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垃圾島41
第072章 垃圾島41
第二天下午, 韓戈過來拿了終端。
在章馳的辦公室內。
他坐在對面的位置,頭上纏着紗布,将終端還給他之後, 章馳問了他一句:“你頭是怎麽回事?”
韓戈:“沒什麽, 一點小事。”
章馳:“然後你推到了我的頭上?”
韓戈愣了一下。
章馳目光落到他正準備收進上衣口袋的終端:“裏面裝了點東西。我能夠監聽你們大法官的頻道。”
韓戈:“……”
章馳:“還加了一條專線, 有事我會聯系你的。你也可以聯系我。你的手機上不會出現記錄,一切記錄都會轉錄到孿生系統上。”
韓戈走了。在離開二樓的時候,他看見了雷領先。
擦肩而過。
他回了一下頭。
站在原地想了半分鐘,擡腳又離開了。
醫生最好不要殺。死了醫生是大新聞, 容易節外生枝。
他們的人會來調查死因,如果查到他打過的那通電話, 以及施鴻曾經跟他有過交集,那麽施鴻的死也會變得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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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腦海中驀然浮出了施鴻操作過的那臺電腦。
不知道電腦上有沒有記錄。
他加快了腳步。
得趕緊回去删掉。
***
拿到錢之後,章馳首先去買了一輛車,接着讓奇良幫忙在A區找了一套房子。
三居室, 高層,非常高的高層。
房租很昂貴, 但沒有關系, 她現在有錢了。
住在A區以及樓層高的地方可以很好的觀察周圍的地形。
她接着去童西的武器店置辦了一些防身用的東西——憑着韓戈的關系,童西還給她打了個9折,A區禁槍,但也有很多人有槍,放完槍就跑,島府也不一定抓得到。
不過大部分情況下,A區都非常安全。不需要每天晚上對着一點異響戰戰兢兢。幾乎所有在島上突發橫財的人, 第一個要做的事就是換房子。
這不是舒适度和便利程度的問題,這是他們身家性命的保護傘。
房子一定要住好。
她開始練車。
熟悉車上每一個按鍵以及A區的道路, 每天早上都是她的練車時間,下午,她會開車去醫院上班。
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她在車庫碰見了一個熟人。
查林跟着司機從後車廂搬運屍體,他推動着擔架車,餘光看見了正在鎖車的章馳,驚異地停了下來。
“你的車?”他的目光落在車的标志上。
一個圈,裏面三條波浪。
“發財了?”查林丢下擔架走了過來,繞着車啧啧稱奇。很顯然,在他的認知裏面,像魏易這樣的窮鬼是不可能用得起這樣高檔的轎車的。但很明顯,她的生活水平在短期之內有了匪夷所思的增長。
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甚至連過期罐頭都不敢多買。
“中彩票了?!”
章馳收起車鑰匙:“不是。”她的目光落在擔架上的那一具屍體身上,皺了皺眉頭。
這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屍體。
看來非常可怖,但這并不是章馳皺眉頭的理由。
他的手腕上有個六角星的标志。
查林:“吓人吧?他的臉都被打壞了。不過還好,值錢的是他的腦子。”查林指了指他破裂的頭皮下露出的金屬,“海金鋼全包顱骨,稀罕貨,聽說外面賣挺貴。”
他嘟囔着:“什麽時候掃垃圾這麽好事能輪到我啊。”
“重活累活都我們來做,也不給個提成。”
查林推着移動擔架往電梯口走,司機回到了車上,章馳快步走在前面,替查林按下了電梯。
查林:“謝謝。”電梯門打開,查林先進,章馳很快跟了上來。
她的目光落到那一處六角星上。
她站在查林的背後,在查林不注意的時候,她伸手碰了一下屍體的垂在擔架外面的手上那一個六角星的标志。
查林就在這時候轉過了頭。
章馳不動聲色地将手收了回來。
“你聽說過六角星嗎?”查林說。
章馳:“……隐隐約約有聽說吧。”
查林:“一個變态。”
章馳:“……好像是這麽說的。”
查林:“掃垃圾的人跟我說的,最近街上有很多這樣的屍體,”他的目光落到屍體手上,準确一點,那一個六角星的标志上,“這是他殺完人留下的記號。”
查林伸出手:“看,就是這個。”
“很多屍體?”
查林:“對。”他聳了聳肩,“不過拉回來的不多,大部分人身上沒改造過,不值錢。”
醫院只拉改造人,還得是有利用價值的,要是改造的部位被打得稀巴爛,那麽也不會被拉回醫院——清潔工懂得篩選,如果篩選出來的沒用,他們又叫來了醫院的人搬運,那麽就要支付往返的勞務費。
“滴。”
電梯到了。
查林推着擔架車往外面走,章馳替他将車的尾部穩住,等擔架車穩穩當當滑出電梯,查林跟她道了聲謝,馬不停蹄往停屍間去了。
章馳回了辦公室。
她在座位上坐了大概二十分鐘,之後站身,打開門,繞到隔壁醫生的辦公室——那是一位年紀稍大的醫生,意外的,這個島上沒有什麽老齡化問題——有可能是因為很多人活不到壽終正寝,也有可能是因為在外面也沒有六七十歲以上的人能夠犯罪到把自己送進這兒來。島上很多人的精神面貌都生機勃勃到不太正常的地步
凱恩是這裏年紀最大的醫生,五十一歲。
他被送進來的理由是誤診,誤診的對象是白銀共和國一位赫赫有名的財閥,對方打了官司,賠償費天價,他賠不起,判刑很重,坐牢坐到一半,監獄要給輕犯騰位置,于是被送到了這裏。
從此之後,他的作風就變得非常嚴謹。
問診的時候總是帶着放大鏡,只要來看病的,甭管三七二十一,所有檢驗流程一個不落,可以說是醫院創收的排頭兵。
在這裏沒有法院,病人們被誤診的話,可能會氣到直接在腦袋上給你開個花。
章馳問他借了放大鏡。
然後來到了停屍間。
查林已經走了,停屍間裏面沒人。
她關上門,按照嵌入牆體的一個個抽手上标記的號碼順序挨個看過去。
號碼是自主打印機打印的,排列順序依次是日期和每天送到的第幾個。
找到今天的日期了。
章馳一個個将屍體抽出來看,最終鎖定了停屍房右下角倒數往上的第二具屍體。
查林送來的那一個。
停屍間的燈非常亮——越是這種地方,醫院會用越亮的燈,即使屍體在這裏屢見不鮮,但湊在一堆的時候,仍然不免覺得有些瘆人。她将放大鏡舉起在屍體手腕大概二十厘米之外的位置,借着極亮的燈光,一點一點觀察那一個黑色的六角星印記。
三分鐘後,她斷定這是個假的。
塗上去的,墨跡還往外溢了一點點——大概平滑的皮膚總是免不了将濕潤的東西撫平。
但不用放大鏡的話,幾乎沒什麽差別。
仿得很好。
或者說還行。
這種标記沒有人會仔細去偵查——這裏連個警察局都沒有,更別說偵探了,沒人會去調查他的死因,每一個犯罪标記之間微小的差異,然後找出誰是罪惡伊始,誰是模仿犯罪。
只有真正的“兇手”和模仿犯知道他們之間的不同。
剛才她碰屍體的時候,這具屍體沒有傳來任何的感應。
她也沒有從記憶中搜索到任何有關這具屍體的信息。
她已經有錢了,很久沒有到街上“撿漏”了。
章馳把屍體推了回去。
突然之間,她多了一個猜想。
也許六角星這麽出名,并不只是她一開始的“功勞”。
這個島上有很多的紛争,一幫好事之人被扭送到這裏,這裏沒有司法機關,沒有正義裁決,他們可以肆意的違法犯罪,在這個大牢之中。但有一些東西制約着他們。
來自別人的報複。
混混是一種很奇怪的存在,他們幾乎都是孤立的個體,但是又非常喜歡成群結隊。今天你打了我,明天我又要叫你打你。反正仇恨總是這樣,在一次又一次的你來我往中升級質變。
有的人想處理掉別人,但是又不想被人知道人是他殺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別人确認另一個兇手。
于是他們停止懷疑。
“六角星”殺人沒有顧慮,沒有年齡,沒有性別,沒有職業的任何篩查标準,他只是在晚上出現。
這是一個完美的甩鍋人選。
六角星為什麽要殺他?
因為六角星是個變态。
他沒有被害人的挑選标準。
他只是單純的喜歡犯罪,遇上他,算別人倒黴。沒有人會去深究,因為兇手昭然若揭。被害者死的方式也多種多樣,有被槍殺的,有被砍死的,有被打得不成人樣的,總而言之,他的手法豐富多彩。
他們甚至不需要模仿。
只要在死人的手腕上畫一個簡單的圖。
罪就輕飄飄蓋到了那個家夥頭上。
章馳收起放大鏡。
她走出了停屍間,到那個醫生的辦公室,将放大鏡還給他,緊接着回到辦公室,泡了一壺茶,坐在座位上發呆。
這是她少有的放空的時刻。
因為危險來得并不是那麽的迅速和焦急。
只是有一點讓人煩躁。
因為難以想象在不知道的角落,她結下了多少未知的敵人。
這個數字也許還會持續不斷地增長。
章馳撐起額頭。
千萬不能讓人知道她是六角星。
千萬。
***
馬上到了星期天。
醫院上六休一,她放假了。
A區商業發達,到處都是休息娛樂的場所,章馳帶着若拉和路雨去了商場。
兩個習慣耀武揚威的小孩在這一刻變成了縮頭縮腦的鹌鹑,他們戰戰兢兢走在服裝店內,摸着衣服上的價格标簽,哇地喊了一聲貴,被導購員蔑了一眼,這一眼好像子彈一樣,輕而易舉就穿透了他們的自尊心,叫他們安靜地閉上了嘴。
似乎無論在任何地方,導購都能夠輕易地分別出你身上所有穿戴飾物的價格,然後比量子計算機還要迅猛地建立出依照他內心邏輯構建出的人物圖譜。
圖譜條分縷析出你的尊嚴價值幾何,值得不值得他們多浪費一點時間。
A區跟B區的差異就在于此。
在B區,槍聲和争吵是一種常态,但這種争執通常一點就燃,燃完了,傷人傷己,很快就會結束。但是在A區,這個禁槍的地段,所有人都必須得披上一張溫和的皮。B區的導購不敢這樣對待顧客,因為他們會擔心顧客沖他們的腦袋上來上一槍。
B區的秩序是自發的,潛規則裏面,在商品交易的場所,顧客和服務生都是人,對于服務生頤指氣使的人,也會擔心服務生對着他的腦袋來上一槍。
A區的秩序——
A區只有一個秩序,那就是錢。
B區的人缺錢,A區的人不缺錢。
——不過其實沒有人不缺錢。
錢是規則世界唯一允許的武器。
路雨:“姐姐,我們走吧,好貴啊。”
導購“啧”了一聲,皺着眉頭邊往回走邊嘀咕:“窮B。”
他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是因為走得比較慢,所以所有人都聽見了。
路雨漲紅了臉。
章馳擡頭看他。
另一個導購趕緊把他拉走了。
人們身處群體中時,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像群體靠攏,這個商場的客人都很體面,不會剪着路雨這種狗啃的發型,穿着二手的舊衣裳,摸着價格标簽大咧咧地喊貴。在B區她很正常,但在A區的高檔商場裏面,她開始變得不正常了。
章馳帶着路雨和若拉走了。
他們去了另一個店買衣裳。換了一身行頭,舊的衣服丢掉了,章馳帶着他們去三樓的甜品店吃點心。
章馳點的椰漿西米露,路雨點的草莓醬淋面的小蛋糕,若拉點的巧克力冰淇淩船。
現在是冬天。
章馳看向若拉:“你确定要吃冰的?”
若拉狠狠點了點頭。
“要大份!”他轉頭問,“可以嗎,姐姐?”
甜品很快上齊,冰淇淩船底下鋪着的都是青葡萄色的冰塊,上面是巧克力的冰淇淩球,以及各種顏色的大小不一的冰球。
吃到一半,冰塊化掉一點的時候,若拉說他想去1樓的兒童游樂區玩。
章馳走到玻璃護欄邊往下看了一眼。
确實有一片圍起來的兒童游樂沙灘,一群五六歲的小孩在那裏玩得不亦樂乎。若拉只比路雨小一點點,路雨一米五二左右,他也差不多。他其實不太适合去那種地方玩了。
章馳:“去吧。”
垃圾島的成人娛樂很發達,兒童娛樂很匮乏。
大概他們就沒想過讓兒童成為祖國的花朵這種遠大的社會發展目标。
章馳和路雨接着吃甜品。
路雨吃得很慢,她拿起勺子,一口接一口的舔,臉上都是滿足的笑,可很快,她的笑容消失了,滿臉都是惶恐。
“啪嗒”一聲,勺子掉在了地上。
章馳擡眼看她。
路雨:“姐姐,你要走了嗎?”
章馳怔了一下。
路雨白了臉,手從餐桌上滑落:“原來他說的是真的。”
章馳:“……”
“誰說的?”
路雨:“周宇。”
章馳皺了皺眉:“他說什麽了?”
路雨:“她說你要把我們丢掉。”
章馳:“……他什麽時候說的?”
路雨掰着手指頭:“前幾天。說過一次,我很生氣,若拉打了他一頓,然後他就再也沒有說過了。”
章馳:“……”
她突然想到那天去找周宇之前,奇良告訴過她的一件事。
周宇要逃出改造營,是因為他說話不好聽,得罪了很多人。
他怕在星期天被殺掉。
章馳撫額:“他怎麽跟你說的?”
路雨:“他說如果你突然帶我們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就說明你要把我們都丢掉了,因為你很愧疚,所以要在丢掉我們之前對我們好一點。”
周宇知道她拿了一大筆錢。
路雨欺負他,他故意說給路雨聽的。
章馳張了張嘴,正要說點什麽,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音量很高的尖叫,一個男人在叫,大概已經達到了他喉嚨聲域的極限,所以最後破了音。
章馳站起身,商場是螺旋結構,所有人都透過玻璃圍欄往尖叫聲傳來的地方看去。
有的人在網上看,有的人在往下看,聲音很快被鎖定。
在2樓的位置。
一個小孩正竄往二樓華麗的螺旋樓梯,他身後跟着一個穿着導購衣服的青年男子,導購頭上扣着一個大大的冰淇淩船,冰淇淩船随着他的奔跑搖搖欲墜,最後終于徹底砸地,翻騰兩圈流淌出五顏六色的糖水,裏面還夾雜着各種果仁碎粒。各色冰塊堵在脖子的位子,染透了後面的衣領,有的鑽進了他的後背,有的咕隆往地上掉。
他尖叫着試圖将冰塊從領子裏摳出來,卻只讓冰塊越滑越深,大概滑到了腰際的位置,他躬成了一個反弧的蝦,一邊往前沖一邊向後看,噗通一聲,就這麽栽倒在地。
小孩邊跑邊往樓上看,終于,她目光鎖定在西南角的位置。
“姐姐,我惹事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