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緒

第31章

第31章

十一區以東是大片汪洋,與第九區隔海相望。加爾什城遠離陸地建在海上，是一座不折不扣的海洋城市。

城市布局呈六芒星形狀，整體以金屬、巨石和水晶打造。城中居民接近百萬,往來流動人口更是不計其數。

加爾什城的位置并非固定不變。

每年有四分之三的時間，城市懸浮在海平面以上,好似空中樓閣。餘下時間會沉入水下,躲避暗月中的海洋風暴。

加爾什城擁有巨星上最大的民用航空港，城主有獨立的執法權和稅收權,雖然沒有正式脫離十一區,但也常年游離于外,與其他城市迥然不同。

時間進入火月,加爾什城迎來最繁忙的季節。

大量飛船抵達航空港,頻繁地降落起飛,給地勤人員造成巨大壓力。好在機器人增多兩倍，勉強能應對暴增的人流，沒有鬧出任何亂子。

日暮時分，太陽沉下海平面，漫天紅霞鋪展,自邊緣被黑暗吞噬。

入夜後,加爾什城亮起燈光,霓虹閃爍,猶如一顆明珠照耀海上。城內人潮如織，穿梭在大街小巷,商業街尤其熱鬧。

一條筆直的長街貫穿城市，末端連接六芒星對角。

道路兩側燈柱林立,造型華美的水晶燈照亮建築。建築表面浮現彩光，光暈交錯架起拱橋。在橋下穿行而過,滿目盡是五彩斑斓，如夢似幻，恍如置身童話世界。

城內有兩座标志性建築，一座是城主府，另一座就是航空港。

航空港占地面積極廣，整體以金屬和晶石打造。

建築穹頂呈拱形，由晶石拼接而成。內部分為兩層，上層是之字形廊橋，一端連接停機坪，另一端直通一層大廳。大廳由金屬打造，環形光束照亮所有空間，愈顯寬敞明亮。透明的光屏懸浮半空，屏幕中滾動圖案和文字，機器人頻繁在地面穿梭，方便往來人員查詢。

大廳內熙熙攘攘，熱鬧卻不顯嘈雜。

數百機器人分散在空間內，各自頭頂一塊光屏，随時為到訪的客人服務，同時不忘維持秩序。

轟鳴聲傳來，龐大的暗影掠過建築上方，是三艘來自貿易星的飛船。

船主不只運送貨物，還搭載來自外星系的乘客。飛船将在加爾什港短暫停靠，不久就會再次起航。

停留時間只有幾個小時，船員和乘客們沒有留在船上，都選擇去城內大吃一頓，享受短暫的休閑時光。

加爾什城以繁華聞名于世，自然不缺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這座城內有醉人的美酒，豐盛的食物，血腥的鬥獸籠，一擲千金的賭場以及來自不同星系的美人，只要晶幣足夠，任何人都能獲取最頂級的享受。

關于加爾什城的種種傳遍星系，它像一頭吞金獸，無論來自哪個星系，也無論是什麽種族，只要走進這座城，勢必要留下身上的晶幣。

一座不折不扣的海上銷金窟。

“聽說城內有新酒，來自蟲族的佳釀，一定要去嘗嘗。”

“蟲族的酒價錢可不低。”

“一兩杯總付得起。”

“難得放松享受一下，千萬別掃興。”

經過漫長的星際旅行，船員和旅客都很疲憊。尤其是好鬥的種族，情緒都不算穩定。他們急需要放松，去城內喝上兩杯，或是享用一餐美食，都是不錯的消遣。只要不去鬥獸場和賭場，自然不會花費太多。

“好吧。”

遲疑的船員被說服了。

他們和值守的同事打過招呼，在通訊器上核準換班時間，便迫不及待走出飛船。

機器人十分貼心，每遇到陌生面孔就會主動迎上來，點開光屏展示城內的商業街。

“我之前去過這家酒館，酒很好，價格也十分公道。”一名膚色靛青，身材中等，長相粗犷的船員說道。

“看上去還不錯。”另一人點擊屏幕，酒館的三維圖像在屏幕中轉動。

其餘幾顆腦袋湊過來，經過短暫讨論，都認為這家酒館值得一行。

“就去這裏。”

一群人達成一致，當即繞過機器人，風風火火走向出口。時間雖然充裕，卻也不容浪費，他們必須抓緊。

送走一批船員，機器人熄滅光屏，臉部顯示屏閃過一道光，将圖象訊息上傳至主腦。數秒後接到指令，機器人調轉方向滑向廊橋，繼續服務進入大廳的外來人員。

不知不覺，時間來到午夜，進入加爾什的飛船仍不見減少。

繼數艘小型商船和客船之後，一艘帶有賞金獵人标識的飛船降落在停機坪。

底部艙門開啓，數道修長的身影走出船艙，身上的制服與船尾的标識不符，看上去十分違和。

周圍人群掃過一眼，短暫的驚訝之後，很快又移開目光。

賞金獵人時常游走在灰色地帶，結下的仇人不計其數。他們或許是賴得脫下僞裝，沒什麽值得奇怪。

一行人進入大廳，優越的外表格外惹眼，卻沒有引來任何注意。利用精神力進行僞裝，能夠淡化存在感，輕易使人忽略他們的存在。

他們走進人群，消失在旅客之間。過程中沒有遇到一名地勤人員，更沒有遭到攔截，十分順利地來到大廳出口，離開了航空港。

大廳門外直通一座廣場。

廣場內有升降車庫，停泊不同式樣的飛行器，專供外來人員租賃。

飛行器的程序提前設定，飛行距離限于城內，高度也有限制，僅允許在城中使用。

“天亮前彙合。”

幾人分頭行動，谷緒沒有和嚴珣同行，選擇自己探索城內。

嚴珣沒有意見，僅是敲了敲手腕上的通訊器：“随時保持聯絡。”

南希想跟随谷緒，也被他拒絕。

“不要跟着我。”

“可是……”

“這是命令。”

“好吧。”

行軍蟻不太情願，但也只能聽命行事。

既然無法跟随谷緒，她便自行決定路線，城內的商店是首選。那裏有豐富的食材和調料，主人應該會喜歡。

在離開之前，她堅持為谷緒租賃一架飛行器。

“不要拒絕我，您沒有晶幣，總不會想步行進入城內。”

“好吧，謝謝。”

“不客氣。”

南希很高興。

她的晶幣是從星盜的飛船上搜刮，數量相當不少，租賃兩架飛行器綽綽有餘。

兩人的飛行器都沒有駕駛艙，十分輕便。雙腳踩上去，底部會升起支杆，方便操控者抓握。

嚴珣想起谷緒的情況，本打算上前幫忙，被南希搶先一步，突然覺得這只行軍蟻很不順眼。

“閣下？”見嚴珣許久不動，雲霁奇怪地探頭看向他。

“沒什麽。”嚴珣搖頭失笑，轉身登上飛行器，為自己的幼稚感到費解。

伽羅坐在前排，回頭看到嚴珣的神情，意識到這不是調侃的時機，果斷閉緊了嘴巴。

廣場上的飛行器陸續起飛，谷緒落在最後。

他短暫熟悉過駕駛，認真看過商業街的地圖，才啓動飛行器滑了出去。

為他服務的是一部小型機器人，類似監獄中的機械蟲，只是外形并不駭人，反而有幾分可愛。

“祝您有一個愉快的夜晚。”機器人眼中的光彎成弧形，連聲音都十分悅耳。

飛行器滑過半空，穿行在燈火輝煌的街道上。

夜風迎面襲來，吹亂谷緒的額發，短暫遮擋住他的視線。

銀腹狼蛛爬出他的衣領，大概是不喜歡海風的潮濕，很快又縮了回去，藏進外衣內層的口袋。

谷緒飛行一段距離，空氣中飄來一陣香風。兩條道路的交叉口，一座三層小樓尤其醒目。

小樓造型奇特，整體以彩石堆砌，外牆鑲嵌水晶。二層和三層的露臺點綴花卉，花牆和圍欄之間是數名衣着清涼的美人。

她們身材豐腴，容貌嬌豔，濃密的卷發披在身後，臉上覆着輕紗，青彩勾勒的眼尾妩媚多情。

三樓的美人吹響樂器，赤足随音樂打着拍子。

二樓的美人翩翩起舞，腰肢柔軟，秀發飛揚，比盛放的鮮花更加豔麗。

行人紛紛在樓下駐足，一時間目眩神迷。雙腳變得不聽使喚，自顧自走向店門。

谷緒經過時，舞動的美人正向下方招手，寬大的裙擺在飛旋中舒展，腳踝上的鈴铛清脆作響。

“進來喝一杯。”

“來呀。”

美人的聲音稍微沙啞，聽上去雌雄莫辨。

人群擁擠得更加厲害，近似有些狂熱。

前方道路被堵，谷緒只能拔升高度，平行飛過二樓。

露臺上的美人停止旋轉，不期然望見黑發少年，突然間臉色一變：“等等，你……”

她的話沒說完，谷緒已經飛遠。少年的身影掠過人群頭頂，很快消失在街道拐角。

美人按住胸口，突覺悵然若失。

黑色頭發，黑色眼睛，蒼白的皮膚，還有他身上的氣息，冰冷得使她戰栗。

不死族？

念頭一閃而過，她苦笑着搖了搖頭，認為自己在異想天開。

自從不死城陷落，輝煌的文明消失在地底，她的祖先就流亡海上，再沒有見過一名不死族。

失去曾經的主人，他們淪為海上流民，只能混在一群海蛇之間，靠出賣色相艱難度日。

她多希望那個少年是不死族。

可惜失望過太多次，她已然變得膽怯。

“梅麗，你在發什麽呆？不幹活可沒飯吃。”一個聲音從身旁傳來，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我知道了。”壓下心中的沮喪，梅麗重新揚起笑容。夜風吹起她海藻般的長發，耳後的圖案若隐若現，精巧地附着在耳垂邊緣，分明是一只縮小的狼蛛。

谷緒穿過兩條街道，參考記下的地圖，找到一家中介商的店鋪。看到排在門前的隊伍，他跳下飛行器，徒步走了過去。

隊伍移動的速度很快，排隊的人卻不見減少。

期間有人想要插隊，被牆頭的監視器發現，立即有小型機器人從商店裏飛出來，淩空罩下一張鋼網，網魚一般套住鬧事者，将他丢出了商業街。

“不許插隊，鬧事者驅逐。”

機器人掠過人群，頭頂閃爍紅光，不免讓谷緒回憶起監獄中的甲蟲。他下意識晃了晃腦袋，将不愉快的記憶驅逐出去。

大概過了一刻鐘，谷緒走進商店大門。

室內寬敞明亮，充滿科技感。

房間中排列數張櫃臺，每張櫃臺後都坐着一名中介商。他們來自不同種族，身上的衣服卻一模一樣，代表着同一股勢力。

櫃臺三面點亮光屏，屏幕中滾動大量文字，讓人眼花缭亂。

谷緒環顧四周，找到一個空位，走過去坐了下來。

“您需要什麽，客人？”中介商擡起頭，他有一雙蔚藍的眼睛，皮膚是淺藍色，頭發很短，臉頰兩側覆蓋鱗片，耳後長有魚鰓。

谷緒從上衣口袋中掏出幾枚蛛繭，放到反光的櫃臺上。

“能換多少晶幣？”

“這是……狼蛛的絲？”中介商拿過一枚蛛繭細看，瞳孔微微放大。

銀腹狼蛛又一次出現在谷緒的領口，恰好被他看到。中介商變得興致勃勃，試着詢問谷緒：“那只狼蛛，您是否打算出售？我願意給高價。”

銀腹狼蛛當場張牙舞爪。礙于個頭，不太兇狠的樣子與殺傷力不符。

“不賣。”谷緒反手壓住銀腹狼蛛，将它按回了領子裏。

“真是遺憾。”中介商感到惋惜，但沒有糾纏。他認真檢查過全部蛛繭，手指點擊光屏，給出一個相當不錯的價格，“銀腹狼蛛的絲總是供不應求，如果您有更多，我随意願意收購。”

交易順利達成，兩只鼓鼓囊囊的錢袋放到櫃臺上。

谷緒拿起一只掂了掂重量，又從口袋中取出兩枚蛛繭，對中介商說道：“換一個消息。”

“您想知道什麽？”中介商變得更加熱情。不換晶幣地話，這兩枚蛛繭将完全屬于他，不需要給店內抽成。

“我需要一個身份，可以通過任何盤查。”谷緒說出他的要求。

他目前的身份是賞金獵人，不确定何時會被揭穿。他需要做兩手準備，讓他能購買船票，通過安全員的盤查。

中介商眼珠子轉了轉，重新打量起谷緒。片刻後咧開嘴，迅速收走谷緒拿出的蛛繭。

“商業街盡頭，變形人霍利的店，我只能告訴你這些。”

“好的。”

谷緒得到想要的消息，拿起錢袋起身告辭。

走出商店大門，門前依舊在大排長龍。他找回自己的飛行器，繞過人群，加速向街尾行去。

變形人的店遠離喧嚣，藏在一條狹窄的巷子裏。由于位置偏僻，這家店生意冷清，随時像要關門倒閉。

推開店門，會發現店鋪外觀破舊，內部裝潢卻頗費心思。

地板和牆壁由金屬鋪設，整潔的櫃臺正對大門。櫃臺後是巨大的顯示屏，鋪滿整張牆面。

圓筒機器人在地面上來回滑動，手中抱着箱子，不清楚裏面都裝着些什麽。

谷緒繞過機器人走近櫃臺，發現椅子上坐着一團透明的膠質。

原諒他這樣說，即使調動最豐富的想象力，他也無法将眼前的東西和生物聯系在一起。

“歡迎，客人，你需要些什麽？”膠質向內聚攏，逐漸凝成人形，能清晰辨認出五官和四肢。

“我需要一個安全的身份，能夠購買飛船船票，通過安全盤查。”

“沒有問題，把手放到上面。兩只手，掌心朝下。”

變形人沒有詢問太多問題，他甚至沒有多看谷緒一眼。

造訪商店的客人很多，逃犯、星盜、賞金獵人，應有盡有。他為對方僞造身份，換取豐厚的報酬，至于別的，他壓根不關心。

透明的手指向桌面，谷緒依照指引留下掌紋。

“現在，不要動。”

一部管狀掃描儀自屋頂垂下，微光掃過谷緒雙眼。

霍利的手指在光鍵上飛動，嘴上不忘詢問：“你需要什麽身份，軍人，船員，還是商人？看你的年紀，學生如何？”

“商人。”

“好吧，商人。”

變形人繼續錄入，新的身份信息快速生成。

“你需要一部新的通訊器，價格有些高，希望你不會介意。”霍利停下動作，朝谷緒咧開嘴，透明的牙齒拉長，尖端異常鋒利。

“不介意。”谷緒按照要求付款，沒有讨價還價。一個機器人滑過來，打開懷裏的金屬箱，裏面有大量通訊器以供挑選。

在谷緒做出選擇後，霍利的手指繼續飛動，敲下最後一行代碼。

“我不保證使用時間，走出這裏，你只能自己祈禱。”

“我明白。”

谷緒點擊通訊器翻閱內容，确定沒有任何問題，便把它裝進口袋，轉身走出了店鋪。

霍利目送他的背影，眼底微微波動，很快消失無蹤。透明的身體再次變形，攤開在椅子上，安靜等待下一位客人。

谷緒離開小巷時，距離彙合的時間還早，他打算在城內逛一逛。

加爾什是海洋之城，貿易之城，同時也是混亂之城。

谷緒駕駛飛行器穿過商業街，沿途遇到數起鬥毆。酒館前總能看到醉醺醺的家夥，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拉架的少見，更多人在挑釁和火上澆油。

漂亮的舞娘在二樓觀戰，笑聲不時傳來，更使得醉漢們酒氣上湧，腎上腺素飙升，打得更加起勁。

圍觀的人不小心被拳風掃過，很多也會借着酒意沖上去，捉對厮殺很快演變成群毆。

又遇上一場群架，谷緒不想被卷入，有意駕駛飛行器繞開。

奈何他今夜不走運，剛剛飛出十幾米，突然有人影橫飛過來。完全是出于本能，谷緒單手抓住來人，又朝原方向扔了回去。

砰地一聲，健碩的岩石人摔在地上，砸出半米深的大坑。

混戰的幾方同時一驚，齊刷刷看向天空，十幾雙眼睛定在黑發少年身上。

“是他？”

“怎麽可能？”

岩石人的體重超過半噸，除了同族，極少有人能将他們扔飛，還如此輕而易舉。

發現自己成為焦點，谷緒拔升飛行器高度，撇開震驚的人群就打算離開。

“等等！”

見他要走，衆人下意識阻攔。

岩石人從地上爬起來，憤怒地發出吼叫，不再理會打架的同族，握着拳頭就朝谷緒沖了過去。

不知該說他運氣好還是不好，在撲來時，大手抓住了飛行器的一只輪子。

“麻煩。”

谷緒不想惹麻煩，奈何麻煩找上門。

不願被這群醉漢追在身後，他利落地跳下飛行器，掌心抵住飛來的拳頭，另一只手握住岩石人的手腕，手指用力，只聽咔嚓一聲，岩石人的前臂發生扭曲，碎裂的外殼紛紛掉落，現出內裏粗糙的紋路。

“我讨厭麻煩。”

谷緒搓掉掌心的碎末，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欺近，握拳擊向岩石人的腹部。

碎裂聲又起，岩石人表情扭曲，痛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他像煮熟的蝦子般躬身，被谷緒單手扣住喉嚨，受傷的手臂又被抓緊，一瞬間視線颠倒，龐大的身軀被舉起來，呼嘯着飛過半空，砸進了之前的坑裏。

這一次，他再也沒能爬起來。

谷緒拍掉掌心的石粉，目光掃過處，醉漢們下意識後退。這一刻，所有人都變得無比清醒，酒意徹底消退。

老天，他們究竟惹到了一個什麽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