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的也是
第32章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的也是
沈栀壓根沒想到何似會有此動作,見何似睜大眼睛,人也驚得說不出話,才意識到什麽一般,猛地将頭偏向另一邊。
然後不等何似有所反應,沈栀開門就要下車。
何似回神,連忙搶在沈栀之前下車,連車門都來不及關,他繞過車頭,風馳電掣地跑到沈栀面前。
“老板!”
何似擋住沈栀的去路,一臉無措,只是腦海空白地喊着。
“老板,我錯了,你別生氣。”
沈栀被逼停腳步,低頭不和何似對視,他眼睫直顫,垂落的陰影遮擋了一雙眼眸,但眼眶周圍仍舊紅得厲害。
何似見狀,急得連手腳都不知該如何安放。
然而沈栀沒有說話,試圖往左繞過何似。
何似立即擋在左邊。
沈栀只好往右。
何似一步橫跨過去,又擋在了右邊。
沈栀一愣,終于擡頭看向何似,只是臉色明顯沉了下去,通紅的眼睛裏氤氲起明顯的怒火。
“讓開。”沈栀說。
何似心裏叫苦不疊,哪兒敢讓啊?只要他現在讓了,他能肯定,今晚連和老板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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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別急,有什麽事我們好好說,或者我剛才說錯什麽,以及說了什麽話讓你心裏不舒服,你都說出來,是我的問題的話,我一定向你道歉。”何似無比真誠地說,“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為肚子裏的孩子考慮吧,孕夫不能生氣啊,氣壞了傷身,對孩子也有影響。”
一通苦口婆心的勸解下來,也不知道他們老板聽進去了幾句,好在老板看上去沒那麽生氣了。
沈栀深吸口氣,拼命壓住已經漫上鼻尖的酸意,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情緒說來就來,像洶湧的海水一樣淹沒了他。
他被情緒裹挾,雙腳騰空,整個人都不受控制,沒了理智,被感性操控。
此時慢慢冷靜下來,他突然感覺自己仿佛被鬼上身,變得一點也不像自己。
沉默許久,他終于将哽在喉嚨裏的那口氣咽了下去。
“抱歉。”沈栀恢複了平日裏沒什麽表情的樣子,低聲開口,“是我激動了。”
何似聞言,一顆被細線吊着的心放回了肚子裏,他松了口氣,下意識地笑了起來。
“老板,我真的只是有什麽說什麽,我現在住在你家,和你擡頭不見低頭見,要是有了誤會,你不說,我也不說,那雪球不是越滾越大嘛。”何似說完,又小心翼翼地問,“老板,我是不是說了什麽讓你不高興?”
沈栀回答:“沒有。”
“真的沒有?”
“你說得很對,都是我的問題。”
沈栀平鋪直述地說,但這話落進何似的耳朵裏,依然很不對味。
他還想再和沈栀掰扯一下,沈栀卻沒繼續下去的意思。
“我累了,回去吧。”
掰扯的話都到了何似嘴邊,聽沈栀這麽說,也只能把話咽了回去,他回頭關上車門,鎖了車,就見沈栀已經兀自朝電梯走去。
“老板。”何似小跑過去,“等等我。”
話音未落,沈栀停了下來。
何似心頭湧起一股喜悅,加快速度跑上去,一口氣還沒喘勻,忽聽沈栀說道:“何似,我的腳好像抽筋了。”
何似吓了一跳,趕緊蹲下身看。
可他們老板穿着褲子,隔着褲子,什麽都看不出來。
他讓沈栀扶在自己的肩膀上,伸手輕輕按了下沈栀的小腿。
沈栀沒有吭聲,不過當他按到一處時,呼吸明顯重了一下。
“是不是這裏?”何似又按了按沈栀的小腿肚子那塊兒。
沈栀嘶了一聲。
“很疼嗎?”何似擡頭問。
沈栀低頭和他對視,看着頗為難受,他撐着何似的肩膀緩了一會兒,緩緩搖頭。
“還能忍受。”
“之前有沒有不舒服?”何似接着問,“還是剛才突然就抽筋了?”
沈栀老實答道:“還在吃飯的時候就有點不舒服了,我以為是白天什麽時候姿勢不當造成的,過段時間就好。”
何似想到自己下午看的書,目錄上提了孕婦在孕期可能會經歷各種身體不适,腿抽筋便是其中一種常見現象,只是前面內容太多,他一邊看一邊記,還沒看到那裏。
聽沈栀這麽說,他有點無奈,同時,又有一點點的煩躁。
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老板,以後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時說出來,小問題也是問題,也容易變成大問題,只有你說出來,我們才能商量解決,知道嗎?”
何似倒沒責怪的意思。
雖然他和他們老板認識不久,但也大概摸清了老板的性格以及家中情況,老板應該和他一樣,都是孤家寡人,唯一走得近的親戚是今晚過生日的那個姨媽,不知道老板家人是什麽時候走的,老板一個人過到現在,管理着幾家公司,肯定早就習慣獨自抗所有事。
可懷孕又不是工作。
生孩子也不是一件簡單到一個人就能完成的事。
何所想說什麽,看沈栀沉默,又什麽都沒說,他彎下腰,打橫抱起沈栀。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沈栀沒再那麽慌張,但抗拒還是有的,他下意識地推住何似的肩膀,轉念想到自己此時的情況,又硬是松了力道,只是把手搭到何似肩上。
何似看着沈栀的臉,問道:“要東西遮臉嗎?”
沈栀皺着眉頭:“別磨蹭了,上去。”
何似大步流星地進了住宅樓的電梯,來到二樓,剛出電梯,就見沈栀家的房門打開,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從裏面出來。
女人也是剛穿上鞋子,手裏提着垃圾袋,乍然撞上抱着沈栀的何似,腳步一頓。
何似率先反應過來,立即轉身讓懷裏的沈栀偏向一旁,再用自己的身體把沈栀擋個嚴實。
女人驚訝地看着何似,又看了一眼沈栀圈在何似脖子上的手。
她不認識手腕上的那塊表,但對表的風格還挺熟悉。
再看沈栀的衣服和皮鞋。
頓時了然。
“是沈先生嗎?”女人問。
“是我。”沈栀把臉埋在何似懷裏,沒有用力埋進去,只是用額頭輕輕搭着何似的胸口,又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姿勢,他說,“孫姐,你回去吧,剩下的交給我。”
女人連哦兩聲,在原地想了一下,才回去拿上自己放在鞋櫃上的包和雨傘,她依然提着垃圾袋,表情尴尬,看也不敢往何似懷裏看,可更不敢看何似。
“沈先生,那我走了。”女人讪讪地說,“小狗在半個小時前喂的,大狗也喂過了。”
“好。”沈栀說,“辛苦你了。”
女人沒走電梯,從樓梯噠噠地下去了。
何似抱着沈栀走進客廳,連鞋都沒換,把沈栀放到沙發上。
沈栀埋着腦袋,一聲不吭。
何似過去把門關上,他原想帶沈栀去上次那家醫院看看,但想起上次沈栀肚子疼,折騰了半天跑去醫院,又等醫生臨時過來,最後也只是讓醫生找了熱水袋熱敷一下,那陣疼都是他們老板自己挺過去的。
想來想去,還是作罷。
他匆匆回到客廳,半蹲在沈栀腳邊:“老板,你有上次那個女醫生的電話嗎?”
“沒有。”沈栀說,“醫院有。”
何似摸出手機:“你把醫院的電話給我。”
沈栀從兜裏拿出自己的手機,用面部解鎖後,塞到何似手裏:“通訊錄裏,康泰醫院,你用我的手機打吧。”
何似打通電話。
對面很快接起,張口就說:“您好,沈先生。”
何似要到了女醫生的電話,又給女醫生打去。
女醫生估計在忙,過了一會兒才接。
何似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女醫生詳細問過沈栀的情況,才說:“別緊張,正常的啊。”
說着,教了何似一些給孕婦按摩的手法。
“按摩時要确保力度适中,不要過于用力,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女醫生說,“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以看看相關書籍,上面都寫得很清楚。”
何似想回自己正在看,可想到那羞恥的書名,怕沈栀多問,就忍住了沒說。
“好的。”何似積極地說,“醫生,有推薦的書嗎?”
女醫生靜了一瞬,說道:“沈先生呢?你讓沈先生記一下。”
何似:“……”
原來後面那段話是對沈栀說的。
手機開着免提,沈栀也能聽見,他平靜開口:“我在,張醫生請說。”
女醫生一口氣說了七八本書的名字。
“等等啊,我記一下。”何似打開自己手機的錄音器,對準沈栀的手機,不好意思地說,“醫生,可以再說一遍嗎?”
女醫生又是一陣安靜,然後重複了剛才的書名。
等錄完音,何似又問:“醫生,還有其他的嗎?”
“腿抽筋是可以緩解的,尤其到孕後期,孕婦……孕夫體重的增加會導致腿部肌肉承受更多壓力,也有可能是鈣、鎂等礦物質的缺乏導致,總之多上點心,盡量預防一下。”女醫生簡單說了一些,可在電話裏說也說不明白,她叮囑道,“我剛才說的書裏都有寫,你們多看看,有不懂的地方打電話問我。”
何似忙道:“好的好的,麻煩醫生了。”
“沒事。”女醫生說完,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你是孩子的另一個爸吧?”
何似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稱呼,不由得一愣。
女醫生說:“一般孕婦在孕期中還可能經歷腿部水腫,孕夫應該也會有類似情況,你平時多觀察,沈先生有哪裏不舒服都要告訴我。”
何似回:“好的。”
“對了,不管是腿抽筋還是腿水腫,都要保持适量活動。”女醫生問,“沈先生平時有活動嗎?”
何似看向沈栀。
沈栀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何似抹了把臉,實話實說:“上下班算嗎?”
“……”女醫生無語地說,“可以定期散步什麽的,要有适當強度的活動,幫助增強腿部肌肉,孕期瑜伽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話音未落,沈栀說道:“不考慮。”
女醫生說:“游泳也是一項非常适合孕婦的運動……”
“謝謝張醫生,暫時也不考慮。”
女醫生不說話了。
何似忙說:“張醫生,那就先這樣,不打擾你了,後面有什麽問題,我再打電話問你。”
挂了電話,何似把兩個手機一起扔到沙發上,摸了摸沈栀的小腿。
“老板,腿還疼嗎?”
“不疼了。”沈栀起身走了兩步,感覺沒什麽問題,便拿起自己的手機回玄關換上了拖鞋。
何似起身站在客廳裏,看着他們老板的背影,突然想起停車場裏的事,話題不可能繼續,只能硬生生地翻篇。
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
都晚上九點多了。
他五點多從蔡阿姨家離開,沒有回來,直接開車去接沈栀,中間幾個小時過去,飯沒吃一口,水也沒喝一口。
都快餓死了。
等會兒還要出去遛狗。
唉。
算了,還是先把女醫生說的書買了。
何似一臉疲憊,也從沙發上拿起自己的手機。
卧室裏,沈栀拿着睡衣進了衛生間,往浴缸裏放好熱水,他躺進去開始翻看手機。
積攢的消息很多,過濾一遍需要時間,當他看到微信上的消息時,才發現何似不知何時又發了幾條消息過來。
點進去看。
居然是下午六點多發的。
[何似:老板,我過去接你好了,正好順路]
[何似:老板,你大概什麽時候走?]
[何似:老板,你那邊怎麽樣了?]
[何似:老板,我到了,在一樓等你]
沈栀看得怔愣。
何似下午六點多就到了?
也就是說何似等了他三個小時。
餐廳一樓倒是有供人休息的沙發,也開着暖氣,但何似不像在一樓等過的樣子,也許一直在餐廳門口等着。
沈栀慢慢從浴缸裏坐起來,捧着手機,半天沒有動靜。
直到手機屏幕一閃。
盛駿打來電話。
“喂,哥,你到家了嗎?”盛駿在他走後喝了酒,說話大舌頭。
沈栀收回思緒,回道:“到了。”
“打的車?”
“不是,有人來接我。”
盛駿以為沈栀臨時喊了人,沒有多想:“那就好,哥,你回去好好休息,我跟我媽說了,我媽說今天人多,也顧不上你,改天再喊你來我家吃飯。”
沈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要挂電話,盛駿忽然又說:“哥,你肚子裏揣着孩子呢,有什麽事都別往心裏去啊,保持好心情最重要~”
沈栀頓住:“怎麽這麽說?”
換在平時,盛駿自然不敢開口,這會兒喝了酒,酒壯慫人膽,他謹慎地問:“哥,要是我說了,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沈栀:“……”
又是生氣。
何似說他生氣,盛駿也說他生氣,再說下去,他真的要發脾氣了。
沈栀沒有說話,但氣氛明顯有些凝固。
盛駿在他哥的事上何其敏感,哪怕喝了酒也感受得到,趕緊說道:“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哥,我就這麽一說,你也随便聽聽。”
“說。”
“你有沒有覺得從你懷孕後,脾氣變差了一點點,當然,也就一點點……”盛駿斟字酌句地說,“而且情緒變化有一點點的大,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不高興了,當然,也就一點點的不高興,但哥你也知道,你這人容易挂臉,有一點點的情緒就表現得很明顯。”
沈栀聽得眉頭直皺:“我什麽時候不高興了?”
他怎麽不記得自己在餐廳裏有不高興的時候。
“就是我讓我媽別拍你肚子的時候,你說我反應太大。”盛駿說着,委屈起來,“你是看不到你當時的表情,真的很吓人,我都以為你要把我罵一頓了。”
“……”沈栀說,“我沒有要罵你,我只是……”
話音一頓,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沉默許久。
“對不起,小駿。”
盛駿聞言,吓得酒都醒了幾分:“哎喲,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沈栀穿上衣服出去。
客廳裏的燈還亮着,嘬嘬搖着尾巴過來在他腳邊轉悠,他摸了摸嘬嘬的腦袋,在客廳裏一通尋找,最後在廚房裏找到何似。
何似背對廚房門口,坐在島臺一側。
脫了羽絨服後,何似只穿着一件黑色毛衣,但他肩背寬闊,把島臺上的情況擋了個嚴實。
沈栀走近,才看到何似正在吃一碗清清湯挂面,一邊吃一邊翻看一本帶了圖文的書。
他視力好,一眼瞅見書上的圖文是一個懷着孕的女人,女人雙手捧腹,嘴邊拉出一個對話框,裏面寫着密密麻麻的小黑字。
何似看得極為專注,連身後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沈栀走到島臺對面,默不作聲地站着。
何似翻過一頁,正要順便嗦一口面,結果冷不丁地在餘光裏瞥見另一道身影,他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将書合上。
擡頭一看。
又吓一跳。
“老、老板!”見沈栀的視線落到面碗上,何似解釋,“我還沒吃飯,看冰箱裏有這些東西,就對付着下了碗面。”
沈栀拉開高腳凳坐下:“你繼續。”
何似把書推到一旁,有他們老板這麽近距離地盯着,他哪兒好意思再吃。
“老板,你過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何似問,他還以為老板已經洗完澡睡下了,本來想給老板按腿,可都這麽晚了,狗還沒遛,只能等明天再說,正好做個計劃表出來。
何似心裏想完,才把注意力放回沈栀身上。
沈栀靜靜看着他。
何似被看得緊張,不由得攥緊筷子:“老板……”
“何似。”沈栀說,“今晚的事,真的很抱歉。”
何似吓得噌地一下站了起來:“老板,你在說什麽呢?”
沈栀表情有些茫然,想了想,才說:“今天晚上我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我都很抱歉,當時好像上頭了一樣,剛才回想起來,感覺很荒唐,明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
“老板。”何似連忙放下筷子,繞過島臺,抓住沈栀抱頭的手,“沒關系的,老板。”
沈栀體僵硬,垂着眼皮,逃避似的不看何似的眼睛。
何似站着比沈栀高太多,蹲着又矮一大截,只能貓着腰,費力地和沈栀保持平視。
“老板,我知道的,我理解的,書上都說了嘛,懷孕期間會有多種情緒變化,這是非常正常的生理和心理現象,體內激素導致的,這不怪你。”何似說,“老板,我知道你平常是什麽樣的人,很多時候你嘴上不說,但比我認識的很多人都容易心軟,你脾氣好,包容性強,只是有些時候詞不達意罷了,可你想說的,我都知道,今晚的事,我也知道,你不要說抱歉,我說了那麽多話,有些話說得直白,只要你沒生我的氣就好。”
沈栀急促的呼吸逐漸放緩,擡眼看向何似。
何似平時表現得再圓滑,可到底剛出大學校園,才二十歲出頭,眉眼間還有着稚嫩的痕跡。
起初他沒打算讓何似摻和進來。
之所以不瞞着何似,是想着反正何似起了疑心,而他又需要一個知情人幫忙做事。
後來——
白天要上班,晚上要照顧小狗,還要提心吊膽、時刻提防,做夢都害怕被人發現自己的異樣。
那段時間他心力交瘁。
他忘不了那天晚上站在客廳裏看何似離開的心情,也忘不了何似轉身回來的那一刻,他心裏确實有了波動。
他想人心都是肉長的。
他的心也是。
“我沒有生你的氣。”沈栀說,“謝謝你啊,何似,今晚等我那麽久。”
何似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站起身說:“這有什麽。”
要不是他懶得擠地鐵,偷偷開了他們老板的車回去,也不會想到特意去接老板。
早知道就在車裏等了。
不過沒事,以後多開幾回,把今天等的都開回來。
何似美美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