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聶小桑沒有理他,她見李導朝看了自己一眼便把帽子拉下來蓋在眼睛上裝睡起來,心裏的倔勁兒一下子便上來了。
聶小桑回頭,“啪啪”拍了拍自己的座椅靠背。
坐在聶小桑身後的杜醫生擡起頭,有些莫名的看她。
“咱倆換個位置吧。”聶小桑唇角上揚,臉上擠出一個自認為十分客氣的笑容。
但是這個笑容裏卻含着明顯的情緒,杜醫生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陸銘哲的後腦勺,什麽話也沒說,居然直接站起身來。
陸銘哲看着杜醫生走到自己面前,看着聶小桑從自己位置旁邊蹭出去,十分開心的對杜醫生說了聲“謝謝”,然後聽見杜醫生低聲說了句“打擾了”,便坐在了自己身旁的位置上。
陸銘哲:“……”他眯着眼睛斜了的杜醫生一眼,臉上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唇角卻放了下來。
杜醫生的唇角卻似有似無微微上揚,他從随身包裏掏出一本書,旁若無人的繼續看了起來。
一路無話,聶小桑睡得昏天黑地,臉飛機餐都沒有吃,只是間歇性吃了點身旁的左棠遞過來的餅幹或糕點。
飛機落在上海的時候,左棠推了推聶小桑,她才勉強醒了過來。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看向舷窗外的時候,聶小桑恍惚間居然有了“我是誰我在哪”的感覺。
“落地了。”左棠給她遞過來一塊濕巾,“醒醒神,有人接你嗎?”
聶小桑茫然的看着左棠,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急忙接過濕巾,道了聲謝:“有,我助理會來接我。”
左棠點點頭:“那就好。”
坐在前面的某人自然也聽見了,然而他并沒有做任何反應,飛機停好之後,一行人如常下了飛機,取了行李,在機場互道珍重,然後出了接機口,走向來接自己的人。
陸銘哲看着聶小桑的背影,看着小莫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跟着她走了出去,這才垂下眼睛,擡腳走向來接自己的陸妍。
回去休整了一陣子,聶小桑便接到了進組的通知。
Advertisement
《玄門筆記》開機那天,影視城裏來了不少媒體,同一天在這裏開機的居然還有一個劇組,那些媒體匆匆忙忙的在這邊拍完照、結束了群訪,便一窩蜂的往隔壁劇組趕。林軒站在聶小桑的旁邊,啧啧的看着這湧動的人群,感嘆道:“果然人氣高是關鍵。”
聶小桑有些疑惑的看他:“那邊是什麽劇?”
林軒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聶小桑搖頭。
林軒頓了下,神色變得有些複雜,半晌,才答道:“那邊是電影《杜漸》。”
《杜漸》聶小桑歪着頭想了想,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林軒提醒道:“就是……左老師做女主的那部電影。”
聶小桑:“!!”
她想起來了,在去美國的飛機上,她還幫左棠看過劇本。
而這部電影的男二,就是陸銘哲。
聶小桑在心裏深深的嘆了口氣,她有種想要認命的感覺。
這個影視城離上海不遠,主拍民國題材,《玄門筆記》和《杜漸》都是民國背景,劇組碰到一起,又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
林軒又加了一句:“對了,他們劇組似乎也住在咱們那個酒店。”
聶小桑:“……”
行吧,愛咋咋滴吧!聶小桑深吸了口氣,朝着林軒揚唇一笑,朝着小莫擡手一揚,轉頭就往化妝間走:“走吧,上妝!開工!”
她元氣滿滿的給自己打着氣,卻不妨一旁的小莫沉默了一下,接話道:“你的妝,已經化好了。”
聶小桑:“……”居然給忘了。
還好,劇組拍戲的時候,每個人都忙到飛起,聶小桑前面幾天的戲份相對沒太大的難度,但是這樣的好日子沒過多久,聶小桑便迎來了一天之內要飾演黑白兩種靈魂的“精分時刻”。
對聶小桑來說,白色靈魂已經駕輕就熟,對黑色靈魂的把握,經過之前陸銘哲的指點,也有了不少的心得。
然而試鏡是試鏡,實拍起來完全不是一回事。聶小桑開始被導演頻繁喊卡,說她的情緒不對。
“飽滿,情緒要飽滿,知道嗎?!”導演姓袁,是個十分較真的大胡子中年男人。
聶小桑之前聽父親說過,這位張導是業內有名的“袁扒皮”。他對待演員和鏡頭十分苛刻,跟他合作過的演員,都吐槽身心俱疲到仿佛被扒了一層皮一樣。
這樣的導演又是大家都期待與之合作的,尤其是專業出身的演員。好的導演能精雕細琢出好的作品,每一份用心雖然不一定能得到對應的回報,但是不用心,所得之物必然毫無價值。
所以被袁導喊卡并且一點點摳戲,聶小桑毫無怨言,她其實有些慚愧,突然覺得自己有些配不上這樣的劇組和角色。
在聶小桑被第五次喊卡的時候,一旁與她搭戲的林軒終于忍不住,建議袁導給大家十分鐘的休息時間。袁導皺着眉頭看了聶小桑一眼,摸出身上的煙盒,起身走了出去。
林軒拍了拍聶小桑的肩膀,囑咐了一句:“放松一點,你沒問題的。”便跟着袁導走了出去。
聶小桑垂着眼睛默默的走到一旁,心情簡直低落到了極點。
她甚至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入錯了行,是不是不該從事演員這樣的職業,自己的一次次失誤就這麽消耗着所有人的時間和精力,這對于一個劇組來說,無疑是一種人為的浪費。
劇組工作人員和其他群演都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大家也都有些疲憊,現場也沒幾個人說話,忽然,劇組人群中由遠而近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聶小桑情緒正差,沒工夫去關注這些,卻冷不防身後有個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桑。”
聶小桑心頭一抖,轉身看去。果然,陸銘哲正面含淺笑的看着她。
陸銘哲顯然是從隔壁劇組那邊溜達過來的,身上的戲服還沒有脫,妝也沒有散,他的頭發梳的一絲不茍,身上是一套板正的中山裝,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的嚴謹,連帶着他的笑容在聶小桑眼中都真誠了幾分。
此刻的聶小桑正在低落,也沒心情跟他置氣,只是懶懶的應了一聲,便繼續垂頭喪氣。
陸銘哲卻主動在她身旁坐下:“我都看見了。”
聶小桑擡頭看了他一眼:“你來了多久?”
陸銘哲擡眼做思考狀,想了想才道:“從袁導第一次喊卡開始吧。”
聶小桑微微愣了下,随即捂臉:“……好丢人。”
陸銘哲卻笑了:“這有什麽好丢人的?”
聶小桑低下頭,沒有說話。
陸銘哲頓了下,才道:“其實我只有一個問題。”
聶小桑擡頭看他。
陸銘哲:“你,真的懂得深愛的感覺嗎?”
聶小桑:“……你什麽意思?”
陸銘哲:“你別誤會。我只是想說,你這個角色,黑色靈魂那一面的偏執、陰沉,正是因為她的深情。情這個東西,濃到極致,多少人因愛生恨,因愛成魔。你這個黑色靈魂正是如此。”
“你好好內省一下,”陸銘哲繼續道,“若是你無法體會到那種深愛的感覺,恐怕……你很難把握住這個人物的精髓。”
聶小桑擡起頭,看向陸銘哲,半晌,卻只說出兩個字:“謝謝。”
陸銘哲點了點頭,起身離開了。聶小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心頭有些酸澀。她剛剛其實很想問一句:“所以,在你心目中,我從來沒有深愛過是麽?”
但是她忍住了。她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再露出那種在意的模樣。
以後,永遠,都不想。
林軒回來的時候,與陸銘哲剛好碰了個照面。陸銘哲微微點頭就算打了個招呼,林軒看着他匆匆而過的背影,條件反射一般的,迅速去找聶小桑的身影。
聶小桑還坐在那裏,只是整個人的氣場卻仿佛變了模樣。她不再沒精打采,而是坐得筆直,她的眼眸還是垂着看向地面,下巴卻微微揚起,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有種孤冷傲然的感覺。
袁導再次喊開始之後,聶小桑仿佛變了個人,她豁然轉身看向林軒的剎那,眼眸中噴湧而出的怨念和狠厲不禁讓林軒楞了一下。他的腦海中快速閃過陸銘哲的模樣,一種酸澀的情緒瞬間湧上心頭。
黑色靈魂一步步走到林軒的面前,看着他不可置信卻又神色複雜的模樣,突然擡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跟你的那個她說永別吧……我,回來了。”
這天以後,聶小桑的演繹漸入佳境,劇組的拍攝也越來越順暢。但是劇組的整體安排其實十分緊張,所以每天的拍攝工作幾乎是滿滿當當。
聶小桑早出晚歸着,與陸銘哲雖然住在同一個酒店,卻直到拍攝過半才在某個清晨偶遇了對方。陸銘哲穿着一身運動裝從電梯裏走出來,擡眼便看到了從樓梯走下來的聶小桑。
聶小桑頓了下腳步,沒想好要不要打招呼,陸銘哲卻十分自然的朝她笑了下,從口袋裏掏出口罩戴在了臉上,并且停下來等她。
聶小桑點點頭算是做了回應,腳底下卻沒有挪動。陸銘哲看着她的樣子便明白了過來,只得轉過身,獨自向着酒店外面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酒店,各自上了自己的保姆車,卻不知道在草叢之中,一臺守候已久的相機正對着他們“咔嚓咔嚓”的按下了快門。
過了幾天,有狗仔突然在網上貼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男一女大清早走出某個酒店的模樣,男人帶着口罩,女人卻沒戴任何遮擋面容的裝扮,就那麽大大方方的走出了酒店。
這張照片配的文案也十分直白:陸銘哲與聶小桑一同離開酒店,戀情疑似曝光。
“疑似”兩個字絕對是個很妙的詞彙,如果是真的,那就算實錘,如果是假的,那就可以兩手一攤:“看吧,我只是說疑似,又沒說是真的。”
聶小桑一直忙着拍戲,吃飯的時候還會跟袁導和林軒他們繼續讨論,手機也放在小莫那裏,全天候幾乎沒有時間也沒機會去點開微博或者某些論壇。
但是別人會看到,比如劇組的工作人員,甚至是陸銘哲自己。
準确的說,陸銘哲是被陸妍通知的。在看到那個帖子的時候,陸銘哲第一反應是:“如果不戴口罩就好了。”
第二反應,便是給聶小桑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卻是小莫,小莫十分冷淡的“喂”了一聲,陸銘哲頓了下,才問道:“網上有狗仔亂說話,別讓小桑看到。”
那邊的小莫冷冷的"嗯"了一聲,便挂了電話。
陸銘哲有些無奈的握着手機,想了想,正準備再給陸妍撥過去,一個電話卻想打了進來。
看着來電顯示上的名字,陸銘哲的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連帶着甚至感覺到有些頭疼。
電話接起,那一邊,一個老年男子的聲音響了起來:“聽陸妍說你今天下午應該有半天的時間可以休息?”
陸銘哲擡手捏了捏眉心:“爸,有事您直說吧。”
陸銘哲的父親陸沅海在電話那邊重重的“哼”了一聲:“下午2點,我在家裏等你。”
陸家的別墅,建在某個鬧中取靜的地方。別墅隐在市區之中,卻又偏安一隅,院落中沒有太大的草坪或者泳池,那些在陸家的幾處別院裏都有,但是陸沅海還是喜歡住在這座年歲最大院子卻最小的別墅中。
即便如此,別墅也有上下三層,每層都有幾個房間,陸沅海夫妻和兩個兒子住的話,綽綽有餘。
只不過現在,只有陸沅海夫妻住在這裏。
陸銘哲從進門開始,眉頭便不自覺的微皺起來。這個家裏的氛圍說不上壓抑,但是對他來說,也談不上舒服。
可能是因為現在女主人并不是自己的母親吧,在他眼中,她始終是個外人。
陸沅海現在的妻子王文英原本坐在露臺上看書,看見陸銘哲走進來,便放下手裏的書本,摘下眼鏡朝他有些局促的笑了笑:“你父親在書房等你,去吧。”
陸銘哲禮貌的躬了躬身:“謝謝王姨。”
他正要往裏走,卻又被王文英叫住。
王文英猶豫了下,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身邊,柔聲囑咐道:“你父親最近身體……不是很好,你跟他說話的時候……能注意的話,還是注意一些。”
陸銘哲看着自己的這位後媽,明白她是希望自己不要再跟父親吵架,他勾了勾唇,點點頭說了聲“好”,便擡腳上了樓。
書房的門是厚重的棕紅色,老派的風格。門沒有鎖,陸銘哲只要輕輕推開,便能看到坐在書桌後門父親。
但是陸銘哲沒有直接推門,而是按照“家裏的規矩”,擡手敲了三下。
陸沅海的聲音在門內響起:“進。”
陸銘哲推門進去,陸沅海的目光從桌上的文件上擡起來,朝他楊了下下巴:“坐。”
陸銘哲坐下,乖巧,無話。
陸沅海看着自己的大兒子:“還是你守規矩。你那個弟弟永遠也記不住進書房要敲門的道理!”
陸銘哲垂了下眼眸,沒有接話……
陸沅海說到小兒子,似乎總有諸多不爽,他眼睛微眯,看着自己的大兒子,突然問道:“最近拍戲很忙?”
陸銘哲:“是。”
陸沅海頓了下,接着很響亮的“哼”了一聲。
“真是忙着拍戲?還是忙着追女孩子?”
陸銘哲豁然擡頭,望向自己的父親。
陸沅海身體向後靠向椅背,迎上兒子的目光:“你不用這麽看我,你那點好事兒網上到處都是,我知道很奇怪嗎?”
陸銘哲看着父親,良久,卻是輕笑了一下:“我奇怪的是,您居然會信那種路邊小報。”
陸沅海“呵”了一聲,道:“這些年,你身邊出現過什麽人,你自己想過什麽人,你覺得我清不清楚?”
陸銘哲沒有應話,只是直直的看着父親。
陸沅海:“這個小丫頭不簡單,你們從高中開始的吧?呵呵,你當初說自己一心向學,不想太早考慮感情的事兒,我居然真的信了!”
回想起當初錯過的一個上好的聯姻機會,陸沅海道現在還有些扼腕。他瞪了一眼自己的兒子:“不要把女人想的太單純!也不要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那丫頭不過是一個戲子,就想進我陸家的門?哼!太天真!”
陸銘哲放在身側的手掌已經緊緊攥起,他終于忍不住豁然起身:“您別忘了,我也是個戲子!”
“可是你只能做三年!你也別忘了!這是你對我的承諾!”陸沅海提高音量厲聲道,“三年後,如果拿不到兩個影帝,那就說明你沒這個天分!你就必須給我回來!我送你去YL讀經濟不是白送的!”
“我會記得。”陸銘哲直視着父親的眼睛,“若沒別的事,我就不打擾您了。”
說完,他便轉身向外走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陸銘哲頓了下,又轉過身望向自己的父親:“就算是三年,您兒子也是戲子。以後讓一個戲子主持陸氏,呵,希望這一切如您所願。”
說完,他一把拉開那扇紅棕色的大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大門掩上,房內清晰的傳來摔杯子的聲音。一直在樓梯盡頭等着的王文英微微抖了一下,随即嘆了口氣,轉身去吩咐阿姨過去清掃。
陸銘哲徑直走向大門,卻被王文英叫住:“吃過飯再走?我叫廚房已經準備好了你愛吃的……”
“我不吃了,”陸銘哲淡淡的打斷了她,“劇組還很忙,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