他們能寫,我們也能寫。”陶嘉木補充了一句:“臣自認為寫文章寫得比他們好。”
“你一個人,寫得過他們嗎?”周鎮偊問。
陶嘉木拍了拍胸脯,想說自己舌戰群儒沒有問題,就聽周鎮偊自己琢磨了一個新想法:“光你不行,應該将天下有志之士盡數歸于長安。”
陶嘉木本以為皇上是要再次頒布《求賢令》,就聽他說:“夏王朝之前,有太學一說,不過在夏王朝被廢除了。”
陶嘉木試探道:“陛下,要興辦太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