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chapter 33
☆、chapter 33
“那現在就有時間了?”
“我們做物理的,時間永遠不夠用。”黎若谷說轉頭看了趙寧靜一眼,“但如果願意的話,也能抽出時間。”
“物理都研究些什麽?”
黎若谷有點為難地舔了舔嘴唇,最後還是據實說道:“我一般不跟人聊我的工作。”
“為什麽?”
“因為說了人家也聽不懂。”
“瞧不起人是吧?”
“不是——”黎若谷的手又伸到桌子底下去搖趙寧靜的膝蓋求救,嘴上又忙着解釋,“我實話實說,您要跟我聊物理,至少得拿了個物理博士學位才能聽懂些皮毛,不然我說的東西,您會覺得很無聊——”
“切!不就是搞搞□□跟核電,你當我真不懂。”
“那是多少年前就被研究清楚的東西,現在只能算是工程。”
“那物理都研究什麽?”
黎若谷按了按太陽穴,又轉回來了,他只好答道:“研究的分類很多,比如天體物理,宇宙學,高能物理,核物理,凝聚态物理,原子分子物理,光學,聲學,等離子物理,生物物理……”
鐘伯目瞪口呆,“要研究這麽多?”
“這當然不可能,”黎若谷說,“我們家總共兩個做物理的,研究的都不一樣。我外公做的高能,主要研究量子場論;而我做的是凝聚态——”
“什麽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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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要讓我跟您解釋這個,就算解釋到明年也難解釋清楚——”
鐘伯把啤酒罐重重往桌上一磕,“你平時對阿寧也是這麽沒耐心嗎?”
“她那麽識趣的人,我說講不清楚的時候,她就不會再追問了。
“你說誰不識趣?”鐘伯吹胡子瞪眼。
“我不說話,我喝酒,喝酒總行了嗎?”黎若谷深呼吸後,端起啤酒罐,仰頭咕咚咕咚地喝下半罐。
鐘伯轉過頭又問趙寧靜,“他平時是不是也經常這麽跟你發脾氣?”
趙寧靜連忙搖頭。
“那是還沒結婚,”他開始苦口婆心,“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你一定要聽我的,他要是經常跟你發脾氣,什麽都他做主,還把你看得牢牢的……這種的十有八九婚後就會開始家暴——”
“噗——”黎若谷一口啤酒噴出來。
接過趙寧靜遞來的紙巾,擦幹淨以後,他已經不敢再随便說話,随老頭去吐槽。而他從桌上的鐵筒裏抽出一根吸管,插到啤酒罐裏,感到生無可戀時就深吸一口。
桌上的盤子空得見底時,黎若谷大松了一口氣。
鐘伯沒讓趙寧靜收拾,直接把他倆趕出店外。
黎若谷站在屋檐下,望着頭頂漆黑的天空,頓時有種從大氣層稀薄的高空回到地面的感覺,一連深吸了好幾口寒冷的空氣。
“走走吧,坐車太悶了。”趙寧靜說着來挽着他的胳膊,用了些勁像攙着他一樣。
“我沒事。”他說。
風吹到他臉上,從海邊到市區,夜空都一樣陰沉。
“鐘伯比較固執,不那麽好相處,但是人真的很好。”趙寧靜解釋說。
“看他跟他兒子的關系就知道了,”黎若谷說着,頓了一下,“話說回來,大部份的父子關系都不好,天生的敵人和對手。”
“你們家也這樣嗎?”
黎若谷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道:“相互看不順眼吧。”
趙寧靜有些擔憂地問:“你對鐘伯會不會——”
“剛開始他總針對我時,有那麽一點不舒服,”黎若谷坦白地說道,“後來我發現,我還挺喜歡這老頭的。”
“為什麽?”
“他是站你那邊的,”黎若谷說,“只要是站在你那邊的人我就沒理由不喜歡。”
趙寧靜站住,動容地望着他,“我不是故意不說話。而是只有這麽個人,即使全世界都覺得我配不上你,但他會去挑剔你,怕你對我不好。只有這麽一個人,我不想寒他的心。”
“那你還讓我寒心?”黎若谷氣惱道。
趙寧靜抿着嘴不說話。
“再說了,你怎麽以為只有他一個人?”黎若谷一步跨到她面前,“我也是站你那邊的。”
趙寧靜呆怔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看他,天上恰好下起了毛毛雨,在她仰頭時,溫柔細密的雨織恰好落入眼中。
黎若谷連忙把她攬進屋檐下面躲雨,還沒站穩,趙寧靜猛地紮進了他懷裏。
昏燈微雨的夜巷,路燈照得路面濕潤反光,燈下雨絲斜斜地飛揚。
在冷寂的夜裏,他聽她說:“如果時間能變慢就好了。”
他擡起手,緩緩落到她的發頂,“就算時間飛逝又怎麽樣,我不會變的。”
趙寧靜的兩手交放在扶手上,緊張地望着沉思了好一會兒的徐培宇。
他一會兒抽出病歷放到上面,一會兒又拿起來壓回去,反複幾次,他的兩手交握壓在一疊病歷上。
“開始試着減藥。”他說。
趙寧靜的手緊抓扶手,“減藥?”
“這個月先減去四分之一的劑量,”徐培宇說,“如果順利,下個月就減到一半,再減至四分之一,直到停藥為止。”
趙寧靜沒有立刻開口,她擡手摸了摸頭發,又垂下來,十根手指絞在一起,“這是說我已經好了嗎?”
“你可以正常工作和生活,情緒也相對穩定,”徐培宇微笑地說,“和正常人一樣了。”
趙寧靜松開扶手,兀地站起來,想要說什麽,臨到嘴邊又忘了。
她在房間裏來來回回地走了幾遍,又坐了回去,“好多次,我都以為我這輩子完了。”
她又重新抓住扶手,眼裏浮起水光,“不止是孤獨,卑微,更恐怖的是看不到一點希望——”
眼淚成串地淌落,她卻露出了笑,“那時真的就以為,這輩子我都會活在自責愧疚和恐懼裏,除死不能解脫。”
徐培宇望着她,怔忡起來。
很多人,很多很多人,最後都是死才獲得解脫。
他的病人,有人只來過一次兩次。
也有人每周都來,突然有天就不再來了。
他這間幾平方的診室裏,面如死灰的人接踵進來,診斷,開藥,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麽。
連他,也有不敢去面對的創傷。
女友離開的頭一年裏,幾乎每天晚上,都能夢到她又站在面前,聽到她痛苦的哀求,哀求他無論如何都要過得好好的。
然後她才能安心地尋求解脫。
他的眉頭皺得死緊,及時地控制住情緒,擡頭看向對面淚珠不斷的人,至少她是好了。
他抽了兩張紙巾,走到她面前,蹲下來遞給她紙巾。
趙寧靜接過來,擦了擦臉,微微有些窘困,“謝謝!”
徐培宇這才站起來,遞給她紙筆,指着紙上的一處空白說道:“這裏填上緊急聯絡人的電話。”
“啊?為什麽?”趙寧靜憑着第一反應,填上了黎若谷的電話。
徐培宇接過來,看了一眼,就夾進資料袋裏,“你一直服用的藥,雖然效果好,但是在服藥初期和減藥期間,有一定概率會誘發自殺。”
他的話剛說完,趙寧靜臉上的喜悅退去,十指又捏緊。
徐培宇立刻說道:“極小的概率,說明書上也有寫。格外擔心是不必要的,只是出現自殺念頭一定要及時就醫。”
趙寧靜茫然地點了點頭。
徐培宇見她目光發怔,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沒有。原本還想跟她說減藥期和停藥半年內極易複發。現在再說,只怕她會接受不了,反而産生心理壓力。
“我曾經想不通,爸爸為什麽一句話都沒有留給我,”趙寧靜突然說,“後來再想想,其實他一直在跟我說,反反複複,只是我不知道那些話就是遺言。”
“什麽話?”徐培宇問。
“‘對不起,我是個沒用的父親,沒有留住你媽媽,害你從小沒有母親,吃了很多的苦。我沒什麽資格教訓你,但是一定要讓你知道,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必須要慎重考慮。’——”她重複完,接着說道,“這樣的唠叨是不是很耳熟?”
徐培宇點頭,“後半句只要是父母都會說。”
“我當時也覺得就是家常瑣碎的唠叨而已。直到我也得了抑郁,才知道他抑郁那麽多年,早就喪失了交流的意願,說出這些話,對他來說太難了。”
“他對你有很嚴重的愧疚心理。”
趙寧靜卻搖了下頭,“他對媽媽的愧疚應該更多一些。”
徐培宇凝神,這是她第一次聽起母親。
“他們離婚的原因是思想傳統的奶奶不喜歡媽媽,吵啊罵的都是家常便飯,有一次吵起來,奶奶心髒病發沒再救過來。”趙寧靜像說着別人家的事一樣,“我那時候很小,奶奶也不喜歡我,我天真地以為她走以後,這個家就安寧了。卻沒想到,料理完奶奶的後事,媽媽竟然也要離開這個家。”
徐培宇回到了桌子前,抓起桌上的筆握在手裏。
趙寧靜接着說:“那段時間,我沒去上學,媽媽走到哪裏,跟到哪裏,連覺也不敢睡太實。畢竟是小孩子,熬了兩天,就睡死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了門響,可是太困睜不開眼睛。又想繼續睡,又擔心媽媽真的走了怎麽辦,終于從床上爬起來,每個角落都找遍了,只見到爸爸一個人背光站在窗戶前。我立即爬上書桌,開了窗子往外看,媽媽剛剛走過樓前的橡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