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緒

第18章

第18章

嘀——

尖銳的哨隐刺破空氣，打破了操場一角的對峙。

谷緒松開手，沒有再理會嚴珣。

一縷蛛絲在半空蕩過，銀腹狼蛛擦過嚴珣的手背，借蛛絲滑入谷緒的袖口，很快消失無蹤。

機械甲蟲陸續起飛，乘着熱風盤旋在半空中，嗡嗡的振翅聲不絕于耳。

“放風結束。”

“馬上返回監舍。”

“不許在操場上停留，速度快！”

看守們一邊吹響口哨一邊揮舞着電棍和槍托，勒令囚徒們離開操場，馬上返回各自的監舍。

烈陽高懸天際，氣溫明顯升高，大地被炙烤，蒸幹僅存的水汽。

高溫籠罩之下，暴躁的情緒逐級攀升，無法得到纾解，只需一點火星就會像幹枯的木柴熊熊燃燒。

自由時間明顯縮短，囚徒們不情願返回監舍，大多心存抱怨，一路上嘟嘟囔囔。

“明明還有時間。”

“天曉得這些家夥在想什麽。”

“該死的，我不想回去。”

可惜抱怨就只能是抱怨，無法對抗規則，也不會讓看守們改變主意。

“速度快！”

“不許逗留！”

“不要拖延！”

催促聲持續不斷，見衆人慢慢騰騰，很快變成呵斥。

機械甲蟲盤旋在半空，精密的複眼閃爍紅光。光束不時掃描過人群，帶來極大的威懾力，迫使囚徒們加快腳步，潮水一般湧入大廳。

谷緒刻意快行數步，和嚴珣拉開距離。後者沒有追上來，單手覆上被拳頭擊中的位置，手背上還有一個清晰的牙痕，從形狀和大小判斷，俨然是被狼蛛咬傷。

無論異種還是蟲族，只要被銀腹狼蛛咬上一口，輕者殘疾重者隕命。星盜裘卡就是前車之鑒。

嚴珣的手背還在溢血，可他依舊行動自如，絲毫沒有中毒的跡象。

數部升降梯排列在大廳中，正在忙碌工作。顯示屏上的數字頻繁跳躍，金屬門交替開啓，梯廂停靠在不同樓層。

一層監舍修繕完畢，看守們接到指示，手持名單對囚徒們進行分流。

“以下人員返回一層。”

路德點擊通訊器，囚徒的名單和照片投射在半空，方便逐一進行對照。照片下方有囚徒編號，烙印在各人的手腕上，會一直跟随他們，直到刑期結束。

“17227，17146，17……”

接連有囚徒被叫到編號，裏昂、萊格以及蟲族南希都在名單之上。囚徒們分成不同隊列，各自站定在投影下，有序返回一層監舍。

谷緒等候在隊伍末尾。

十幾分鐘過去，隊伍消失大半，多數囚徒已經先行一步，看守始終沒提到他的編號，這使他困惑不解。

又等了一會，看守關閉通訊器，谷緒确認事情有異，主動上前說明情況。

“17549？”

“我原本在一層監舍。”

“是這樣。”

看守們迅速翻閱名單，互相進行核對，确信上面沒有谷緒的名字和編號。

“監獄長之前簽署命令，你遷到第五層。此次沒有遷回。”路德熄滅光屏，告知谷緒返回五層，随即和同事轉身離開。

第五層？

谷緒駐足原地，周圍似立起無形屏障，囚徒經過都會下意識讓開距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囚徒們快速移動，留在大廳的人越來越少，谷緒的身影愈發突顯。

牆邊的機械蜈蚣昂起頭，多節金屬身軀規律挺起，集合眼閃爍紅光。判斷谷緒存在威脅，蜈蚣頭頂的觸角輕輕顫動，當場發出警告。

“17549，立刻返回監舍，不要在大廳逗留。”

“警告！”

“立刻返回！”

平板的機械音重複數次，機械蜈蚣開始向谷緒逼近，顯示出攻擊意圖。

谷緒環顧變得空曠的大廳，沒有繼續停留，終于轉身走向升降梯，消失在金屬門後。

“警報解除。”

升降梯飛速上行，大廳內恢複寂靜。

機械蜈蚣巡視一周，集合眼交替閃爍，光束漫射交織成網，逐段掃過地面壓向大廳盡頭。機械甲蟲在網間穿梭，配合機械蜈蚣掃描大廳，不放過任何角落。

“安全。”

任務完成，機械蜈蚣趴回牆邊和樓梯口，機械甲蟲收起翅膀進入牆壁與屋頂交界處的凹槽，眼中紅光熄滅，短暫進入休眠。

大廳內的監視器同時開啓，管狀探頭來回擺動，将圖像傳遞到看守的通訊器中，随時随地可以查看。

升降梯停靠在五層，谷緒走出梯廂。

監舍大門尚未關閉，十幾只機械甲蟲來回巡視，看守選擇留在門外，非必要不踏進走廊半步。

“17549，立刻返回囚室。”

蟲族看守站在門前，目送谷緒進入囚室，召喚出機械甲蟲，随後關閉監舍大門。

谷緒前腳踏入房門，光網迅速向中心彌合，填滿所有空隙。他反手拍向控制板，落下金屬門，隔絕囚室內外空間。

日光燈在頭頂閃亮，光芒有些刺眼。

床、金屬櫃、書桌和高背椅都擺在原位，只是床腳多出數道裂痕，櫃身上有撞擊留下的凹坑，桌面存在刮擦的痕跡。

高背椅完好無缺。

谷緒單手轉過椅背，長腿一跨反坐在上面。雙臂交疊墊着下巴，凝視對面的光網，長時間陷入沉思。

他需要加快動作。

指尖劃過手腕內側，來回描摹上面的數字，在埋藏芯片的位置輕輕按壓。

鋒利的指甲彈出，只需要輕輕一劃就能破開皮膚，将那塊令人厭惡的東西挖出來。

“手臂脫離身體，芯片不會爆炸。”

谷緒擡起右臂，五指張合，肌腱随之鼓起，旁側是青色血管。仔細聆聽，仿佛能聽到血液流淌的聲音。

“挖出來，還是斷掉？”

他有強大的自愈能力，四肢斷裂也能再生。手臂再生需要十幾天，期間大概會有些麻煩，但能保證萬無一失。

“還有運輸船。”

母艦不降落，他可以設法登上停機坪，藏進一艘小型飛船。利用精神力，他能最大程度隐藏自己，避開看守的視線。機械蟲也有辦法應對。

唯有一個阻礙。

“監獄長。”

谷緒垂下手臂，下巴撐在椅背上，雙眼中凝聚暗色。

對方的精神力很強，他需要更加謹慎。

在谷緒思考時，銀腹狼蛛爬上他的肩膀，腹部花紋顏色加深，隐隐泛起金色。細長的前足勾起谷緒的一縷頭發，在對方看過來時張開口器，能清楚看到牙齒損傷。

原本是三對毒牙，現有五顆齊根折斷，只剩下孤零零地一顆，牙尖也包裹上裂痕。

谷緒用兩根手指捏起銀腹狼蛛，認真查看它的狀況。除了毒牙缺失，暫時沒有別的問題。

“你咬他了？”

銀腹狼蛛揚起前腿，敲擊着口器，一陣張牙舞爪。片刻後又變得萎靡，在谷緒手裏縮成一團。

“下次繼續。”

縮小的球體猛地膨脹，八條腿張開，明明沒有任何表情，卻能精準看出它的震驚。

谷緒翻轉右手，銀腹狼蛛落入他的掌心。

修長的手指向內合攏，一縷縷微光纏繞，銀腹狼蛛缺失的毒牙很快又長了出來。

他可以自愈，也能夠愈合他人。迄今為止，沒有第二個人知曉這個秘密。

不吞噬同類是他的底線。至于同情心和憐憫，與他毫無幹系。

要求一個怪物大發善心？

諷刺又可笑。

谷緒起身推開高背椅，椅腳在地面拖動，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銀腹狼蛛吐出蛛絲，順着絲橋爬上屋頂，在金屬櫃頂端和燈管之間來回，又一次織起蛛網。

隔壁囚室內，嚴珣仰躺在床上，單臂枕在腦後，翻過右手，狼蛛留下的傷口完全愈合，不留丁點痕跡。

食指和拇指輕輕按壓，指腹依稀殘留着發絲涼滑的觸感。

“壓抑的暴戾，毀滅的欲望。”

溫柔的眸子盛載笑意，呢喃聲流淌在室內，滿溢出使人戰栗的瘋狂。

包裹囚室的能量網突然變得活躍，細小的光流曲折跳躍，時而互相碰撞，爆成耀眼的光花，閃爍在銀色的空間內，組成一幕奇景。

能量的異動突兀出現，走廊外的看守立刻警覺。

“怎麽回事？”

“大概又有人發瘋。”

“調動監視器，釋放機械甲蟲。”

第五層監舍關押着監獄中最危險的犯人。他們的行為不可捉摸，會毫無預兆地發瘋，造成的破壞難以估量。

警報聲時常響起，看守們疲于應對。

長期處于緊張狀況下，哪怕是蟲族也會神經衰弱，變得有些神經質。

光屏亮起又熄滅，警報聲沒有再起響起，看守仍是盡責地放出機械甲蟲，确定是虛驚一場才終于放下心來。

彼時，監舍二層安靜得詭異。

被嚴密的監視困擾，星盜們身心俱疲，回到囚室內就關緊房門，或是躺在床上，或是搬過椅子坐下，集體陷入沉默，全都不發一言。

受到懲罰的星盜依舊半死不活。

他們無法離開床鋪，整日昏昏沉沉，幾乎瘦成一堆骨頭。沒人好心照顧他們，也不會幫他們帶回食物。

他們注定會死，已經成為所有星盜的共識。

呻吟聲傳來，沒有任何人在意。沒過多久，聲音就徹底消失。

幾分鐘後，監舍大門敞開，兩名看守走進來，身後跟着一條機械蜈蚣。

“死了？”

“擡走。”

兩人打開門鎖，将死亡的星盜移出來，由機械蜈蚣丢進沙漠。

囚室門後，星盜們看着屍體被擡走，都是習以為常，表情麻木，沒有任何情緒觸動。

監舍三層和四層空出部分房間。

多出的人員搬走後，他們的鄰居心情大好。尤其是裏昂隔壁的犬科獸人，終于聞不到獅子的氣味，這讓他們神清氣爽。

三層監舍內，安娜站在囚室門後，望向走廊對面，想起那個飽受精神力折磨的蟲族，腦子裏閃過餐廳裏的畫面，不由得咬了咬嘴唇。

看守檢查過囚室，重新落下門鎖。

當啷一聲，驚醒了沉思中的安娜。

猛然想起烏韋的告誡，她強迫自己收回目光，轉身靠向牆壁，一點點滑坐到地上。

“安娜，你已經離開艦隊，收起旺盛的好奇心，也不要再有憐憫。想想你入獄的經過，難道忘記了教訓？”

深吸一口氣，安娜蜷縮起身體，開始計算自己的刑期。

“五十年。”

漫長的半個世紀。

想到自身處境，她忽然笑出聲。比起憐憫旁人，她更應該可憐自己。

一層監舍內，地道全部填平，地板重新澆築，再看不到被巨型狼蛛跑壞的痕跡。

囚室內，屋頂和牆壁重新粉刷，談不上煥然一新，依舊逼仄潮濕。

囚徒們陸續走進房門，門鎖全部落下，超過三分之二的囚室被空置。

南希坐在床上，曲起兩條腿，用毯子包裹住自己。她單手抓住頭發，控制不住微微顫抖。

“不行。”

“不能狂化。”

“不行！”

她嘴裏喃喃念着，淩亂的發絲罩下陰影。秀美的五官發生扭曲，眼球向上鼓起，額頭上冒出觸角，嘴唇覆上硬殼，變成猙獰的口器。

她的身體在半原始化，随時可能失去控制。

異人看守在走廊內巡邏，經過南希的囚室外，聽到門內的動靜，警覺地停下腳步，用電棍敲擊門上的氣窗，發出一陣聲響。

“17227！”

南希對聲音毫無回應，依舊蜷縮在床上，繼顫抖之後開始前後搖晃，棕紅色的蟻殼覆上手臂和脖頸，雙眼持續外凸，觸角也越來越長，原始化的形态再也無法隐藏。

“狂化？”看守打開通訊器，迅速發出消息。

“17227，蟲族蟻類，正在半原始化。”

全體看守很快得知，一層監舍內多出一名狂化的蟲族。

監獄中關押上千名蟲族，類似的情況時有發生。看守們司空見慣，熟練地記錄下來加以備注，并不會手忙腳亂。

只是相比其他同類，南希有一個獨特之處，她的狂化是由精神力控制引發，源頭在于監獄長，十二區的掌權者。

“需要禀報監獄長。”

異人看守如實記錄，即時傳遞給同事并上報監獄長。

見南希沒有徹底喪失理智，尚且能控制住自己，看守認真檢查過門鎖，便繼續在走廊中巡邏，履行自己的職責。

他來至走廊邊緣，通訊器忽然發出蜂鳴。

光屏猛然間彈出，在瞭望塔的看守傳遞消息，丢棄星盜的機械蟲返回，途中拍下驚人的畫面。

“沙漠出現異常，疑似蟲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