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長安風雲
第四十二章 長安風雲
之後幾天, 高恭知果然聯名諸多大夫向皇帝上書,于情于理都不該為霍豐年翻案。當初霍豐年一事,是越雲帝蓋棺定論,按照禮法來講, 子不言父過, 皇帝更應該做出表率。而與理來說, 當初這番罪論是廷尉署定的,如果廷尉署判案有誤, 天下人都會對國法的準确性感到懷疑。
這番話不僅傳到了皇帝耳朵, 還傳到了天下讀書人耳中,他們紛紛寫文章批評皇帝的行為,然後互相傳閱, 交流,越多越有理,就差指着皇帝的鼻子罵他不忠不孝。罵的久了,那些百姓們似乎也難以分清對錯。
周鎮偊呆在紫微宮裏, 都能聽見宮牆之外的罵聲。
陶嘉木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了長安城,他在路上得知了最近的事,然後忐忑不安地去紫微宮見了皇上。
他本以為皇帝最近應該心情很不好,然而周鎮偊看上去還挺平靜的, 先問了他一些國事上的問題,陶嘉木一一回應,有條不紊。和公孫羊相比,他對政事的态度要溫和很多。
陶嘉木是典型耕讀世家養出來的子弟,且是典型的儒家學派理論者, 但他和其他儒家弟子又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他的認知中摻雜了陰陽學與很重的法學觀念。例如因能任官、賞罰分明, 但他同時很重視對百姓的仁德教化,而非只以單純的嚴法酷刑使百姓感到畏懼。
周鎮偊問的多了,陶嘉木就忍不住也想将自己的觀點表達出來。他能看出來,皇帝是真心想了解他,想在這次交談之中獲得什麽。
誰心裏沒有一展宏圖的欲望呢,而最好的途徑,就是讓一國之君認同你的想法,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霍屹不知道,其實當初陶嘉木會去西河邊郡,其實是自己要求的。以他在越雲帝身邊當郎官的履歷,外派出來一般都是大官。他去西河邊郡當霍屹的下屬,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貶谪了。
但是陶嘉木只是看霍屹一個人不太撐得住,那時候霍屹舉目無親,精神狀态也不好,所以過去幫忙而已。至于前途什麽的,暫時就沒怎麽考慮。
如今霍屹回長安了,陶嘉木自然也是願意回來實現自我抱負的。
他也想用自身所學做一些事啊!
兩人交談了一會,周鎮偊以前對儒家其實有點偏見,這些偏見大多數來自于朝廷裏的大夫們和與世家捆綁利益的讀書人。不過陶嘉木說的一些觀點倒是讓他耳目一新,聽着像披着儒皮的法家,但內容更加溫和,也很讓人容易接受。
周鎮偊想了想,問他:“你覺得就霍大将軍一案,朕做的對嗎?”
陶嘉木心想,你被天下人罵成這樣了還堅持翻案,肯定不是想聽我再罵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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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以為,陛下所做的事,才是真正的對國法負責。”陶嘉木緩緩說:“首先,我們要考慮的是,國法是什麽?”
“國法應當讓百姓感受到相對的公平,而廷尉署這樣的機構,應該讓百姓了解到的則是真相,了解到國法如何在他們手中發揮作用,維護相對的公平。真相才能為國法帶來威嚴,敢于翻案而不是一味掩蓋,反而更說明國法對真相與公平的追求。”
“從先帝的角度來說,先帝是陛下的父親,雖然子不言父過,但兒子彌補父親所犯下的錯,難道不是一種更本質的孝道嗎。”
看着皇上慢慢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陶嘉木接着道:“而且,人對于真理與真相的追求,不應該受到父子,師生關系的阻擾。所謂繼往開來,我們既要繼承先輩,又要擁有新的思考。例如夏王朝的失敗讓我們得到了其中的教訓,就讓大越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如果要一味地依照古訓,難道我們不會像夏王朝一樣嗎?”
周鎮偊心生贊嘆,這人太會說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其立意更高,比那些大夫和讀書人翻來覆去從古書中抄下來千篇一律的文章好太多了。
“既然這樣,那你來寫一篇文章吧。”周鎮偊高興地說。
陶嘉木:皇帝用人這麽不講究嗎?
他第一次接觸周鎮偊這種作風,霍屹說過對事不對人,皇帝處理事務對待人才的方式比他想象中更加随心所欲。
周鎮偊當即讓人給陶嘉木準備好了筆墨紙硯,陶嘉木沒辦法,只好跪坐在那兒開始寫文章,主要是為了反駁現在的主流聲音。只要把之前的觀點寫上,再像其他儒生那樣引經據典就行,陶嘉木下筆如有神,很快就寫了一篇文章出來。
周鎮偊當場審閱,內心對陶嘉木的評價更高一層。陶嘉木因為在西河邊郡任職很久的關系熟悉文書吏事,又能以儒術緣飾文法,聯系現實讓觀點更具說服力,最重要的是,他寫得文章通俗易懂,哪怕是目不識丁的人也能輕易聽懂。不像有些讀書人,會故意将文字寫得佶屈聱牙,晦澀至極,提高閱讀門檻,從而将話語權和解釋權牢牢攥在自己手裏。
周鎮偊覺得很合适啊。
他要這篇文章,最重要還是給天下人看的,反正他不論做什麽那群讀書人都會反對——這樣似乎特別能顯出他們清高一樣。
陶嘉木這篇文章名叫《論法理書》,通篇先講了什麽是法,為何有法,層層遞進,将觀點及其流暢地表達出來,令人心服口服。《論法理書》很快就傳遍了大越的每個角落,人們口口相傳,交流自己的想法。雖然文章本身沒有說這次的翻案事件,但大家一想,就認同了陛下翻案的這個做法。而且翻案什麽的,和他們本身也沒有關系,還有不少人記得霍豐年大将軍打的那些仗。
盡管十幾年過去了,之前的朝廷一直在淡化霍豐年存在的痕跡,但總還是有一些人記得的。
民意在迅速發生變化。
“這群愚民,日夜耕于田壟之間,連村子都沒有出去過,也配讨論天下大事?!”高恭知在府中憤怒至極,他将那本《論法理書》狠狠扔在地上,在他看來,這篇文章毫無美感,通篇都是大白話,怎麽能和他們精心雕飾的文章比。
旁邊的同僚道:“現在怎麽辦?”
高恭知說:“不過是媚上之作罷了,一篇文章能掀起什麽風浪,我們繼續寫!”
就在這時,高府的門被打開了,一群披堅執銳,渾身煞氣的北軍踏進來,為首的執金吾道:“高大夫,勞煩跟我們走一趟吧。”
高恭知愕然起身:“你們想幹什麽?!”
“這是陛下的意思。”執金吾說。
這邊的糾紛與陶嘉木毫無關系,他回來長安城的第一天就被皇帝叫過去幹活了,之後暫時沒怎麽管他,只讓他在金馬門待诏。
陶嘉木就去找霍屹,前兩天還撲了個空,因為霍屹一直在軍營裏練兵。大越還需要更多的騎兵,而騎兵的訓練是一個需要投入大量時間和金錢成本的事,霍屹抽不出空來。直到陶嘉木專門給霍屹發了份拜帖,霍屹才知道陶嘉木回來了,發請帖讓他到霍府一敘。
陶嘉木那天穿着一身青袍,來霍府的路上還下了雨,他在路邊買了把傘,撐着往霍府走。外面的守衛看過請帖之後,才讓陶嘉木進去,
因為最近的事,來拜訪霍屹的人太多了,就連門口的守衛也謹慎了很多。
霍府還是一如既往的空曠,雨水啪啪地打在紅磚綠瓦上,地面濕漉漉地積了一層水,為這個八月帶來一絲涼意。陶嘉木一個人在院子裏晃,也沒見到幾個侍從,更別提門客了。
一般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總需要一些門客來出主意的。
他穿過走廊,隔着雨聲聽見了霍屹的聲音,霍屹似乎正在和別人說話,陶嘉木探出頭看了一眼,兩個人懶洋洋地坐在屋檐下,其中一個是霍屹,另一個則是個有點顯老,面容滄桑的中年人。
“在去攏方邊郡前,我在北朔邊郡幹過三年,還去過九原郡,邯鄲郡,河西郡……對了,我還去西南剿匪來着,那邊的人兇得很,擅長械鬥,你沒去過南方吧?”說話的正是李儀。
霍屹搖頭:“沒去過。”
“霍大将軍去過,那邊蟲子特別多,還大,無孔不入的。”李儀了說了幾句,忽然沉默下來。
霍屹慢慢喝了口茶。
李儀說:“陛下做事雷厲風行,很快就會為當年的事翻案。這都是因為你的勝利,霍大将軍泉下有知,也會為你感到高興的。”
無論從輩分還是經驗上來講,李儀都是霍屹的前輩。
霍屹輕聲說了句謝謝。
李儀又說了幾句,便轉身離開,他來這裏,就是為了祭拜一下霍大将軍。
霍屹送了他一程,回來就發現了陶嘉木坐在剛才李儀的位置上,翹着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霍将軍發達了啊。”陶嘉木把拜帖放在桌子上,說:“現在要這東西才能見您一面了。”
“怎麽樣,有排場了吧。”霍屹忍不住大笑,快步過去彎腰抱住他:“你總算來了!”
陶嘉木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到手底下突出的肩胛骨和微涼的布料,心想霍屹怎麽在長安還瘦了,他說:“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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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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