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緒

第26章

第26章

“有人逃獄,快攔住他們！”

傑克大吼着翻身落地，變形後指甲向上翻卷，鮮血順着指尖滴落,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痛，直起身從地面追了過去。

變化突如其來,所有人愣在當場。

傑克一陣風般掠過操場,嘴裏大聲求援，竟然無一人響應。

天空中,遇到萊格六人沖過來,尚未降落的飛行器竟還主動避讓,沒有一絲一毫攔截的意圖。

“天知道裏面是誰。”

“如果又是一群瘋子,追上去就是找死。”

“傑克丢失了飛行器,責任在他自己,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就是這樣。”

置身人群卻孤立無援，傑克氣得直跳腳。

越過圍牆就是沙漠，潛藏着無盡的風險。他不得不停在操場邊緣，雙手拄着膝蓋遠望消失的黑點，兩眼因憤怒充血,染上醒目的赤紅。

“傑克,剛才……”

聲音從背後傳來,傑克猛地轉過身,雙手抓住來者的衣領大聲質問：“為什麽不攔住他們？那只是幾個獸人和蟲族!”

“放手。”阿魯斯滿臉不悅，用力握住傑克的手腕,“我們不知道船上是誰，你的怒氣毫無理由。就算知道又該怎麽攔？激光槍打不下飛行器,難道撞上去嗎？”

“可是……”傑克恨恨地咬牙，很是不甘心。

“抓捕囚徒是監獄的職責,你該去質問這裏的管理者，而不是向我發瘋。”強行拽下傑克的手臂，阿魯斯用力推開他，指向走來的監獄長，“你該去找他！”

順着阿魯斯手指的方向，傑克看到一臉陰沉的喻非。他緊張地咽了咽嗓子，喉結上下滾動，到底沒有勇氣走上去。

“算我倒黴！”

他怒瞪一眼阿魯斯，用以掩飾對監獄長的畏懼。

可惜并不成功。

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色厲內荏，欺軟怕硬，以及作為一名船長的失職。

事情剛剛平息，突然又有嘈雜聲響起。

聲音來自監舍大樓，數百名囚徒正沖出大廳正門，洪流一般撲向操場。

蟲潮來臨時，這些人藏匿在四層監舍，依靠金屬封閉樓層，幸運地躲過危險。

然而他們避開危機，卻也錯過了機遇。

蟲群退去後，他們走出藏身處下至一樓大廳，恰好目睹裏昂和南希等人駕駛飛行器逃走，無不震驚當場。随之而來的就是懊惱和捶胸頓足。

“芯片失去作用，不會再爆炸，還有機會出去！”

囚徒們目露兇光，數百人同時暴動，目标直指停泊在監獄中的飛行器。

“他們要搶奪飛行器！”

“攔住他們！”

面對狂暴的囚徒，船員們不得不拿起武器，和看守聯手進行鎮壓。

蟲潮的餘波未能散盡，監獄內再度陷入混亂，傳出密集的槍聲。

部分囚徒成功擊倒船員，全力撲到飛行器前，為争奪一個位置發生內讧，彼此間大打出手。部分人未等靠近就被激光束擊倒，捂着傷口在地上翻滾呻吟。

混亂不斷升級，仿佛永無休止。

突然，操場四周升起風旋，邊緣交疊立在半空，從外層向內擠壓。

紅發的監獄長站在高處，暗紋爬滿臉頰，修長的手指向掌心攥緊，風旋轉速加快，呼嘯着襲向混亂中心。

“不好！”

阿魯斯踹開一名囚徒，看到周圍的情形，腦子裏警報聲大作。風旋密集壓下來，不分船員還是囚徒，所有人都會被絞成碎肉。

“監獄長要幹什麽，他要殺了所有人嗎？”

沒有時間多想，阿魯斯在最後關頭大吼，盡可能提醒更多人：“快散開，趴下！”

等不到人群疏散，他先一步趴在地面，雙手抱頭狼狽翻滾。後背和大腿被風尾掃過，留下數道血淋淋的傷口。

拼着受傷，阿魯斯活了下來。

其餘人就沒有這樣的運氣。

一些囚徒躲閃不及被卷入風旋，連慘叫都沒能發出，當場爆成大片血霧。部分船員受到波及，也在風旋中喪命。

喻非的心情極端糟糕，暗紅的雙眼彌漫血腥。

風旋碾壓過操場，邊緣掃過建築表面，大片牆皮随之剝落，在風中支離破碎。

飛行器在風中翻滾，互相碰撞積壓。幾個倒黴蛋躲過了風旋，卻不幸被飛行器壓住，骨頭當場折斷，所幸沒有丢掉性命。

一輪風旋過後，操場上多出數十具屍體。

“越獄者重罪。”

冰冷的聲音傳來，随風響徹整棟監獄。

看着地上的鮮血和屍體，囚徒們如墜冰窖，發熱的大腦冷靜下來，再不敢輕舉妄動。

“蹲下，雙手抱頭。”

“聽從命令，否則擊殺！”

看守們持槍走入操場，槍口處蓄積能量，随時準備開火。

他們個個傷痕累累，因暴躁殺氣騰騰，很樂意讓監獄再空出一些。

囚徒們從狂暴中蘇醒，發現飛行器大多損毀，最後的希望破滅，只能聽從指示不再反抗。

阿魯斯從地上爬起來，視線環顧四周，在人群中搜尋自己的船員。

“馬格，菲力，喬亞……”

他迅速清點人數，發現有少數人受傷，好在無一身亡。

相比之下，圖斯和本損失更大，薩哈也失去兩名船員。傑克更是黴運當頭，他不僅損失近一半船員，自己還受了重傷，走路時一瘸一拐。

“監獄長，我們需要解釋。”

五名船長走到一起，無論私下裏關系如何，這一刻必須保持一致。

“監獄中發生暴亂，我有絕對的處置權。諸位被波及，我僅表示同情。”喻非的聲音沒有太大起伏，暗紅色的長發落在肩後，因背對陽光籠罩陰翳。雙眼森冷，使人不寒而栗。

“同情，只有這樣？”圖斯沉聲質問。

“不然呢？”喻非的目光掃過幾人，嘴角掀起一抹譏诮的弧度，“幾位打算如何？”

“你……”

圖斯火冒三丈，還想要争論，卻被阿魯斯和薩哈一起按住肩膀。兩人合力拉住圖斯，避免他真正激怒喻非。

“運輸船被搶走，飛行器大部分損毀，我們目前無法離開。”

“就算發出求救，援手趕來也需要時間。”

“在這座監獄中，不，在整個十二區，監獄長有絕對的權威。不要再激怒他，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

阿魯斯見識過嚴珣的瘋狂，在喻非身上，他看到相同的特質。這位監獄長不在乎人命，無論是囚徒還是船隊成員。

此外，囚徒越獄無法隐瞞，喻非身為監獄長必然要受到質詢。

屆時，親歷者的證詞将十分重要。

阿魯斯突然意識到，将外來的人全部滅口，對這個監獄的管理者更加有利。

“小心點，千萬別再激怒他。”

了解到自身處境，船長們偃旗息鼓。

船員們也識趣地不再多話，各自搬運屍體，沉默收斂同伴的遺骸。

失去再次發難的借口，喻非有些遺憾。他大步穿過操場，沒有走進主棟建築，而是中途調轉方向去往封閉的圖書館。

圖書館與診療室相連。蟲潮淹沒診療室，卻始終未能突破圖書館的大門。

喻非站定在門前，單手按下掌紋。

門上的花紋陡然鮮活，如火焰蹿升跳躍。光芒映進眼底，恰似浸入一片血海。

“我犯了一個錯誤。”

事情既然發生，他必須承擔後果，無論是好是壞。

在那之後，必須要修正錯誤。

門後是一座宏偉的大廳，三層建築完全打通，底部貫穿穹頂，不設中間樓層。

華麗的吊燈懸挂正中，銀色的燈座錯落延伸，托起上百枚菱形水晶。一部長梯扶搖直上，基層連接軌道，可以在地板上自由滑動。

成排的金屬架嵌入牆體，架上存放海量文獻。

喻非徑直穿過大廳，停在正對大門的一部書架前。手指擦過書架第三排，拉出一部以金屬薄頁裝訂的書冊。

書冊離開書架的瞬間，水晶吊燈向下垂落，末端觸及地面，水晶短暫發出白光。

吊燈頂部開啓，漫射出一片幽藍，照亮了喻非的臉龐。

光芒源于一顆暗藍色的能量石，足有拳頭大小，與打造禁閉室以及監獄長辦公室的材料同源。

喻非探手取出能量石，轉身離開大廳。

他需要重啓監獄，用最快的速度恢複秩序。至于通報第一區，可以等到一切完成之後。

堅硬的靴跟磕碰地板，發出清脆聲響。

修長的身影走出大廳，華麗的大門在身後關閉，遮住一室昏暗。

陽光自穹頂透入，灑落扇形光影。

無數灰塵在光中旋舞，靜谧無聲，與門外的混亂形成鮮明對比，仿佛存在于兩個世界。

監獄重塑秩序時，五艘運輸船正飛出十二區，分散至不同方向。

原屬阿魯斯的飛船內，谷緒走進分給他的房間，坐在一個小型吧臺前，終于吃到了一餐正常的食物。

這個房間屬于飛船大副，室內空間足夠寬敞，各式家具一應俱全。

吧臺位于房間一角，內側還有一個酒櫃，裏面有蟲族出産的甜酒，也有異人釀造的啤酒，在部分星系能作為貨幣流通。

繞過吧臺，谷緒發現一個卡槽，手指暗壓下去，頂端移出一只金屬櫃，四四方方分為兩層。

下層打開流出冷氣，幾只透明的罐子摞在一起，裏面裝滿粘稠的谷物。

谷緒拿出一罐，回想起吃過的谷物粥，又迅速放了回去。不是必須吃，他不太想委屈自己的舌頭。

打開金屬櫃上層，他找到了白面包，還有一堆金屬皮包裹的罐頭。

面包存放時間不長，口感還很柔軟，帶着一絲甜味。

谷緒打開兩聽罐頭，裏面是炖煮過的肉，沒什麽嚼勁，調味還算豐富，搭配着面包很容易入口。

食物順着食管滑下，瞬間喚醒饑餓，胃部又開始火燒火燎。

谷緒連開五聽罐頭，一口氣吃光了全部面包。空掉的罐頭丢進回收桶，他仍有些意猶未盡。

正準備再拿一罐，一陣敲門聲響起，門旁的顯示屏随之亮起，嚴珣的面孔出現在屏幕中。

“方便談一下嗎？”

谷緒利落地跳下高背椅，走到門前按下控制板。

金屬門向一側滑開，嚴珣站在門後。

他換下灰色的囚衣，穿着和谷緒相同的制服。立領包裹修長的脖頸，領口的繡紋很襯他的膚色。

制服褲腳收入短靴內，腰間的寬帶愈顯身高腿長。

銀色長發綁在肩後，發尾垂過腰際，與上衣下擺平齊。紫羅蘭色的眼睛望着谷緒，即使沒在笑，也蘊含無限柔情。

走廊的光落在他身上，像在贊美一件藝術品。

“我可以進去嗎？”

“請。”谷緒側身讓開一步，和嚴珣一起走到吧臺前。

“看起來，這艘船的船長和大副都很喜歡酒。”嚴珣看到吧臺一側的酒櫃，從中取出一瓶甜酒外加兩只酒杯。

殷紅的液體注入杯中，散發出一股香甜的味道，不像是酒，倒像是醇厚的蜂蜜。

“嘗嘗？”

“不，我沒興趣。”

谷緒搖搖頭，明确拒絕。

嚴珣微笑着移回酒杯，修長的手指輕彈杯壁，杯中液體微起波瀾，看上去十分誘人。

“馬上要進入十一區，我計劃中途停靠，在邊境小鎮換乘飛船。”

“換乘？”

“親愛的，我們是一群逃犯。”嚴珣朝谷緒眨了下眼，手肘撐在吧臺上，笑容慵懶醉人。

“監獄內有備用能源，我不知道在哪裏，但的确存在。大概不需要多久，第一區就會知道我們越獄的消息。這艘運輸船會被鎖定，任何一次盤查都可能暴露行蹤。所以，要盡快換一艘船。”

“為什麽是十一區？”

“十一區以秩序混亂著稱，尤其是邊境，那裏聚集了大量賞金獵人，不法的黑心商人，時常還會出現星盜的蹤影。對一群逃犯來說，還有更合适的地點嗎？”

“在當地不會被發現？你也說了，那裏有賞金獵人。”谷緒提出現實問題。

“恰當的運用精神力。”嚴珣微微笑着，食指點了點自己的額角，随即落在谷緒眉心。一縷微光從指尖溢出，緩慢勾勒精神力運行的軌跡。

“精神力不僅可以戰鬥，還能進行僞裝。成功在追捕中隐藏，或是讓你的敵人徹底消失。”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海妖的歌聲，每一個音節都浸染魅惑，誘使人心甘情願沉淪。

視野發生搖晃，眼前的身影變得模糊，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谷緒立即向後仰，古怪的感覺随之消失。

他展開手指，以指尖牽引光線，重現精神力運動的軌跡，竟然絲毫不差。

“讓人無法注意你，疏忽你的存在。一個小把戲，不過很有用。”嚴珣傾身靠向吧臺，臉上笑意盈盈，看上去純潔無害，“親愛的，你有很強的精神力，但缺乏一些知識。”

谷緒擡眸看向嚴珣，手指攥住掌心的光，眼底一片暗沉，絲毫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別這樣嚴肅，這不是什麽大問題。”嚴珣拂開滑過肩頭的發辮，優雅地站直身體，“接下來的同行時光，我很願意分享。”

“我有自己的行程。”

“在那之前，我們仍将同行。”

“或許。”

看出谷緒的拒絕，嚴珣沒有繼續在話題上糾纏，轉而提起另一件事：“大概半個小時後，我們将抵達小鎮。”

“半個小時？”

“是的，希望你做好下船的準備。”

時間沒有多久，嚴珣主動結束這次談話，向谷緒告辭後離開房間。

金屬門合攏，谷緒回身看向吧臺。

甜酒靜止在杯中，液體反射明亮的燈光，顏色有瞬間改變。

“僞裝嗎？”

他翻過掌心，微光流出指尖，精神力在周身湧動。

銀腹狼蛛垂下屋頂，懸在蛛絲下左右搖晃。黑發少年近在咫尺，它卻像失去對方的蹤影，無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黃昏時分，谷緒所在的運輸船穿過邊境飛入十一區。守在邊境的星盜陷入麻煩，沒有留意到這艘飛船經過。

“艾倫，你怎麽樣？”

“不太好。”

沙漠毒甲蟲被銀腹狼蛛殺死，被吞噬前的一幕投射進艾倫的腦海。

驚恐，痛苦，無法掙紮。

艾倫近乎親歷死亡，控制不住全身顫抖，精神接近崩潰。

更糟糕的是毒甲蟲死去，他們失去了沙漠深處的眼睛，再難知道監獄中的真實情況。

“耶裏，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我們并不安全，萬一被賞金獵人發現，肯定會遭到圍捕。”

連番遭遇挫折，幾人的決心開始動搖。

就在耶裏舉棋不定時，六艘飛行器出現在天空中，正是從監獄中出逃的裏昂和萊格一行。

“能量石要耗盡了。”萊格發出訊息，聲音透出焦急。

“前面就是邊境，只要過了邊境就是十一區。”裏昂的聲音傳來，夾雜着清晰的搖晃聲，顯然情況不比萊格更好，“到了那裏，我們就能設法搞到一艘船。”

“我的能量石耗盡了！”安娜的聲音突然插進來。下一刻，她駕駛的飛行器在天空搖晃，猛然向下墜落。

“安娜，快跳出來！”喬駕駛飛行器沖過來，勉強接住了她。

豹女站在飛行器頂部，躬身抓住翹起的側翼，被風吹得睜不開雙眼。

身側忽然有暗影劃過，她下意識轉過頭，看到另一架飛行器垂直墜落，頂蓋已經掀起，南希正從駕駛艙裏跳出。

“南希！”

“快幫忙！”

無奈南希掉落的速度太快，萊格、裏昂都沒能接住她。

不幸也是萬幸，她在墜落中狂化，身體形态變得紊亂，背部生出雌性行軍蟻離巢時才有的翅膀，最終帶着她安全降落。

以安娜和南希為開端，六架飛行器先後墜毀。

好在幾人運氣不錯，陸續平安落地。最後脫身的喬也只是受了輕傷。

他們掉落的位置在十二區內，相隔一條幹涸的河道就是十一區。

彼時夕陽西下，紅光鋪滿沙漠。

幾人踏着殘陽沖出邊境，跳進幹涸的河道，過程中沒有遇到屏障阻隔。

他們跳落的地點靠近頁岩，不意外發現藏在岩石下的三艘飛船。船邊聚集數道身影，正是潛伏在邊境的七名星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