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057章 第 57 章
椒房殿內, 衛子夫懷孕的消息再也激不起陳嘉的一絲波動，祖母不在了，母親也走了, 曾經圍繞在她身邊的人一個個都離她而去，陳嘉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心似乎也跟着死了。
陳嘉免了嫔禦們的朝請, 她覺得那些人都是來看她笑話的。她也不去給太後請安，太後向來假仁假義，從不是真心待她。她也不想見劉徹, 因為劉徹從不來見她, 她覺得她愛的那個男人早就死了, 現在活着的這個她不認識。
椒房殿門庭冷清, 宮人們也各自忙碌, 少了往日的歡聲笑語、斥責唾罵，呈現出一派死氣沉沉的景象，連小鳥兒都不願意駐足。
陳嘉擡頭仰望着飛鳥劃過的那片天空，希望自己下輩子也能變成一只飛鳥，遠離這座囚籠。
宮裏的生活枯燥無味, 有好幾次夜裏輾轉反側, 陳嘉也生出了随祖母同去的想法, 可最終還是放棄了, 她沒有勇氣，她表面上看起來霸道要強，實則軟弱的很。
陳嘉心灰意冷, 郁郁寡歡, 大長秋張遠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幾次去陳家求助, 卻于事無補，窦太主去了封地，陳家沒了主心骨，內宅争鬥不斷，沒人顧得上陳嘉，隆慮公主不把陳嘉放在眼裏，嗣子妃倒是來過兩次，可每次都說不上幾句話就唉聲嘆氣走了。
張遠知道，問題出在陳嘉身上，她沒了主心骨，誰的話都聽不進去！
他想了很多辦法，他聯絡了往日跟陳嘉有來往的窦氏親族，可是樹倒猢狲散，再無人理會陳嘉。他去找了皇帝，可皇帝日理萬機，忙的根本沒空見他，他甚至還去求了衛姬，希望她能幫一幫陳嘉，衛姬說他是異想天開。
能想到的法子都試過了，卻沒有任何用處，看着陳嘉自暴自棄，他也絕望了，直到有一天，那個人出現……
劉陵出現在椒房殿時讓陳嘉好生意外，她還帶了一個巫女楚服過來，說楚服會法術，能讓皇帝回心轉意，和陳嘉重修舊好，還能助婦人懷孕生子，最要緊的是她可以令懷孕的人胎死腹中。
陳嘉覺得無趣，她并不想和劉徹重修舊好，更不想給他生孩子，劉徹愛跟誰生孩子就跟誰生，與她無關，不過如果楚服能令祖母起死回生的話，她倒是可以考慮，劉陵覺得她有病。
那是一場無趣的談話，但結局卻是個意外之喜，楚服用楚地方言唱了一首民謠，讓陳嘉憶起了諸多年少時光，于是便将她留下。
陳嘉起初并不喜歡楚服，因為她是劉陵送來的，她知道劉陵打的什麽主意，可是慢慢地她發現她身上有很多有趣的事，她會講笑話，會變戲法，會表演口技，會把自己打扮得奇奇怪怪逗陳嘉開心。
陳嘉脾氣不好，一生氣就喜歡打人，宮人們都躲着她，可楚服不躲，不僅不躲，待她出夠了氣，她還會想法子哄她，直到她消氣。
陳嘉問她為何不躲，她說以後惹她生氣的機會會越來越少，挨打的機會也會越來越少，打一次就少一次，她不舍得躲，她被她逗笑，罵她傻，她也只是笑，并不辯駁。
事實證明，楚服說的是對的，有她這樣的人在身邊，陳嘉多了許多樂趣，對宮裏其他的人和事越發不感興趣了。笑得多了，生氣就少了，而且就算是生氣，陳嘉也舍不得打她，她怕把她打壞了，以後就沒有人逗她笑了。
楚服來自楚地，陳嘉可以跟她講很多小時候的事，在堂邑的那些日子是她最開心的時候，那些美好的回憶是她的珍貴寶藏，每每與旁人說起都是一件樂事，椒房殿的仆婢很多，可惜沒有人懂她，旁人聽了只會恭維她說“娘娘好福氣”，只有楚服會和她一起緬懷，她回憶裏的那些人啊，早就化作了一堆白骨！
陳嘉說：“阿楚，這個宮裏愛我的人都不在了，只有你對我好，你以後哪裏都不要去，就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楚服點頭安慰她：“好，奴婢一輩子陪着娘娘！”
楚服是劉陵送進宮的，目的是要挑起後宮争端，讓劉徹後院失火，斷子絕孫。她取悅陳嘉，自是為了利用她，可在與她相處的過程中，她發現她很簡單，只要旁人對她好，她就會對旁人好，不在乎這人是好是壞，也不管他們有什麽目的，只要她願意，簡單地不像這宮裏的人，只不過她不善于表達，她常用的表達愛的方式是占有。
一次楚服出宮去見劉陵，商量如何對付衛子夫，時間耽擱的有些久，回到宮裏天已經黑了，陳嘉當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抽了她幾鞭子，說她既然走了，為何還要回來？楚服忍着痛說她只是出宮辦點事，并非要走，陳嘉又抱着她哭說她以為楚服不要她了！宮裏人都說皇後病了，只有楚服知道，她不是病了，她是怕了！
這裏是會吃人的未央宮啊，誰能不怕呢？說不定哪一天她人就沒了，到時候她想挨鞭子都沒機會了。
那日夜裏，是陳嘉親自給楚服上的藥，雖然她笨手笨腳，老是弄疼她，卻仍舊令楚服受寵若驚。
楚服出身窮苦，很小就被買給雜戲團，成了供人賞玩的雜伎，她身份低賤，從未被人瞧得起過，後靠着一身雜耍的本事，輾轉成了一名巫女，人們敬奉鬼神，對巫女也多了幾分尊敬，但這份尊敬中往往帶了幾分希冀，一旦他們的希望落空，這份尊敬便蕩然無存，她們就會被當成騙子被人驅逐唾罵。從小到大，能不在意她的出身和巫術的，真心待她的貴人，只有陳嘉！
為了回報陳嘉，她将和劉陵的計劃和盤托出，劉陵讓她利用陳嘉的身份在宮裏設局暗害衛子夫，她本以為陳嘉會生氣，可她卻說：“你想做就去做吧，出了事本宮擔着！”
這樣真心待她的女子，她怎麽忍心讓她受到傷害呢，她本是抱着必死的決心進宮圖謀這些事的，可現在她不想死了，決意放棄和劉陵的計劃，留在這後宮裏陪着她，守護她！
未央宮真是個無趣的地方，遠沒有宮外的廣闊天地有意思，楚服游歷過很多地方，見了很多風景很多人，陳嘉總是央着她講宮外的故事，眼神是怎麽也藏不住向往，她說：“阿楚，你帶我出宮去玩兒好不好？”
楚服當然不會拒絕她。
陳嘉以前并不向往宮外，在當皇後之前，她也經常出宮的，那些好吃的她都吃過，好玩的她也都玩過，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跟宮裏的錦衣玉食相比不算什麽，反倒是外頭那些人吃不好穿不好，每日還要奔波操勞，她并不覺得宮外有什麽好的，不然每年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家人子掙着搶着要進宮來呢？
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陳嘉向往宮外，宮裏的生活讓她由衷的感到厭倦，她想要逃離這裏。她特地選在了七夕這一日，楚服說長安的夜市會有花燈。
她很小的時候就聽人說過，七夕個特殊的日子，牛郎織女會在這一日鵲橋相會，預示着有情人也會在這一日終成眷屬，而這一日也是劉徹的生日，這麽多年她從未缺席劉徹的生日，是以她也從未參加過什麽鵲橋燈會，如今她倒是想去看一看了。
楚服說：“花燈需要夫妻兩個一同去逛才有意思，娘娘不若叫上陛下一起？”
陳嘉搖頭：“阿楚錯了，鵲橋花燈是需要兩個有情人一起去看才有意思！”
楚服無言以對，她既然知道這層意思，那一個人去看多沒勁？燈會上形形色色的有情人看着可比花燈還要亮眼，她若見了肯定又要傷心的。
“阿楚”，陳嘉看着她，不懷好意地笑着：“不如你換上男裝，與我一起罷？”
楚服想了想，覺得這是個辦法，反正她平日裏表演百戲，沒少穿男裝，有她陪着陳嘉倒也不會顯得太突兀，總比陳嘉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要好。
天子慶賀壽誕，陳嘉告病缺席，劉徹也不在意，本來也不需要她。未免引人注意，陳嘉做了普通婦人的裝扮，帶着楚服和幾個內侍悄悄出了宮門。
入夜，長安街花燈璀璨，燈火輝煌，陳嘉一下車便看迷了眼，忘卻了周圍的人，不知不覺跟着人群往長街深處湧動。
燈會的燈籠神态各異，大小各異，大的狀如磐石，挂在商戶門口串成一串，裏頭燃燒着燈油，外頭用淡紅色的絲帛做皮，燈火透過燈籠皮，散發出紅色的光，分外奪目，遠遠看着就像一串巨型的冰糖葫蘆。小的幾乎人手一個，或圓或方，亦或是鳥獸蟲魚狀的，精巧別致，趣味十足。
見人人手上都有燈籠，自己手上卻是空蕩蕩的，陳嘉走到一個賣燈籠的小攤販前，挑了一個兔兒形狀的燈籠，提着就走，渾然不覺得要付錢。燈會上不只有賣燈籠的，還有賣釵環珠飾，絹花小食的，陳嘉又要了一串糖葫蘆，繼續往前走，在一個賣蟠螭燈的商鋪駐足，蟠螭燈制作精妙，燈燃起來骨架是會轉動的，燈皮上繪制的圖案跟着骨架舞動，仿佛一個個都成了活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