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長安紫薇
第二十九章 長安紫薇
長安內城一處府邸之內, 臨近晌午,有數十人聚集在廳堂之中,香爐之中點着缥缈悠遠的香,那些人圍着香爐而坐, 高談闊論, 臉上都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是太中大夫高恭知的府邸, 為先皇所贈,在其中聚會的, 也是一衆中大夫與谏大夫。為首的正是太中大夫高恭知, 前幾日他的同僚劉輝在廷議中站了主和派,認為大越當以理服人,不可與匈奴大動幹戈。廷議結束後, 劉輝當即被任命都尉,去邊郡守鄣,如今将近兩個月過去,邊郡已經傳來消息, 匈奴來犯,劉輝被砍下了頭顱,屍體挂在城牆上。
這件事還不足以讓高恭知憂慮,今日休沐, 這些大夫集中在高恭知家中,是為了皇帝所頒布的诏令,名為《監察令》。《監察令》對邊郡各郡守每月政務提出了嚴格的要求,而關于朝廷各官,則規定了各項事務的完成期限, 并且需要記錄在案,交由中朝尚書令進行判斷, 根據朝中政績進行獎懲。而尚書令要求朝中所有大臣,在三月初之內交出一份政論,關于如何看待政事。
中朝為皇帝新設部門,尚書令是主和派的公孫羊。任何人都知道皇帝是想要北伐的,公孫羊反對北伐,卻仍然能做尚書令,讓朝中一衆大臣摸不着頭腦。
“那公孫羊是個什麽東西,出生農戶,長□□詐,心思叵測,居然也能被陛下重用?!”一個中大夫憤憤不平,這些讀書人都是從世家中出來的,其利益與世代不倒的世家綁定,認為朝中大臣皆需由世家貴族中選出,對平民出身的公孫羊極為排斥。
各世家之間利益牽連,或許會有矛盾,但無論如何,他們要統一維護世家與文人的特殊地位,公孫羊的出現讓他們感到不安。
“陛下恐怕是遭此人蠱惑……”另一個中大夫頹然道。
“難道咱們以後的前途,還要控制在此人手中不成。”
“陛下新設中朝,公孫羊為尚書令,這尚書令的權力有多大,全看陛下的意思。”
衆人一時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又有人說道:“中朝不止公孫羊一人。自從陛下頒發《求賢诏》,紫微宮門庭若市,有許多人被封為侍中、左右曹、散騎常侍等等。”
“都是些不足為道的小人罷了。”
“如今陛下問事,先中朝再外朝……”
“陛下糊塗啊!”
有人冷笑道:“那公孫羊不過一介農夫,何曾有過處理政事的經驗,他有什麽能力,憑他也能審閱諸公的文章?”
一群人極為憤慨,批判《監察令》和中朝機構,廳內嘈雜無比,那一縷潔白的暖香也被攪弄得晦暗混沌。衆人讨論半天,有人斷然道:“在下絕不寫這奸忠媚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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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大夫愣了一下,說:“我也是!”
“胡君說的有理!”
“我也不寫!”
他們說着,将目光轉向了高恭知。
“此事違反祖制,萬不可行!歷朝歷代,先古聖人之制,何曾有這樣的先例!”高恭知凜然說:“陛下此舉,恐亂我朝綱,吾等齊名上書,必然要廢除《監察令》,還朝廷清明!”
他說得慷慨激昂,心想反正我的政論已經交上去了。
日頭最高的時候,白金色的陽光散發出熾熱的光芒,将地面與房屋照得一片雪白。
高恭知準備起身送客,正在這時,門外通報,來了一個小黃門,令高恭知立刻進宮。高恭知還茫然無措,正準備打聽一下消息的時候,小黃門見他家裏聚集了一群大夫,笑道:“正好諸公都在,那便一起走吧,免得我再單獨通知。”
十幾個人被安排進馬車裏,浩浩蕩蕩朝紫微宮裏走,高恭知試探地塞了點銀子,問那個小黃門:“陛下這是何意?還請透露一二。”
小黃門沒接銀子,說:“你們進宮之後,自然就知道了。”
他們還遇到了另一擡轎子,兩隊馬車在窄路上遇到,小黃門二話不說就命令馬車退後,給對方讓路。
高恭知好奇地往對面看去,正好一陣風吹過,掀起了車簾,露出張來潛那張漂亮的臉,丹鳳眼半眯,眼底下一圈烏黑,表情很不好看。
張來潛顯然是知道陛下忽然召集群臣的原委,不過他懶得和這些大夫打交道,錯身而過的時候,高恭知本來想和張來潛打聲招呼,張來潛頭也不偏,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們。
馬車內另外一個大夫氣憤道:“這大司農未免太猖狂了一些,不過是仗着他姐姐得來的聖眷,先帝已去,他張家又能嚣張多久。”
高恭知搖了搖頭,嘆氣:“當今皇上,也寵愛張夫人啊。”
那個大夫立刻露出憤怒羞恥的表情:“竟有如此穢亂之事,陛下實在有違聖人之道……”
張來潛走在他們前面,很快進了紫微宮前殿,皇上周鎮偊高坐上位,臉色陰沉,手裏握着一枚灰色的小石頭。
旁邊霍屹和李儀并排跪坐着,慕容遠和趙平安也在,不過他們臉上都是一副看似鎮定實則迷茫的表情。除了他們,三公九卿具在,還有更多人在往裏走,來的人比早朝還多。
直到所有人到齊,李儀不着痕跡地拉了拉霍屹的衣袖,給了他一個眼神:陛下這是想幹什麽?場面也太大了。
霍屹眨了眨眼:竊換軍糧事關重大,背後另有元謀,陛下要殺雞儆猴。
李儀:……?
傳達的意思太複雜了,他沒看懂!
等所有人到齊之後,霍屹在進來的人中看到了一個熟面孔,趙承身着侍禦史朝服,筆直地跪坐在廷尉身邊。
“都到了。”周鎮偊手裏把玩着那顆奇形怪狀的小石頭,冷聲說:“諸位愛卿,朕自登基以來,一直相信,諸公是大越的支架。雖然對北伐一事,諸位可能有不同的見解,但大家都是為大越百年傳承着想,歸根到底,都是自己人。”
其他人一句話不敢說,大殿之上一片寂靜,周鎮偊伸手指向王弼:“丞相,你覺得呢?”
王丞相謹慎地說:“陛下所言極是。”
“但依朕親眼所見,恐怕有人不是這麽想的!”周鎮偊将手中的石頭扔到王丞相面前,咯嘣一聲脆響,王丞相抖了抖:“陛下這是何意?”
他确實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皇上的怒氣,完全是沖着他來的。
難道皇上要在群臣面前羞辱他嗎?!
周鎮偊揮了揮手,便有內臣拖出來一個麻袋,用利刃割開,粟米混雜着小石頭滾落出來。王丞相很快便想明白了,畢竟軍中少點糧草少點衣物都是正常的。
但故意用石頭替換,這絕不正常,找石頭換成等量糧食那也是要費心力的,一般官員貪點軍糧,何必做這麽麻煩的事呢。
或許是因為克扣的太多了?但誰會需要這麽多軍糧呢……
“朕想北伐,你們有意見。朕意欲改制,你們也有意見。”周鎮偊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大越起于微末之間,內部百廢待興,外部有蠻夷窺探,西北匈奴,東南蠻族,內憂外患不絕。大越立國百年,先後有諸國之亂,七國擾中,匈奴蠻族亦不曾停止騷擾邊境。大越先輩一直在尋求解決之道,正因為如此,朕才要尋求改制強國之法。朕不變更制度,後世無法,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時至今日,如果不能解決匈奴的問題,朕對不起大越子民,你們在坐諸位,亦是千古罪人!”
滿堂寂靜。
周鎮偊的眼睛,如鷹隼般盯着下面的大臣:
“有人竊取軍中糧草,這是在斷大越命脈,此事将交由廷尉與廷尉史趙承處理,長安執金吾全力支持,不論王公貴族,皆可逮捕歸案。上至丞相,下至運糧民夫,都給我查清楚!”
廷尉還沒有反應過來,趙承已經越過他,高聲道:“臣領命!”
這個趙承!
廷尉眼光兇狠,趙承是皇上空降下來的,在廷尉署呆了不到一個月,已經破了幾十宗陳年舊案。案件之中即使涉及朝中大臣與皇親貴族,他也毫不猶豫上門抓人,完全不顧忌官場人情。而這些案件之中,有廷尉破不了的,也有他不想破故意放起來的,甚至還有一些冤假錯案,趙承也直接翻出來,推翻之前的論斷。
廷尉對趙承非常不滿,他覺得趙承愚蠢極了,明明是一個可以撈錢積攢人脈的好位置,他卻如此行事,必然在長安城四處樹敵,等他不再得陛下青眼,必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已經聯合了禦使大夫的兩位下屬侍禦史,尋找趙承不妥之處,随時準備參他兩本。
百官聽皇上發了一通火,又被攆出去了。王丞相臉色冰冷地率先離開,今天這一通事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但皇上那些話,分明是對着他說的。廷尉也面色奇差,和趙承保持距離,給那兩個侍禦史投了個眼神,示意他們盡快抓住趙承的把柄。禦史大夫年近古稀,走起路來都要人攙扶,不問朝事已久,多次上書致仕,都被皇上留下來了。
趙承獨自走在殿外,他身邊三尺之內都沒有人,如一把利刃,割開了混沌的朝廷。
風雨欲來。
*
作者有話要說:
吃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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