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枝郁金香
第29章 第29枝郁金香
柔軟溫熱的唇瓣,炙熱濕潤的鼻息,四下寂靜的夜晚,旖旎氤氲的氛圍——
口中微苦又泛甜的藥液,喉嚨不自覺地吞咽,腦中眩暈與心髒強烈地跳動,無一不在提醒着林知韞,顧瀾清在親她。
呼吸交纏,林知韞不自覺心尖戰栗。終于反應過來,使勁推了顧瀾清一下。
病中她的力氣驟減,但顧瀾清敏銳地接受到她發出的抗拒指令,識趣離開了她的唇,抵着她的鼻尖淺笑,“阿鯉,現在喝藥嗎?”
阿鯉,取自林知韞的筆名。
寂寂浮生裏,靈鯉與長生。她是“靈鯉”,顧瀾清是“長生”。
在她們通過的每一封信件中,顧瀾清稱她為“阿鯉”,她稱她為“生生”。
舊事恍然襲來,影影綽綽。
林知韞愣了神,一時沒顧上指責顧瀾清強吻她,或是所謂的親自喂她。
顧瀾清眉眼微彎,擡眸深深望了眼書架頂部的紅木盒子。
她想,此刻她與韞韞心中的感念應當是一致的,抑或是說,自己是故意引她想起的。
她要韞韞記起與她有關的通信往事,記起那些藏着她溫柔秘密的封封信箋。
記起曾經她以為永遠孤寂,永遠深藏于心底,永遠不複見天日的難言心事。
可世事無常,顧淮安親手剝奪了她靠近林知韞的機會,又親手将這些機會悉數還給了她。
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合。
顧瀾清輕輕一笑,擡手去輕撫她的肩,另一只手将杯子遞給她,“喝藥吧。”
林知韞擡手接過,心裏正亂着,顧不上其他,擡手便将那枯褐色液體一飲而盡。喝的時候甚至連那味道都沒嘗到,只是喝完後舌尖泛着苦澀。
眼前人是她媽媽的繼女,是她名義上的姐姐。林知韞心上的柔軟忽而被玫瑰刺深深淺淺紮了幾下,隐隐疼痛又苦澀。
顧瀾清見她喝完,要去接她的杯子,卻見她的手繞開,徑直将杯子放在了茶幾上。
眼底由笑意轉為黯然。
林知韞面上愈顯蒼白,雙手撐住沙發要起身。顧瀾清眼疾手快要扶住她,卻見她偏過頭去,虛弱一句:“我先回去睡覺了。”
并作勢要甩開她的手。
顧瀾清意識到她可能因為剛剛輕輕一吻生氣了,回憶殺也沒用嗎?
氣氛尴尬,顧瀾清本應識趣地放她離開,可她此時卻不能就這樣放她離開。因為她的腳崴了。
想起她剛剛去衛生間的路上一瘸一拐的樣子,顧瀾清同她僵持着,仍輕拉着她的手肘,柔聲說了句:“先上藥再回去休息吧。”
林知韞卻搖頭,另一只手去将她的手撫開,“我自己回卧室上,你先睡吧。”
語氣很冷,但異常堅定。
顧瀾清心下一沉,輕嘆聲氣,彎腰取了紅花油給她。
林知韞取了紅花油,在她的注視下,仍一瘸一拐地緩步走向卧室,背影虛弱又倔強。
顧瀾清望着那輕輕合上的門,久久未回神。又偏移視線,看向那個書架頂上。
那裏放着紅木盒子,以及她顧瀾清的海報,與她在嘉城看到的是同一張。
當年在某個新年之夜,二人定下約定,如果不在彼此身邊,要帶上對方的照片。
顧瀾清是遵守約定随身帶上她的小像,卻又不僅僅是為了遵守約定。
林知韞看似是遵守約定,可若她真的讨厭顧瀾清,或者說她的心中沒有半點顧瀾清的痕跡,何必去遵守這樣一個無人查驗的約定呢?
韞韞心裏應當是有她的,顧瀾清想。
無論韞韞是将她當成一位重要的朋友,或是退一萬步說的,将她當成姐姐。
那又如何?她的身邊又沒有別人。
顧瀾清想到昨晚“醉酒”時韞韞傾身擁抱她的樣子,想到她将她攔腰抱起的力道,癡癡笑着,慢條斯理地收拾桌上殘留着藥液的鹿角杯子和淩亂的藥箱。
而在門的裏邊,林知韞正坐在地毯上,忍着疼痛一點點地給腳踝抹藥輕揉。
她不禁想,要是顧瀾清給她上藥,是不是比洗耳垂時更煎熬。
想到那個場景,林知韞搖了搖腦袋。
鬼使神差的,林知韞腦中又閃過一個荒唐的問題,如果顧瀾清不是她姐姐,自己會喜歡上她嗎?
林知韞學着顧瀾清輕嘆聲氣,虛虛一笑,世界上哪裏來那麽多如果呢?
許是喝了藥的緣故,這次入睡容易了許多,但睡前腦子仍舊是一團亂麻。
在夢裏,林知韞忽而感覺自己又回到那霧陣當中,但這次與在嘉城的那次不同。
這次,顧瀾清似乎化作了輕霧淡雲,林知韞的身前是她,身後亦是她。
但同樣地,霧不散,雲不開,她掙不出來。
猛然驚醒時,天已大白。
一轉眼,那夢中纏繞着她的人,此時正趴在床邊。顧瀾清的面上似乎覆有柔霧,有如晨光曦月之美。
夢中驚醒的餘韻未散,林知韞的心髒延續極速跳動。
她是什麽時候進來的?在這裏坐了一夜麽?
林知韞盯着她的面頰,呼吸也小心,生怕驚醒了她。
可若不驚醒她,便由着她在這裏繼續睡麽?
意識清醒,林知韞從被子中抽出左手,剛想去拍她的肩喚醒她。
可顧瀾清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動靜,緩緩擡起頭來,林知韞的手僵在半空中。
顧瀾清迷蒙的眼對上她的,“你醒啦?”聲線喑啞。
林知韞輕點了頭,又聽見她開口:“抱歉,我擔心你的情況,就...擅自進了你的卧室。”
聽到她在解釋,林知韞莫名心上一疼,緩聲開口:“我好多了,謝謝。”
顧瀾清輕擡手背貼到她的頭上,松了口氣,“溫度不算很高,再量一下吧。”
顧瀾清從口袋裏取出一個體溫計來,用力甩了幾下,遞給她。
林知韞呼吸一滞,她随身帶着體溫計,難道...“夜裏你也給我量過了麽?”
林知韞徑直将心裏的疑惑問出了口。
韞韞是将她當成了登徒子嗎?
顧瀾清捏着體溫計的手指一僵,随即溫聲道:“沒有,我貼你額頭估計的溫度。”
人工量的,林知韞為自己誤會她而感到羞愧,僵硬着手接過她手中的體溫計,“昨夜麻煩你了。”神情有些扭捏。
“舉手之勞。”顧瀾清淺笑,心上卻是難言的酸澀。
五分鐘的靜默,五分鐘的同·房異思。
林知韞估摸着時間将體溫計取出,自己擡手放到眼前,“37.6度。”
“那今天請個假好嗎?在家裏休息一天。”
“嗯。”林知韞取了手機在系統裏提交請假申請,給陳堯青知會一聲。
顧瀾清安心出去準備早餐。
顧瀾清出了卧室,連帶着那道玫瑰香氣也消散殆盡。
林知韞總感覺她和顧瀾清之間有什麽不一樣了。
或許是因為她昨夜吻了她?
林知韞不知道,可沒多久林初霁就打了視頻過來。
“韞韞,堯青說你發燒了?”
林知韞沒想到陳堯青這麽快就給媽媽通風報信了,心上莫名一緊,故作輕快道:“快退燒了,媽媽。”
“我去照顧你好不好?”林初霁眼裏滿是擔憂。
要是媽媽來,顧瀾清不就露餡兒了麽!?顧瀾清照顧她一晚上,林知韞也不好意思開口請人家出去避避。
想到這點,林知韞堅定搖頭,“不用,真的快退燒了。”
林初霁堅持要來,林知韞想了個折中之法,“媽媽,你今天不是要去看展嗎?要不請祁阿姨或周阿姨來吧?”
林初霁覺得林知韞有些奇怪,之前在嘉城生病總是哼哼唧唧地撒嬌說想媽媽,怎麽這個時候在家門口反而變得這麽“堅強”?
而且她為什麽将祁阿姨放在周阿姨之前?
她最信任依賴的不應該是周阿姨嗎?祁阿姨原是顧家的阿姨,跟她也不太熟呀。
見視頻那邊林初霁似乎正走神,林知韞又喚了一聲:“媽媽?”
林初霁方回過神來,“好,那就請祁阿姨去吧。”
得償所願,要是周阿姨來,定然将顧瀾清在她這的情況跟媽媽全盤托出。
林知韞卻莫名感到心虛,又找補一句:“周阿姨來也行呀。”
林初霁輕笑,莫名其妙地堅持:“就祁阿姨吧。”
視頻結束。
媽媽答應得太爽快,林知韞竟是不知該松一口氣,還是該提一口氣。
“咚咚。”敲門聲悄然響起。
“韞韞,早餐好了,快起床洗漱吧。”
這麽快。
林知韞翻被子下床,感覺身子确實比昨夜爽利了許多。
去衛生間的路上就聞到了煎蛋香氣,林知韞加快了洗漱的速度。
顧瀾清做的是簡餐,面包片搭配藍莓和果醬,還有煎蛋和牛奶。
怪不得這麽快。
林知韞坐到她對面吃早餐,狀似随意般提起:“等會兒祁阿姨可能會過來。”
“好,那我等會兒出去。”顧瀾清柔柔笑着。
林知韞感覺她誤會了,悶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顧瀾清唇角弧度漸深,“嗯?”
“你不是跟祁阿姨很熟嗎?”剩下的話林知韞沒好意思講出口。
顧瀾清心領神會,“你的意思是,我請她幫忙保密嗎?”
林知韞沒再說話,卻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聽你的。”顧瀾清笑得搖曳生姿。
韞韞怕被林初霁發現她在這裏。
為什麽怕呢?是因為,怕她被趕出去嗎?
林知韞沒看她,從聲音語調都能聽出她笑得很燦爛。
顧瀾清笑的時候比苦着張臉好看多了。
其實林知韞自己也不知道,她的眼眸裏也悄悄盛放了些笑意。
早餐吃完,顧瀾清又給她沖了包退燒沖劑,美其名曰“鞏固一下”。
見林知韞毫不猶豫地接過她遞過來的藥液,顧瀾清轉身進廚房洗餐具去了。
林知韞望着她的背影發了會兒呆,腦中忽而閃現昨晚她喂她喝藥的場景。
臉頰的溫度莫名升起,林知韞抓起杯子就往喉嚨裏猛灌。
“咳咳。”
顧瀾清聽見她的咳嗽聲猛然轉身,“怎麽了?嗆到了?”疾步過來拍她的後背。
林知韞咳了幾下便好,擺了擺手,“沒事。”
早餐吃了,藥也喝了,還得找事做來打發時間。
林知韞去書架上取書,心靈福至地看向了書架頂部。這才想起紅木盒子和海報忘記收起來了,她看見了嗎?
林知韞偏頭看了眼顧瀾清,她正坐在茶幾前的地毯上看劇本,娴靜惬意。
林知韞默默收回了視線,去陽臺的沙發椅上坐着。
兩小時後,門鈴響起,應該是祁阿姨來了。
顧瀾清起身去開門,“祁...”
望向站在門口的人,顧瀾清面上一怔,适時改口:“林阿姨。”
“瀾清?你怎麽在這裏?”林初霁望向她的眼神滿是震驚。
林知韞聽到動靜鎮定起身,搶着開了口:“媽媽,你來啦。”她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知韞緊接着絞盡腦汁想了個借口解釋顧瀾清的出現:“我昨天就發燒了,瀾清姐聽說我病了來看我的。”
瀾清姐...雖然知道韞韞是為了不讓林初霁生疑才這麽說的,可顧瀾清的心裏還是碾過些疼意。
林初霁心裏的疑惑更深,“那你在電話裏怎麽不說?”
林知韞腦子轉得快,“我跟她和好了,不好意思說。”姿态扭捏。
顧瀾清在一旁淺笑着,真像個姐姐似的攬住她肩膀。
韞韞此前那麽讨厭瀾清,現在和好了不好意思說也是正常的。
林初霁的疑惑消解了些,等進到客廳看到行李箱和劇本時,疑惑又驟然升起。
“瀾清把行李也帶來了哈。”林初霁的視線驟然轉向顧瀾清。
顧瀾清順着林知韞的思路解釋,“我的戲份正好告一段落,就帶着行李箱一起來了。”
似乎也合情合理。
林初霁沒再追問,拿手背量了林知韞的體溫。
确實快退燒了。
“媽媽訂了些百合和糯米,待會兒送到。給你熬百合粥吃,可以減緩發燒症狀的。”
百合...林知韞忽而想起那天看的電影片單——《百合好片集錦》。
默不作聲地看了眼顧瀾清,後者也看向了她。
林知韞即刻偏過了視線,“好啊。”
林初霁去廚房打開冰箱,“哇,你這還有不少食材嘞。”沒看到什麽速食品,林初霁甚是欣慰。
林知韞卻莫名心虛。
顧瀾清的唇角彎起道弧度,“是呢。”望着林知韞的眼裏盈着生生笑意。
林知韞不看她們,徑直回了陽臺去看書。
林初霁拉了顧瀾清在沙發上聊天,“怎麽不回家呢?”
“您知道的,我爸他...可能不想看見我。”
林初霁輕拍她的肩,“怎麽會呢?他終歸是你爸爸呀。”
林知韞在陽臺上沒搭話,嗤笑一聲,心裏默默腹诽:從前顧淮安看到她媽那樣冷暴力顧瀾清、将她關在門外不讓進家門都一句話不說,算哪門子的爸爸呢?
但他是林初霁自己選的人,林知韞這個做女兒的也不好插嘴,索性凝神靜氣看起了書。
“下次進組是什麽時候?”
林知韞忽而又豎起了耳朵,聽她們的交談。
“應該得年後了。”
顧瀾清還得賴在這裏這麽久!可是她做的菜很好吃...林知韞忽而心情複雜。
顧瀾清主演的新電影《江城舊事》的導演極為嚴苛,要求真物真人真景真季節,冬季的戲份已經拍完,下次再進組就是春天了。
顧瀾清沒忍住在心裏想,到春暖花開的時節,她和韞韞會是什麽狀态呢?
閑聊着,配送員來送菜了。
林初霁說是只訂購了百合和糯米,配送員卻送來了一堆。
顧瀾清幫着她一起往冰箱裏塞,冰箱慢慢填滿,卻還有些東西沒裝下。
顧瀾清笑着提議:“中午把這些多出來的食材都用了吧。”
林初霁點頭認同,又看向陽臺上的林知韞。
冰箱裏有這麽多食材,她平時會自己做?林初霁有點懷疑。
在嘉城時是周阿姨做飯,就這回國短短半個月就學會做飯了?
林初霁看向陽臺那道背影,“韞韞,你平時會做什麽菜?”
林知韞眉心一跳,她該怎麽跟媽媽解釋,冰箱裏的食材不是她買的,是顧瀾清買的!
無法解釋,只能硬着頭皮地報菜名:“糖醋排骨,西藍花炒蝦仁,黃瓜炒雞蛋。媽媽我做的也就僅僅能吃而已,你不會讓我做吧。”
冰箱裏确實有這些食材,林初霁朗聲一笑,“怎麽會,你還病着呢。”
林知韞和顧瀾清同時松了口氣。
又開始感慨:“長大啦,會自己做菜啦!”
林知韞望着這邊一笑,“您這話說的。”
顧瀾清适時開口,“阿姨,我來給您打下手。”
林初霁點點頭,“麻煩你啦。”
顧瀾清說是打下手,但其實是主廚。因為林初霁也不會做菜,只會照着菜譜照葫蘆畫瓢。
能不能吃都不好說,更不用提味道好壞了。
林初霁倒是好奇顧瀾清是在哪裏學的廚藝,得到的回答是“角色需要,我們培訓了好久呢。”
織圍巾也是拍電影學的,拍個電影還能學到挺多東西呢,林知韞腹诽。
林初霁跟好姐妹約了下午茶和畫展,吃完中飯就告辭了。
林知韞和顧瀾清一起癱在沙發上松了口氣,實際上只有林知韞一個人癱着,顧瀾清只是略微歪在了沙發靠背上。
她的形體向來是極好的。
“韞韞,我們和好了對嗎?”顧瀾清柔聲開口,一開口便是炸裂性問題。
“那是說給我媽聽的借口。”林知韞偏過頭去,視線未觸及她分毫。
顧瀾清輕笑一聲,“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幹嘛?”林知韞又是淡淡一句。
“沒和好?可是昨晚...”顧瀾清欲言又止。
林知韞卻莫名想到昨晚那個吻,“昨晚什麽都沒發生!”
反應這麽激烈。
顧瀾清眉眼彎彎,“我想說的是,昨晚你是抱着我的手睡的呢。”
林知韞轉過頭來,望着她的眼裏滿是難以置信,“顧瀾清你你,你不要胡說!”
顧瀾清打開手機給她看,昏暗照片裏确實是她,她也确實抱着顧瀾清的手。
閃光燈下,她握着顧瀾清的手被照出了張特寫。
“那我是意識不清醒。”
顧瀾清眉眼愈彎,幽幽開口:“這都不和好,那怎麽樣才能和好呢?”
林知韞起身,“你別喜歡我,就和好。”
什麽時候她們的主要矛盾竟然變成了她喜歡她?顧瀾清苦笑不得。
無奈一笑,柔聲開口:“換一個吧。”
“不換。”
“那恐怕這輩子都和好不了了。”顧瀾清輕笑一聲。
她的意思是她要喜歡她一輩子麽!顧瀾清好厚的臉皮!張口就來!
林知韞沒理她,徑直去了陽臺。坐下重新拿起書,卻半天沒辦法沉進去。
顧瀾清她好煩!
一陣電話鈴響,林知韞擡手接了。
是綜藝選管組打來的,來通知她面試時間。
林知韞感到些許驚喜,“我的簡歷過了?”
“好的。”
她沒有看見,坐在客廳地毯上的顧瀾清聽到後,揚起了道神秘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