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河邊郡
第二章 西河邊郡
郡守霍屹究竟在等什麽時機,張校尉對此隐隐有所揣測,但八年了,時機仍然沒有成熟麽。
當今聖上是大越第六任君主,正統天子,在位已經有二十五載。他是一位中正平和的君主,勤儉治國、與民休息、勸勉農桑、減輕賦稅,經過這二十五年來的發展,大越已經是天下翕然,大安殷富,黎民醇厚。
如今大越國兵強馬壯,國庫充裕,南方諸國戰亂已經結束,正是反擊匈奴最好的時機。
霍屹卻并不這樣認為。
大越國還缺少一些戰勝必備的東西,例如一支精銳的騎兵,能夠支持軍隊向西挺進而不會迷路,在半途中因缺乏食物和水源功虧一篑的方法,關于匈奴更多的信息,以及最重要的,至少一位精于馬上作戰,一往無前,充滿勇氣與智慧的将領。而且匈奴身為游牧部落,他們敗了可以逃,大越卻不能追——霍屹做事,喜歡一勞永逸。
這只是戰争方面的,在大越之中還有更多因素在阻擾,甚至那些才是導致大越國無法反抗匈奴的主要原因。
大越國和匈奴的拉鋸戰,還将持續很久。
霍屹對張校尉吩咐完之後,正準備離開,忽然間遠處燃起了紅色的火,在黑夜之中熊熊燃燒。
烽火!
敵襲!!!
張校尉瞬間緊繃起來,沒想到匈奴居然會夜襲西河邊郡!他轉頭看霍屹,卻發現霍屹并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
他總是如此沉着冷靜,張校尉看到烽火的光在他的臉上留下深刻的陰影,他就像被精心雕刻的堅硬石像,任何風雨都無法讓他動搖。
霍屹說:“他們離此地還有五裏的距離。”
但按照匈奴騎兵日行二百裏的速度,他們很快就會兵臨城下。
霍屹極為重視偵察,斥候會深入距離河西邊郡極遠的位置,所以每次匈奴來襲時,他總能夠很早得到消息,以充分的準備應對來勢洶洶的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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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兵大約有五百人。”霍屹根據烽火傳遞的消息,說道:“後面還有大部隊……讓所有斥候立刻趕回來,封閉城門,準備□□!”
這是又要打防守戰了。
張校尉傳出消息,很快烽燧那邊便放出狼煙,告知所有在外偵察的斥候立刻回城。郡內的士兵們也紛紛登上城牆準備作戰,霍小滿将一張漆黑的巨弓擡上來放在霍屹身邊,這是霍屹常用的角弓,歷時三年制作完成,高七尺,以柘木、未豐之角、小筋、鹿膠、赤色絲線與黑漆制成。
這把弓是霍屹親手制成的,從小他爹霍豐年教他拉弓射箭,先用的小木工,後用标準的複合弓。他始終想擁有自己的弓,所以哥哥霍信為他準備了柘木和牛角,父親霍豐年為他準備了小筋和鹿膠,母親叢雲夢為他準備了赤色絲線和黑漆。
然後霍小滿又拿了一個冰涼冷硬的面餅出來,眨巴着眼睛看他。
霍屹:“……”他捏了捏面餅,已經完全失去了食欲。
霍小滿是他的親信,霍家本家人,今年十四歲。他足夠忠誠勇武,還很開朗愛笑,但照顧起人确實馬虎大意。
不過霍屹并不太注重生活質量,因此就和霍小滿兩個人湊合着過下去。他身邊人很少,除了霍小滿就是幾個仆從。堂堂郡守,身邊既沒有美人,也沒有知己,一直陪伴在身邊的就只有冰涼的文書案牍。
霍小滿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青白長袍的男人。
這男人看上去不到三十,身材清瘦,臉頰凹陷,皮膚白皙,面色沉靜,此時雙手攏在袖子裏,夜風将他的衣擺與袖子吹起來。他随意地将長發挽起,用黑布綁在頭頂,幾縷黑發落在臉上,看上去更加蒼白,仿佛十分虛弱。
“落安,你來了。”霍屹摘下披風給他披上,陶嘉木毫不客氣地接受了,畢竟他也是半夜被驚醒,連件外袍都沒來得及穿就匆匆趕來的。
然後陶嘉木拿出一塊香噴噴熱騰騰的馕餅遞給霍屹。
陶嘉木,字落安,蜀郡人,自小和霍屹一起長大。
他們兩個人小時候關系一般,但總是被命運聯系在一起。當初霍屹十五歲入宮的時候,陶嘉木擔任宮中郎官。他十六歲在軍隊作戰的時候,陶嘉木與他并肩作戰。後來霍屹家道中落,八年前成為河西郡守,陶嘉木任長吏一職,又是他的同僚。他們相識已久,關系才慢慢變得密切。霍屹對陶嘉木十分信任,陶嘉木對局勢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力,為人謹慎,在他接觸過的人中,陶嘉木是最靠譜的一個了。
而且他們對某些事有着相同的想法,例如固守城牆,靜待時機。
陶嘉木看了一眼烽火,便對現在的情況有了把握:“這五百匈奴兵只是先鋒,接下來還有大部隊。看來匈奴那邊也得到了長安的消息,準備趁亂進攻。”
霍屹對他的想法表示贊同:“這次的攻勢會比以往更加猛烈,匈奴必然有備而來。”
陶嘉木沉思片刻,說:“這樣的話,他們不止會進攻河西邊郡……隴方邊郡也很危險。”
霍屹也想到了這一層:“我立刻寫信告知攏方邊郡郡守……”
攏方邊郡位于西邊更南的位置,是長安的屏障,匈奴要向那邊進軍,需要更長的時間。
攏方邊郡和西河邊郡成掎角之勢共同守護着長安,西河邊郡位置更西一點,深入戈壁大漠之中。而攏方邊郡則面臨着匈奴和小羌國兩方的包圍。小羌國的立場搖擺不定,哪邊風大跟哪邊,近年來匈奴勢大,小羌國幾乎完全淪為匈奴附庸。如果匈奴準備大肆進攻,必然會聯合小羌國,攏方邊郡的壓力會很大。
這就是霍屹必須寫信的原因。
“攏方邊郡郡守李儀。”陶嘉木說:“他一向不喜歡你,恐怕不會聽從你的建議。”
他說的非常直白,旁邊的張校尉卻聽得有點膽戰心驚,默默退下了。
這個層次的矛盾,就不是他能接觸的了,不過陶嘉木神色淡然,他和霍屹相處二十多年,知道什麽話可以直說。
霍屹随意地擺了擺手:“他雖然不喜歡我,卻不會忘了郡守的職責。當今郡守之中,只有李儀身先士卒,與匈奴作戰最多,甚至連匈奴都畏懼他的名號。”
他當即讓霍小滿準備紙筆,親手寫了一封信,又派信使快馬加鞭,連夜送到攏方邊郡。
李儀不喜歡霍屹,更多是看霍屹為人作戰的風格不爽。霍屹卻并不讨厭他,當然,也談不上喜歡。朝廷之中,很多人做事都有顧慮,然而李儀卻是一個能夠專心做事的人。
雖然李儀本人并不讨人喜歡,否則以他的戰功,不可能僅僅只是攏方邊郡的郡守——他無形中得罪了很多人。
李儀作戰時,往往身先士卒,自然首當其沖,這樣下去,恐怕遲早會死在戰場上。如今他已經四十多了,從十九歲起便參加各種戰役,受過很多傷,但這并沒有帶給他應得的權勢和榮譽……就算不死在戰場上,他還能支撐多久呢。
霍屹腦子裏快速地思考着李儀那邊的事,手上飛快地寫好了信。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他這時候才有空吃下那塊馕餅,熱噴噴的食物驅趕了寒意,也有了閑心和陶嘉木讨論一些其他的事。
例如長安傳來的消息。
“東邊傳來消息,那位确實要不行了。”霍屹咽下幹涉的馕餅,說:“本來以為七皇子穩登寶座,但之前傳言他和聖上鬧出不合來,如今的王皇後也不喜歡他……”
到時候,王皇後可就是王太後了。
霍屹的言語之中非常細微地流露出對皇室的态度,并非尊敬也不怠慢,語氣之中夾雜着無可奈何與避之不及。
別人都覺得邊郡郡守是個苦差事,每日面臨着匈奴胡人的進攻,而且無法在皇上面前常常露臉,有什麽好事也輪不到自己。
霍屹反倒覺得挺好,天高皇帝遠的,雖然他當初并非自願成為西河郡守。
“喜不喜歡,都是他的。”陶嘉木淡淡地說:“狼入羊群,最多一個月的時間,便塵埃落定。”
一個月嗎……霍屹相信陶嘉木的判斷,七皇子周鎮偊在那些兄弟之中鶴立雞群,并非其他皇子不夠優秀,而是他太過優秀了。霍屹不由自主地想起來,在很早之前,周鎮偊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已經很有心思,很有主見了。
他心裏不禁有點苦澀,這樣的皇上,總會比其他皇上更能折騰一些。如果七皇子繼位,他必然不會滿足現在以安撫和親為主的大越,從而積極地做出一些變革,甚至會攪個天翻地覆出來。霍屹不知道七皇子将帶來什麽樣的改變,但少不了他們這些中間層勞神費心,上下打點。
巨浪即将來襲,霍屹對此保持着悲觀的态度。
要不,還是辭官回家吧。
霍屹腦子裏又開始考慮解甲歸田的事,他注視着那些依次回到城中的斥候,将思緒從自己的事情中抽離,眉頭慢慢皺起來。
九支斥候隊都已經回來,還剩最後一支。
霍屹臉色一凜,問:“還有哪支斥候小隊在外面?”他已經下令讓所有斥候返回城中,按照他們的速度,此時應該都回來了。
張校尉連忙點兵清人,很快便回答道:“癸小隊!”
“隊長是誰?”霍屹握緊手中的弓,摩挲着弓弦。
張校尉不假思索地說:“秋鴻光! ”
霍屹慢慢皺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