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灰_001
第0011章 灰_001
暴雨即将來臨。
下午第三節下課時,烏雲密布,天色已漆黑一片,狂風呼嘯。
鄧成寧收拾書包的時候接到他媽媽的電話,說快下大雨了,張叔叔主動說要開車去學校接他,讓鄧成寧出校門口了聯系張叔叔。
鄧成寧抱着書包,坐在座位上發了一小會兒呆,直到同學問他怎麽還不趕緊走。
“快下雨啦。”
鄧成寧背好書包,慢吞吞站起來,出了教室。
空氣中已經聞得到大雨來臨前的土腥味,潮濕,黏膩,像冰冷的蛇皮爬過肌膚。
鄧成寧胃部微微發脹,有種作嘔的感覺。
張榮亞是他媽媽的男朋友,剛在一起兩個月。這是他爸爸去世三年後,他媽媽在朋友的勸說下,第一次交男朋友。一段新的感情果然很有用,他媽媽的情緒明顯好了許多。
趙婉怡從小的時候開始,就是一個很嬌氣的人,她跟鄧成寧爸爸是青梅竹馬,兩人十幾歲的時候就在一起了。鄧成寧爸爸一直寵着她,到了趙婉怡從舞蹈學院畢業,一天班沒上,直接結了婚。
鄧成寧爸爸很聰明,很有做生意的頭腦,事業蒸蒸日上。他寵着妻子,生活幸福美滿,結婚十幾年了,夫妻感情依舊很好,人人都說是神仙眷侶。
直到意外發生。
大雨天,深夜,擔憂家人着急回家的丈夫開着車在路上疾馳,沒注意到被雨水沖到路面的井蓋。
碰撞,急剎車,輪胎打滑,車子翻倒,撞斷了護欄。
據說,鄧成寧爸爸當場就沒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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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成寧一家天都塌了。
悲傷、絕望,這些自不必說。他爸爸留下的産業,引得一堆親戚你争我搶,欺負趙婉怡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全職主婦,兒子又還是個未成年人,各種坑蒙拐騙鄧家産業。趙婉怡強撐着一口氣,接手公司,培養自己的親信,折騰得身心俱疲。
一年的時間,趙婉怡便得了焦慮症,失眠,吃不下東西,大把掉頭發,暴瘦。趙婉怡只好去看心理醫生,吃藥治療。公司的其他人以她精神不好為理由,攻擊她不應該掌管公司。趙婉怡回家崩潰大哭,對鄧成寧說,你快些長大,你好好學管理,你是你爸爸的兒子,你肯定能把公司管理得很好。
此後,趙婉怡對鄧成寧的要求越發嚴苛。考第一名也很難展露笑容,除非特別特別優秀,把第二名甩得很遠。萬一鄧成寧沒考到第一,趙婉怡便會默默流淚,說是自己的錯,她沒有鄧成寧爸爸聰明、高學歷,不會輔導孩子學習。
趙婉怡一流淚,鄧成寧就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他是家裏唯一的男子漢,可他卻沒有像爸爸說的那樣,照顧好媽媽。
鄧成寧也開始睡不好,甚至失眠。
他懷疑自己跟他媽媽一樣,得了焦慮症,或者抑郁症。他時常心情低落,覺得一切都沒什麽意思。
到了高二這一年,學習越發緊張。
鄧成寧無法像以前那樣,經常坐穩第一的位置,他媽媽的眼淚掉得更頻繁。
最嚴重的時候,他看着他媽媽在客廳哭完,走進卧室後,他照例在書桌前坐下,準備學習。
可猛地一痛,他驚醒。
發現不知什麽時候,他竟然拿起剪刀,在自己的小臂處割了一下。
白皙的肌膚滲出血珠。
他感到了一種痛快,自我懲罰的痛快。
理智上他明白,自己心理也有問題了,需要去看心理醫生。可他不敢告訴他媽,他不知道狀态已經如此之差的媽媽,再聽到他心理出現問題,會不會立即崩潰。
他只好假裝一點事沒有,可內心卻快要塌陷了,想自殘的念頭一天比一天兇猛。
就在這時候,他媽媽認識了張榮亞。
張榮亞也是舞蹈專業畢業的,畢業後先是到學校當舞蹈老師,後來自己創業,開辦舞蹈工作室,有幼兒舞蹈、成人爵士、街舞各種培訓班,辦得相當不錯。
張榮亞大趙婉怡三歲,文質彬彬,身材修長,相貌堂堂。加上兩人同為舞蹈專業,很是談得來。
自從認識張榮亞,趙婉怡情緒好了非常多。
确定關系後不久,趙婉怡就把張榮亞介紹給鄧成寧了,之後三人便經常出去吃飯。
最近一次鄧成寧沒考第一,趙婉怡也沒流淚了,只是說了他兩句,馬上被張榮亞打斷,說成寧已經十分優秀了。
待到趙婉怡離席去洗手間,張榮亞笑着關心:“沒事吧,成寧?你媽媽是望子成龍,有些過于焦慮了,其實你已經非常優秀了。”
鄧成寧說自己沒事,還道了謝。
張榮亞一直帶笑看着他,眼神奇奇怪怪。
後來又有一次,趙婉怡離席補妝。張榮亞又詭異地看着鄧成寧笑,問:“在學校是不是很多人追你?”
鄧成寧搖頭,不想回答。
張榮亞還不作罷,繼續說:“畢竟你長得這麽好看。”
鄧成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于孤僻,或者過于敏感了。從這一句話開始,他對張榮亞不多的好感消失殆盡。
幾乎每次見面,張榮亞都會趁趙婉怡不在的間隙,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鄧成寧,有時候還會說一兩句很奇怪的話。
比如——
“追你的人裏,是女生多,還是男生多?”
“你全都拒絕了?是一個都沒看上,還是還不清楚自己喜歡什麽?”
張榮亞的奇怪言行,就像鄧成寧的自殘行為一樣,被鄧成寧牢牢封鎖在內心,不敢告訴趙婉怡。
他生怕因為自己的過于敏感,毀了媽媽好不容易建立好的情感關系。
可他越來越不喜歡張榮亞,盡量避免與他私下相處。
此時,一想到張榮亞在校門口等他,鄧成寧幾乎邁不動步伐。
可他媽媽——
“媽媽在家煮了你最愛吃的椒鹽排骨,你張叔叔也愛吃。你們早點回來,免得排骨涼了!”
他媽媽多久沒有這樣歡欣的語調了啊。
暴雨即将降下,偌大的校園在十分鐘內走得空蕩蕩的。
只剩下鄧成寧一個人,頂着風,慢吞吞往校門口走着。
走得再慢,也終于還是走到了。
鄧成寧一眼就瞥見了校門口那輛貼了亮紫色車衣的寶馬,顏色濃得令人瞄一眼就頭昏。
他想坐到後座去,可張榮亞瞧見他,殷勤地下車,拉開副駕駛的車門,請他坐上去。鄧成寧看着他的笑臉,胃裏湧起一陣惡心,只能硬着頭皮上了車。
張榮亞上車,發動車子,問:“你身體不舒服嗎?怎麽臉色有點白?”
車載香薰濃烈的香味讓鄧成寧越發難受了,他搖了搖頭。
誰知,車子緩緩行駛,右轉拐進學校後門邊的小道後,就停了下來。
張榮亞解開安全帶,湊過來,低聲說:“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告訴叔叔,沒關系。”
接下來的事在鄧成寧的記憶裏已經變得混亂,只剩下一塊塊碎片似的畫面跟言語。
張榮亞一直絮絮叨叨,不停說着一些令人不适的話,語調急促,帶着猥瑣的迫切。他湊過來時的粗喘聲,呼哧呼哧,似乎把呼吸間的熱氣都打在了鄧成寧耳朵上,令鄧成寧胃裏一陣翻湧。
“看你不舒服,叔叔也好不舒服。”
“你長得真好看,比你媽媽還好看,畢竟你十七歲。”
“你還這麽小,不應該早戀,知道嗎?早戀會影響學業,你媽媽會傷心的。”
“不過,叔叔可以幫你,讓你知道什麽叫戀愛,好不好?”
“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肯定喜歡男生,別騙人,肯定是。”
“你還不知道戀愛的好處,你看看你媽媽,本來心理有問題,在我的幫助下,好了多少!”
張榮亞先是摸他的臉、頭發,後來又扯他的校服,摸了腰,最後手往下,拉扯鄧成寧的褲子。
鄧成寧發抖,動彈不得。
張榮亞比他塊頭大,但他不至于推不開張榮亞。
在當時那個時刻,他好像被定住了身,巨大的恐懼充滿了他的身體,讓他動彈不得。
他既恐懼張榮亞的行為,又恐懼他媽媽要是知道了張榮亞的所作所為,該怎麽辦。
他媽媽會不會一下就崩潰了,無可挽回地崩潰了?
“你怎麽哭了?乖,叔叔會好好對你的……”
那只冰冷的、蛇一般的手往下伸,握住了,開始動了起來。
鄧成寧一邊發抖一邊幹嘔,像是陷入了一個噩夢。
車外狂風呼嘯。
突然——
一陣巨大的撞擊聲“嘭”地響起,整輛車都震了震。
驚恐的張榮亞停下動作。
鄧成寧淚眼模糊,偏頭看向主駕,有人在撞車窗玻璃,伴随着巨大的吼罵聲。
“我操你大爺的死變态!我操你十八代祖宗!”
撞擊力大到恐怖,沒幾下,車窗玻璃就轟然碎裂,一只大手伸進來,打開車門。
一米九的大個子,穿着實驗中學的校服,手裏抓着一只啞鈴,怒氣洶洶地抓住張榮亞的領子,把他拖下車。
張榮亞見是個穿着校服的學生,略微鎮定了一些,開始恐吓:“你敢砸我的車?這是寶馬!你賠得起嗎?!”
大個子一句廢話沒有,扔了啞鈴,握起拳頭,狠狠砸下!
“我他媽的不僅敢砸車,我還敢揍死你個死變态!”
張榮亞鼻血長流,像堆垃圾一樣倒在地上。
大個子俯身探進車裏,着急問:“同學,你沒事吧?”
鄧成寧雙眼紅腫,呆呆看着他。
“鄧成寧?!”大個子驚訝。
大個子是鄧成寧高一同班的體育委員,賀睿峰。
兩人高一同班了一年,普通同學關系。
賀睿峰按了解鎖,跑到副駕,拉開車門,幫鄧成寧解開安全帶,将他扶了下來。
在鄧成寧下車前,他甚至記得幫忙拉好褲子衣服。
就這麽一會,張榮亞爬進了車裏,關上破破爛爛的車門,按了鎖,坐在車裏威脅怒罵。
“我要告你!你完蛋了,你砸車,還無辜毆打群衆,你等着被退學吧,你完蛋了!你要賠我車!”
賀睿峰将鄧成寧扶到人行道,在路牙上坐好。随即撿起滾落在地上的啞鈴,氣勢洶洶沖過去,喊:“老子這就砸爛你這死變态的車!告,告你大爺!目無王法啊你!”
沉重的啞鈴大力砸在車頭上,一砸一個坑,一砸掉漆一大塊。
賀睿峰或許是超人,有着異乎尋常的巨大力氣,沒一分鐘的工夫,原本光亮如新的豪車已經被砸得坑坑窪窪。
張榮亞大概吓瘋了,生怕那沉重的啞鈴下一刻砸在他腦袋上,急忙發動車子,踩下油門,完全不顧站在車頭前的賀睿峰。
賀睿峰往旁邊一躍,急急躲開了,接着緊跟在車子後面,助跑了幾步,以一個非常标準的扔鉛球姿勢,奮力将啞鈴扔了出去。
咚!
寶馬的後車窗被砸出一大片裂紋。
張榮亞這時也不敢停下叫嚣了,只顧逃竄。
鄧成寧坐在馬路牙子上,呆滞地看着突變的意外。
狂風呼嘯,賀睿峰逆着光,朝他走來。
“你沒事吧?”
鄧成寧心率極快,腦子發脹,對眼前這個人,迅速産生了巨大的信賴感。
這是吊橋效應,他知道。
【作者有話說】
1.沒有黑寶馬的意思 2.不好意思更新晚了,原本寫白011寫了一半,突然覺得這時候開始寫灰章節比較好……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