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狗崽子
第08章 狗崽子
寧遠坐在副駕上,借着伸手去扣安全帶的姿勢,狀似無意的瞄了裴跡一眼。那眸光掠過去,微抿的薄唇、挺拔的鼻梁,緊跟着,對上一雙意味深長的狹遂鳳目。
視線相撞,那雙眼睛如夜色中漆過的月,沉的幽靜。
不知是窗外的燈色太過璀璨,還是今晚多添了兩分醉意,寧遠心口猛地一緊,連喉嚨都覺得發幹。
寧遠扣緊安全帶,磕磕巴巴的解釋,“我、我真沒說你壞話。裴總,看在我小姑的份兒上,你就……”
“看在你小姑的份兒上?”
寧遠點頭,親熱的讪笑,“可不……小姑父!咱們都是一家人。”
裴跡噙着笑,輕哼了一聲,沒說話。
“真的。”寧遠硬着頭皮道,“是因為,我在外面不好承認。就說上次你給我送工牌,是警告我別亂說話——後面那幾句,純是造謠,他自己腦補的。”
裴跡“嗯”了一聲,仍保持着那種從容姿态。似乎有意隐藏了什麽,那默然不語的笑意背後,有着寧遠猜不透的意味。
“那你……不生氣了?”
“我沒生氣。”
“就說嘛……裴總怎麽會這麽小心眼。”
沉默片刻,裴跡忽然發問,“他在追你?是拒絕了?沒看上?”
“?”
寧遠迅速在腦海中組織措辭,手心頓時冒了汗。直到裴跡再度問出聲來,他也沒想好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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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好了嗎?”
寧遠大腦宕機,“什麽?”
“理由。”裴跡輕笑,“我是問你,想好編什麽理由了嗎?”
“我沒編。”寧遠底氣不足的應道,“沒有的事兒。”
“什麽沒有的事兒?是他沒追你,還是你……沒拒絕?”
寧遠忙道,“肯定是沒追!我執飛的時候,他特別照顧我,我們年紀也相當,所以就……相處的挺好,只是朋友。”
裴跡目不轉睛,似笑非笑的說道,“哪裏有手拉手的朋友。”
“沒有手拉手。”寧遠抓住他的小臂,急切的解釋道,“只是這樣——你怎麽、怎麽也給我造謠呀?”
汽車緩緩停在紅綠燈前,裴跡将目光落在那雙漂亮修長的手上,因用力抓住他的小臂而露出分明的筋骨,線條流暢,白皙皮膚下微浮出青色血管。
急切,認真,将襯衣揉出褶皺來,手臂溫熱。
隔着一層輕薄的衣料,熟悉的觸感将思緒驟然帶回那天的客艙。布魯斯特回贈給他一段氣味,和記憶裏挺拔的肩背,沿着制服隐沒的脖頸線條。
裴跡盯着他,目光晦暗不明,“沒有。”
寧遠被他盯得緊張,忙抽回手來,輕聲道,“再說了,裴總,這是我的私事,你問這麽多……也不合适吧。”
“哦?這會兒不看你小姑的面子了?”裴跡擡眸看他,慢悠悠的笑道,“我怎麽說也是你未來小姑父,半個長輩,怎麽不合适?”
寧遠被人噎住了,驚醒這茬,又道,“那你……可別跟我爸告狀!”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還有我哥、我小姑……”
裴跡笑了,緩緩啓動車輛,夜色傾瀉,尾燈弧線流暢的在道路上畫出一道彎兒。在那道過于熱烈的目光注視下,他到底點了點頭,“不會。”
寧遠這才放心下來,懶懶的靠在頭枕上,垂眸不知在想什麽。
鼻尖萦繞着一抹酒氣,裴跡剛要開口,就聽見他問,“我哪裏不一樣?”
裴跡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哪裏不一樣?”
寧遠回憶着曲同舟的那句“你很特別,跟別人不一樣”,試圖在裴跡這樣的聰明人口中尋找到答案,“你有沒有覺得,我哪裏不一樣?”
裴跡将車拐進別墅區,漫不經心的應道,“要說哪裏不一樣的話,今天喝了酒?”
寧遠:……
裴跡餘光瞧見人漂亮面孔上有點兒怔色,又淡淡補了句,“換了領帶?…手表?做了新發型?”
寧遠睨他,“我是說人。我人,哪兒不一樣。算了……你也聽不懂。”他說着調整了下姿勢,見裴跡慢慢降了車速,便隔着窗往外瞧了一眼,“诶,這是哪兒?”
“我家。”
“你家?不是送我回去……”
裴跡笑道,“我只說接你,可沒說送你。”
寧遠側了側身,輕輕揚了下巴,“那我……給我小姑打電話!我可要告狀了啊。”
裴跡将手機遞出去,頁面顯示在撥號界面。他嘴角一彎,眼神帶着兩分促狹,“十點多鐘,這會兒,她正忙呢。”
“……”寧遠半信半疑接過手機來,還沒等摁下號碼,微信對話框就彈出一條來自“寧小姐”的消息。
裴跡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點開。
對話框裏赫然躺着幾張男模的高清帥照,學着讨好的模樣,将下巴擱在人手心裏……後頭那串語音點開,嘈雜的環境裏,寧顏一本正經的問道:未婚夫,選哪個好?
寧遠:……嗯?怎麽說呢,她确實是忙!
裴跡将車停好,“下車?慢慢跟你解釋。”他笑着湊近了人,伸出手去摁開他的安全帶,輕聲道,“有記者跟蹤,稍等會兒。”
隔着極近的距離,他嗅到一抹龍涎水的冷香。
說話間,輕柔的呼吸落在耳垂上,寧遠被燙的臉色發熱,下意識的微微歪了下頭,“現在嗎?”
裴跡沒動,目光落在副駕的後視鏡上,有幾個微弱的紅點閃爍,“估計還要守一會兒,我們從地下室回去。”
“你們家安保……也太不安全了吧。”
裴跡側過臉來,對上他的目光,似笑非笑,“也就是定錯機票惹出來的麻煩……以前,沒怎麽有蹲點的。”
寧遠垂眸,在昏暗中與他對視,頂嘴犟回去,“以前甩三百萬分手費的那位,也沒有?”
裴跡輕聲笑起來,微微撤開了身子,并未解釋,而是下車替他開了車門,那手臂撐在車頂邊緣,俯身朝他笑道,“那是‘欠款’,不是分手費。”
寧遠沒接話,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
從內室停車場到地下室的那一小段路遮蔽在樹木影綽中,光線昏暗難辨,寧遠摸黑跟在人身後,忽然停住了。
“怎麽了?”
寧遠尴尬,“等下,我看不見。”
“不好意思,這段路特意沒裝夜燈。”裴跡說着,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人的手腕,在他微怔的片刻裏,将人往前拉近了兩步,“怕黑嗎?”
寧遠義正言辭,嘴硬道,“不是、怎麽會?我會怕黑?”
裴跡忍笑,借着暗色将神情掩飾下去,忙順毛捋道,“是,你肯定不會怕黑。”
他拉着人的手腕,拇指尖落在手背和掌腹處,不緊不慢的往前走。寧遠有兩分不自在,還不敢讓人撒手,煎熬的掌心都生了一點細汗。
好在這段路不遠,穿過別墅地院,直接私人電梯上了樓,從側門進了一樓客廳,光線明亮,寧遠迅速抽回手來,讪笑了一聲。
裴跡也不揭穿,只笑着請他坐下。
“喝點什麽?”裴跡給自己倒了杯酒,給他也調了一杯,寬口細紋的玻璃杯加了兩塊冰,淡金色的酒液,又添了點牛奶,“喏,嘗嘗。”
寧遠嘗了一口,誇贊道,“味道不錯。小姑父,你真是什麽都會啊,怪不得我小姑選擇你!——你放心,你這麽賢惠,等她婚後,一定會收心的。”
裴跡伸手去握杯子的手頓在原處,他微挑眉,“賢惠?”
寧遠慎重點頭,試圖說服裴跡放心,“雖然你沒有‘他們’年輕,但勝在‘穩重’。”
裴跡聽着這話,差點讓人氣笑了,“你小子,還真敢說——還沒看出來,我和你你小姑……”
寧遠一副了然,“我懂,吵架了?”
“長泰醫療,在走上市流程,我和寧顏手裏的股權加起來,就能有公司的實際控制權。最初的股權協議裏簽訂了不得轉讓和交易,所以,只有結婚這一種方式。”裴跡言簡意赅,輕笑道,“長泰手中的新醫療研發了一款特效藥,未來……市場空間很大,幾乎沒有天花板。”
寧遠迷糊道,“什麽天花板?”
“……”裴跡笑出聲兒,“就是沒有上限。”
“所以,你和我小姑,是‘假結婚’?不對,是真結婚,實際上只是為了生意。”寧遠驚嘆道,“果然……我就說小姑這個事業狂,怎麽會突然着急結婚。”
“現在看來,這件事還不一定順利。”裴跡道,“我和寧顏結婚,動的不止是一個人的蛋糕,所以,他們正在考慮利用附加條款,通過董事決議來阻止。另一方面,也在跟蹤我和寧顏的進展,再加上沈黎那小子,恐怕這婚結的不那麽容易。”
“這就是為什麽我會一天到晚的上新聞,對吧?”
裴跡點點頭,心中暗道:除了第一次。
“那你們還……結嗎?”
裴跡不答,笑着喝了一口酒,神色雲淡風輕,看着也不為這事兒着急。
“你好歹也是金融巨鱷,想拿下股權,還需要靠結婚嗎?”寧遠主動跟他碰杯,又吞了兩口酒,輕飄飄笑道,“不應該是叱咤商場,随便動動指頭,就能攪起一片風雲嗎?”
裴跡:“……”
“你跟誰學的詞兒?”
“我哥——”寧遠道,“我哥是這麽說的!”
裴跡笑着睨他,“那你哥還說什麽了?”
寧遠笑道,“沒了。”
又纏着人喝了兩杯後,寧遠掏心窩子道,“剛才騙你的。其實,我哥還說了,要離你遠點,你陰險狡詐……”他停頓片刻,想了想,補充道,“喜歡拐帶不谙世事的美少年。”
“?”
裴跡滿頭黑線,別說拐帶,他這輩子連遇見不谙世事的美少年,都少的可憐。
前三十年泥坑裏摸爬滾打,為了事業發展,幾乎每天陪的都是中老年……這寧川——他暗自磨牙,狗崽子。
裴跡微嘆了口氣,“真沒有。”
寧遠明媚笑道,“不可能,花邊新聞賊多,我都刷到過!”
這倒是真的——裴跡啞聲,學着他的話道,“都是假的,純造謠。”
寧遠看他眉眼一暗,添了點深意,便輕笑着安慰道,“沒關系,就算做不成我小姑父,我們還是朋友。”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裴跡笑着點點頭,“還有,轉組的事情,是你哥寧川定的,新業務線加的還算不錯。那個蘇飛揚,也是你哥的死對頭——替沈黎辦事,但他現在還不知道你的身份,下次遇見他,躲遠點。”
[當然,是我讓寧川定的。] 這句,裴跡沒說。
“我就說!”寧遠拍拍他的肩膀,“看來是冤枉你了,裴總——敬愛的小姑父。”
寧遠分明有點醉意,這會兒也不跟他客氣了,為了避免出門被拍到,再鬧出什麽幺蛾子,決定今晚住在這兒。
裴跡含笑道,“二樓右拐第二間是客房,有獨立洗漱間,你收拾一下,早點睡吧。需要什麽東西,跟我說。我還得再處理點工作。”
寧遠點頭,哼着小曲兒上了樓。
裴跡晃着手中那杯酒,輕笑着吞了……
然而,再回主卧時,他摁開燈,卻傻了眼:床上惺忪睜眼的美少年瞪着他,一樣的傻了眼。
不是,寧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