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24章◆
哪吒居然有駕駛證——這個洛泱真沒有想到。
雖然自從她醒來之後, 哪吒就一直是現代人的打扮。但哪吒給洛泱的感覺，仍舊是和現代人有很大的分割感；無論是他的性格也好，長相也好, 在洛泱的認知裏，似乎都更接近那些零碎記憶中意氣風發說一不二的少年先鋒官。
然後他突然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了一張駕駛證。
讓人有種很微妙的割裂感，又莫名的想要感慨時間的魅力。
三太子廟有專門的車庫, 哪吒把車開出來後給洛泱開了車門——車子的副駕駛座位很舒服，墊子特別軟，甚至給洛泱一種比客廳沙發墊還要舒服的感覺。
她窩在副駕駛座裏，不由的感嘆：“人類好厲害。”
哪吒不語, 一踩油門将車子開了出去。
地下車庫空間頗大, 他們開出一段距離才算是離開車庫。洛泱趴在車窗上，看外面那些停車位上安靜的車子：“居然能在這麽多車子裏面準确的找到自己的車子, 你記性好好啊。”
哪吒疑惑：“為什麽要找？不都是我的車子嗎？”
洛泱：“……唉！！”
哪吒瞥向她, 道：“這有什麽可驚訝的？既然整個三太子廟都是我的，那麽三太子廟的地下停車場當然也是我的——同理可得, 停車場裏面的車子也都是我的。”
“這很難理解嗎？”
洛泱：“……”
不, 完全沒辦法理解。
現在守南天門的工資都這麽高嗎？！
車子很快便開出停車場, 駛上大馬路。哪吒沒有開車窗, 但從車窗裏面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外面——洛泱趴在車窗上，看着外面的景色一路從古樸的廟宇, 逐漸轉化成低矮的居民樓，其間夾雜一些新建起來的樓房和老式的四合院。
那些還留着飛翹屋檐和磚瓦的地方大多是寺廟，除了一開始的三太子廟外，還有許多媽祖廟和供其他神佛的廟。
不過規模能和三太子廟相當的, 洛泱也就看見了一間媽祖廟, 其他的寺廟規模極小, 有的只是挂在路邊的一個小小神龛。
每家每戶門口都嵌有香插，有的還點着香，有的只餘下灰。
再往前，房屋變得更加歐式，已經很少看見那種寺廟獨有的翹起屋檐和南瓜色琉璃瓦——洛泱還看見一棟房子的牆壁上鑲嵌着巨大的十字架。
洛泱：“十字架！”
哪吒看着路，但也注意着洛泱，她一說話，他立刻就回答了：“那是信基督教的。”
“住戶大門上有十字架的就是信基督教，挂佛牌的就是信佛的。”
洛泱：“信佛的也信三太子嗎？”
哪吒：“沒注意過，應該信吧。”
他語氣閑散，并沒有其他多餘的情緒，能明顯看出哪吒并不是很在意那些人信三太子還是信基督教——畢竟他也不是那種吃香火的神仙，信與不信對哪吒而言作用不大。
車子開出這片明顯帶着宗教信仰的住宅區，繞上大路，高架橋；周圍的居民房也搖身一變，變成了更加現代化的高樓大廈。
近百米的八角樓從牆面橫生出無數排列支柱分散重量，高樓樓身則是貼滿漂亮的鋼化玻璃，倒映出高架橋上簇簇杏色三角梅。各色廣告牌架設樓頂，嵌入牆體，因為是白天，燈光尚不明顯，但在顏色上已經足夠五彩缤紛了。
洛泱看得很專心，幾乎整張臉都貼到了車窗上，呼出一口氣時，也在車窗上凝結出一片霧蒙蒙的白氣。
她想起零碎記憶裏的人類世界——那些簡陋的铠甲，營養不良身材矮小的士兵們，還有滿天乒乒乓乓打來打起的法器。
車子拐了個彎，下高架橋後開往更偏僻的地方，一直繞上海堤
。車子到了這就沒辦法繼續往裏開了，海堤上的路明顯并不适合這種邁巴赫。
哪吒熄了火，開車門時提醒洛泱下車。
下車後迎面便吹來一陣冷冰冰的海風。入秋時節的海風也沒有了
熱氣，有的只是微微的腥味和潮濕水汽，還有一股很濃厚的草木的香氣。
洛泱跳下車，頭發和衣袖都被海風吹得飒飒作響。她眯起眼往遠處眺望，海堤旁邊是密密的蘆葦蕩，眼下是退潮，蘆葦蕩之外都是海水退去後留下的灘塗地。
哪吒站到她身邊，指了指海堤的盡頭：“往前走，從側面小臺階處下去，然後一直繞到蘆葦蕩深處斜切出去的那片灘塗地，就是集川山的舊址了。”
洛泱一愣：“集川山……是山吧？”
哪吒颔首：“是山。只不過三千年鬥轉星移，滄海桑田，它的位置早就改變。”
“原本它是在西海深處，後來沉入西海——孫悟空下東海取定海神針，引發了海下地震，集川山也跟着換了位置，直接被移接到內陸海岸線邊緣。”
說話間，兩人沿着海堤往前走。
洛泱左右打量那片蘆葦蕩，蘆葦生得很密，海風拂過去，大片蘆葦如毛毯翻壓下去的毛面。她倏忽感覺眼前這一幕眼熟，似乎三千年前，她也看見過類似的場景。
但是記不起來。
想要想之前幾次那樣，記起更詳細的東西，卻完全記不起來了——好像她的大腦自動斷定那些東西并不重要，所以完全沒有記住它一樣。
哪吒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在想什麽？”
洛泱回神，眨了眨眼，擡手摸着自己額頭：“總覺得……看過類似的場景。”
哪吒垂眼，沉默片刻後，開口：“應該是蘆葦蕩讓你覺得眼熟。”
洛泱：“我以前去過蘆葦蕩嗎？”
哪吒：“不重要的事情罷了，就算現在和你說，你也記不起來。到小臺階了。”
他極其生硬的将話題轉開，邁步走下幾階臺階後，又回頭向洛泱伸出手。洛泱把手搭到他掌心，仍舊在好奇的追問：“但我覺得，如果你和我說一下的話，我說不定能記起什麽——不重要的事情也可以，我想多記起來一些……”
哪吒扣着洛泱的手，十指相扣時手指收緊，指尖輕壓着洛泱的掌骨。
他現在已經學會了收斂力氣，那略帶壓迫感卻又不會真正壓痛洛泱的力氣被哪吒掌握得恰到好處。他站在低處，分明是自下往上在仰視洛泱，但周身的氣勢可一點不像仰視。
他的眼睛黑而冷，眉心那點赤紅的蓮花印記醒目得像某種警告标識，就差在這個少年身上貼上一張‘極度危險品’的标簽。
海風飒飒吹過去，洛泱在風聲裏咽了咽口水，猶豫道：“你——你不想說的話，就算了。”
哪吒移開目光，牽着洛泱繼續往前走。洛泱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能看見他的後腦勺，還有聽見他從前面傳來的聲音：“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怎麽說。”
“洛泱，你三千年之前的人生裏，我只占了很少很少的一段，所以有時候你覺得熟悉的東西，我未必參與過……比如你去過蘆葦蕩。”
洛泱：“……”
哪吒沒有刻意示弱，可他的聲音确實比平時顯得更低沉更失落，哪怕他後背仍舊挺直，卻顯露出一股被抛棄的落寞來。
這種落寞又孤獨的弱氣，與哪吒那龍章鳳姿的少年形象十分的格格不入，也弄得洛泱心底升起幾分愧疚。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沉迷釣魚的釣魚佬，在失憶之後還問自己老婆自己的釣具在哪裏一樣——微妙的比喻，但同樣的渣。
洛泱幹咳一聲，愧疚的回握住哪吒的手：“對不起啊，我，我還以為我們之前是一直在一起的。”
哪吒背對着洛泱，嘴角微微翹起。他強壓着好心情，聲音低落的回了句：“嗯。”
進入蘆葦蕩之後，路就難走起來了。雖然哪吒帶着洛泱走的已經是片被人踩出來的小路，地面堆積一層厚厚的被壓平的蘆葦，但每次踩下去時地面突然的下陷，仍舊使得道路前進十分困難。
洛泱走得一瘸一拐，深一腳淺一腳，沒走兩步就晃幾下；前面哪吒突然停下步伐，洛泱還在搖搖晃晃試圖在凹陷的泥濘道路裏站穩腳。
哪吒回頭，有點無奈：“我背你走？你
這樣走太慢了。”
洛泱撓了撓臉：“好吧——”
她不想在路上因為無所謂的理由浪費時間，自然也就不會拒絕哪吒的要求。
哪吒松開她的手，在她面前半蹲下來。
洛泱害怕自己鞋子上的泥蹭到哪吒衣服上，所以趴上去時格外的小心，在哪吒把自己背起來時，她緊張的摟緊了哪吒脖頸——明明身處蘆葦叢裏，處處都是蘆葦葉子的氣味，但貼緊哪吒後，洛泱所嗅到的，仍舊是蓮花幹淨濃郁的香氣。
他身上幾乎聞不到任何沐浴露啊洗發水的味道，只有一股蓮葉的香氣，幹淨又有點甜甜的。
洛泱思維發散的想到了哪吒似乎在飲食也很偏向于甜口，之前點奶茶就點了很多甜的，買牛奶的時候選了草莓味，買的早飯裏面也有甜點……
胳膊上倏忽落到一道尖銳的痛，洛泱遲鈍的‘唉’了一聲，哪吒立刻停下腳步：“怎麽了？”
洛泱低頭，展開自己手背，手腕上有條細長的傷口，正遲緩的冒出串血珠來。旁邊搖晃低垂的蘆葦葉上，也挂着一點鮮豔的血色。
她道：“蘆葦葉子刮到手腕了……沒事，我随便擦一下就好——”
她手腕上那串深色的手持滑落下來，蓋到傷口上，有些血珠沾到了手持上，迅速的融進去。
手持的光澤變得更加深厚動人，甚至還散發出隐約的檀香味。
哪吒蹙眉，抓住洛泱那只手上的手腕，将手持撸上去，露出傷口：傷口雖然細，卻還在緩慢的往外滲着血。
他低頭含住傷口，輕輕吮了一口。
柔軟的唇緊貼着手腕那塊敏感多疑的皮膚，另外一個人高熱的口腔和舌尖吮吸輕舔過去。
洛泱眉心跳了跳，垂眼時只看見哪吒過長的眼睫于白皙皮膚上落下陰影。他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就算是做這種事情也是那張理所當然的臉，好像這并不是什麽特別親密的事情，只是一個很普通的舉動。
很快哪吒松開嘴，側臉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不知道是不是洛泱的錯覺，總覺得他的嘴唇比剛才更紅了一點，一股越發濃郁的蓮花香氣從哪吒身上散發出來。
那股香氣已經不是剛開始那樣幹淨無害了，反而像是一條洶湧的大河，可以将人溺死在氣味裏面。
洛泱呆呆的舉着手腕，直到哪吒松手都沒有放下來。
哪吒托着她的大腿又往上勾了勾，洛泱這才回神，又下意識摟住了哪吒的脖頸——那股蓮花的香氣，絲絲縷縷，無處不在的從哪吒身上滲透出來，像張巨大的網，籠罩着洛泱。
不知道為什麽，被這股濃郁的香氣所環繞，洛泱卻并沒有像之前呆在哪吒身邊那樣感到安心，反而有種……莫名的不安。
但哪吒沒有任何異常的反應，幫洛泱吸幹淨傷口上的血後，便背着洛泱繼續腳步穩健的往前走。
洛泱趴在哪吒背上，悄悄翻過手臂看了眼自己手腕背面的傷口，那裏的皮膚光潔如初，就好像從來沒有受傷過一樣。
終于繞出蘆葦蕩，到了哪吒所說的那片灘塗地。
正午的太陽光明亮到幾乎刺眼，照亮着整片毫無遮掩的灘塗地。
哪吒提醒洛泱：“小心地面，會下陷。”
他慢吞吞的把洛泱放下去，洛泱也怕摔跤，死死抱着哪吒的脖頸。
直到腳尖踩到地面，洛泱試探性的略往下壓點力氣，軟趴趴的地面立即陷下去——她‘噫’了一聲，兩腿一縮又繞回哪吒腰上。
哪吒垂眼瞥了瞥自己衣角沾到的泥，沒有反應。
洛泱：“不行不行，會摔的！”
哪吒：“啧。”
洛泱緊緊摟住哪吒，可憐兮兮：“我不是你的女朋友嗎？你不能眼睜睜看着你的女朋友摔跤啊——”
哪吒：“……”
洛泱默默加大了摟住哪吒脖頸的力氣。
哪吒嘆氣：“知道了，去給
你找能下腳的地方。”
下腳的地方倒是并不難找，這片灘塗上有許多突出的礁石，哪吒找到一塊看起來比較靠譜的礁石，上腳踩了幾下，确認它的堅固後，便将洛泱放了上去。
洛泱踩在礁石上，整個人的視線都高出來一大截。她踮起腳環顧左右，這片灘塗應該是外海和漁村的夾角的一個小型港口，當她的視線足夠高時，甚至可以看見蘆葦蕩外面停泊的巨大漁船。
漁船鋼鐵構架的船身被刷了一層白漆，在太陽底下反着光，甚至有些刺眼。
這些和洛泱記憶中的集川山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集川山——集川山，應該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呢？
她努力的試圖去回憶，但不管怎麽回憶，怎麽努力的在腦子裏回想那座山，都只能記起破碎的片段：被巨大樹木遮掩，看不見日月的深林，茂盛草地上開滿的花，在空氣中流動，如同星河一般的螢火蟲叢……
還有——還有什麽呢？
越是回想，腦子裏越是空蕩蕩的一無所有。洛泱坐在巨大的礁石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直到哪吒把一根鐵鏟遞到洛泱面前——她看了會鐵鏟，旋即目光往上，看向面無表情拿着鐵鏟的哪吒，疑惑：“我們拿鐵鏟幹什麽？”
哪吒：“挖你以前埋的寶石。”
洛泱大為震驚：“這玩意兒埋了三千年，居然還存在嗎？”
哪吒：“……”
他垂眼，壓了壓嘴角，正色：“鑽石比較堅硬。”
雖然哪吒給出的理由很離譜，但看在他都把鏟子帶出來了的情況下，洛泱決定意思意思也要挖一下——雖然她對自己那虛無缥缈的‘私房錢寶石’并不抱什麽期望。
扶着礁石小心翼翼爬下來，她的腳剛踩到地面，被她踩到的地方立刻下陷下去一個淺淺的水窪。
哪吒手裏也拿着一個鐵鏟。
這麽大的鐵鏟，也不知道他之前是放在哪裏了。總不可能像手機一樣放在外套口袋裏吧？
洛泱一邊找地方下腳，一邊胡思亂想。結果不小心踩進一個水窪裏，泥水濺上大腿；洛泱發出聲慘叫，一聳身就想把自己的腳從水窪裏□□。
用力不當，另外一只腳也陷下去了。
她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抱緊鐵鏟，扭過頭看向哪吒——哪吒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單手拎着鏟子的模樣也很帥氣，帥氣得好像他手裏拎的不是鏟子，而是火焰尖槍。
洛泱聲音柔弱：“撈撈我——”
哪吒：“……啧。”
他大闊步走到洛泱身邊，兩手抄過她胳膊，像拔蘿蔔似的把她從水窪裏□□。
水窪裏面的水急速翻滾，往上冒着泡泡。
哪吒：“就是這了。”
洛泱還抱着鏟子驚魂未定，聽見這句話時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什麽？”
哪吒一鏟子壓入水窪，神色鎮定：“你埋寶石的地方。”
洛泱詫異：“所以我真的埋了寶石啊！”
哪吒：“……”
他看起來不太想搭理洛泱，低頭握緊鐵鏟挖了起來。洛泱看他表情不似在開玩笑，倒也有了動力，搓搓手熱身後幹勁十足的舉起鏟子加入戰場。
五分鐘後——
洛泱扶着鏟子大喘氣，覺得自己的腰快要斷了。
她擡眼悄悄瞥了眼對面的哪吒，哪吒臉上連滴汗水都沒有掉下來，揮舞鏟子的動作依舊麻利，而且每次動起來的效率都比洛泱高多了。
她順呼吸，咬咬牙，站直了準備繼續挖——揮了兩下鏟子，洛泱瞬間覺得自己的腰快要和自己的胳膊一起殉情了，只好悻悻的繼續扶着鏟子喘氣。
洛泱：“哪……哪吒啊，我覺的，我們都挖這麽深了，還是沒有看見……”
哪吒：“挖到了。”
洛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