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垃圾島23
第053章 垃圾島23
“周宇?”章馳皺眉, “便民手冊的編者?”
奇良點頭:“是他。改造營也是他設計的,我是說,裏面的規則。這座島幾乎所有的規則都有他的手筆, 便民中心, 就業中心, 甚至,那一堵牆。”
章馳:“他在這座島上?”
奇良:“在。”
章馳:“島府?”
奇良:“不是。他不是官方人員。”
“他是被抓來這裏的。”
***
晚8點20分。
吃完飯,奇良回醫院的停車場取車,章馳坐副駕駛座, 奇良開車。
車平穩行在B區的主幹道。
方向盤右邊的位置開着地圖,導航顯示的抵達時間還有30分鐘。
B區比A區大很多。
路也要繞一點。
屏幕上顯示的目的地是B區A19片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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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奇良查到的住址。
晚上的風依然很大, 章馳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拿了一頂帽子。
今天的溫度比昨天稍微低一點,她穿了一件長風衣外套。
長外套有很多好處,一個是擋風,另一個是, 很容易藏槍。
她帶了一把槍。
上次從大法官的人那裏收繳的那一把。
滿彈。
B區的人非常多,一路行駛過去, 街邊都是醉鬼, 三三倆倆,勾肩搭背,有情侶,有打架的,有聚在一堆拼酒的,酒瓶子倒在飽經風霜的大型垃圾桶旁。
那垃圾桶非常的巨大,裏面也非常的空,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總是扔不中靶心。
酒瓶子必須要壘在垃圾桶外面。
好像某種儀式。
進入酒吧需要入場費, 酒水比外面更貴,有些人會在酒吧外面先喝醉,接着再進酒吧裏面玩。
酒吧外面總是有很多的人。
有的人甚至不對裏面的酒水價格敏感,但他們依然會在外面,因為外面有更多的人。
他們想要參與到人群當中。
比A區熱鬧很多。
但奇良有一些害怕這種熱鬧。
在一個酒瓶子從他的車窗玻璃旁邊擦過的時候。
他只能猛踩油門。
加速。
可惜B區道路沒有那樣無遮無攔,這裏的人很多,交通也很繁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即使是跑車,你也需要等待。
等前面的車輛給你讓路。
調笑聲追着他的車屁股來——“帥哥,跑什麽呀!”
B區的人就是這樣無聊。
他們會在夜裏尋找那些看起來溫馴又得體的人。
戲弄。
大家都很厭惡那種正兒八經的人,上班族——即使他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來這裏的每一個人,也許曾經都是道上的風雲傳說,到這裏卻只能做服務生,清潔工,店員,這樣的生活不能說不好,但它安穩得沒有道理。
壞蛋們在這裏要裝作五講四美的好人。
為了幾兩碎銀。
很難說清楚,他們是在戲弄別人,還是在戲弄他們自己。
畢竟對他人的評價往往出自自我的投射。
奇良對于B區的腥風血雨非常不适應,他一路上都閉緊嘴,沒有說話。
看起來很緊張。
章馳突然好奇:“你在B區待過嗎?”
奇良:“待過。一小段時間吧。”
他轉了一下方向盤,車拐進了左邊的主幹道。
前方一片筆直的路,奇良伸出左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棟樓。
那棟樓很高,屬于B區的繁華地段,一棟公寓。
“我以前住那。”
“後來我就搬到A區了。”
他的臉色比剛才更不好,大概勾起了什麽不太美好的回憶。
沒有人喜歡遷徙。
遷徙的原因通常有兩個,一個是資源無法滿足生存的需要,一個是領地上來了無法抵禦的天敵。
動物是這樣。
人大概,也是。
車又行駛了10分鐘。
B區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很熱鬧,現在來到的這條路,就幾乎沒什麽人走動了。
兩邊是廢棄的大樓。
有的樓裏面亮着燈,不是很多,一整棟樓就幾盞,有人在住,但是沒有窗戶,沒有家具,什麽都沒有,燈是不插電的那種,移動光源,除了頭頂上加個蓋之外,在這裏住着跟睡大街沒什麽兩樣。
大家應該都想逃。
設計師是一個人才。
他設計了那堵牆。
他讓人提前看到結果。
無數人,比他們強壯,比他們聰慧,比他們更赫赫有名,孤注一擲之後,挂在那堵牆上。
于是他們會告訴自己,那樣的人都失敗了,他們又怎麽可能成功。
島府躲在A區,懸浮車遨游天際,他們是這座城市的幽靈。
他們躲在暗處,但每個人都知道他們的存在,他們于是不安。
因為不可揣度才是最大的不安。
國王高高在上的原因,是這個王國的大部分人都不曾見過國王。
如果他們見過國王,他們就會發現,國王跟他們長得沒有多大差別,他沒有三頭六臂,他需要吃飯喝水,需要睡覺打盹,他會生病,會摔跤,會出糗,會害怕,會做蠢事,他們在內心鑄就的那道高不可攀的權威之牆,就會開始從穹頂之上一寸寸往下崩塌。
因為他們對國王的了解,來自國王的書記官,來自擁護權力的喉舌。
鑄造的全知全能的幻象。
章馳側頭看了一眼奇良。
奇良察覺到什麽。
他扭過頭:“怎麽?”
章馳:“你确定你在裏面改造營見到的是周宇嗎?”
奇良:“肯定是他。”
“監獄長單獨找過他談話。”奇良目視前方,“監獄長從來不單獨面見任何一個罪犯。在上課之前,他就已經對改造營的規則了如指掌,我一直在關注他。”
根據奇良的描述,周宇曾經跟他住在一個宿舍,他們都是綠章,周宇對改造營适應得不是很好——據說,他因為說話不好聽,得罪了很多人。
在第二個星期天,他突然間消失了。
“那天我做清潔,我沒有掃到他的屍體。”
“包括跟我一起做清潔的搭檔,他搬運來花圃的屍體當中,沒有周宇。”
“在改造營,星期天過去會有很多人不見,沒有人會奇怪。”
“他不見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被別人幹掉了。”
章馳:“你覺得他被監獄長送出獄了?”
奇良點頭:“他在星期六的時候,還告訴過我一件事。”
章馳:“什麽事?”
車又進入彎道,導航顯示還有5分鐘就要抵達目的地。
“他告訴我,改造營也許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偏僻。”
章馳:“他為什麽告訴你這個?”
奇良:“很難說。也許他只是随口一說,也許,他在暗示我什麽。”
“所以我在星期天複制了清潔卡。”
風吹過奇良蒼白的臉,他額頭上的碎發被整個掀了起來,由于在此之前他露出的都是下半張臉,在這一刻,他突然變得有些陌生。
“其實我猶豫過。但改造營不是人過的日子,在農田裏,我暈倒過五次,下雨的時候,我差點被石頭砸死。有一天,我終于決定潛入機房。”
“我發現他沒有騙我。”
“改造營入口,那一條道上布設了很多攝像頭。”
“每公裏一個,從連接B區的出口一直延伸到監獄大門。”
“也許他們的目的是防止犯人真的出逃。”
“但反而暴露了他們鋪設的路線。”
章馳:“所以你逃了出去?”
“所以我逃了出去。”奇良笑了起來,車進了巷子,風被高牆阻擋住,他的頭發又落了下來,遮擋住了一點眼睫,“在我走之前,我去了一趟檔案室。”
“一樓檔案室,你知道嗎?”
章馳:“放犯人資料的地方?”
“就是那裏。”
“我查到了他。他叫周宇。”
章馳:“這個世界上重名的很多。”
奇良:“但不會有這麽多的巧合。”
“我有一種直覺,那就是他。”
“直覺會在關鍵時候救命。”
“我潛入了機房,反而活着出來了。這也是一種直覺。讓我決定去做某件事。”
奇良就在這時打開了藏在擋風玻璃下靜若無物的儲物屜。
開了一個小小的弧度,裏面有一張白色被折疊起來的東西。
奇良抽出來,章馳發現那是一張紙。
他頭依然直視前方,視線不曾落到儲物屜或者那一張紙上。
他對這個東西應該很熟悉。
他篤定自己不會拿錯。
也永遠不會遺忘它放在哪裏。
他遞過來。
“我撕掉了他那一頁檔案。帶了出來。”
章馳接過紙,打開抻平。浏覽。
從上到下,依次是姓名,國籍,身高體重,還有入獄原因。
他是白銀共和國的人,按照身高體重的比例,體型應該算是中等,在男性當中。相比于她之前見到過的犯罪記錄能寫滿大半頁的改造營同侪來說,他的入獄原因這一欄突兀的簡少,少得可憐。
只有一條。
“煽動罪?”
***
車停在一間酒吧外面。
酒吧臨街,那一排路上停着各種各樣的車輛,轎車,自行車,suv,甚至還有滑板。
需要收費。
一人一個車位,酒吧有專人看管交通工具——這裏的偷車賊不少。
收費的人人高馬大,一個改造人,手裏拿着槍。
奇良刷終端的時候問了一句:“這裏幾點關門?”
車位露天,沒有關門一說。他問的是酒吧,收費的也是酒吧的人。
收費的說:“我們從不關門。”
奇良點點頭。
收費的又說:“不過我建議你早點來取車。”
奇良:“?”
收費的人:“因為停車費按從第一天之後,乘以十,再按幂次方開始收費。”
酒吧老板主要做的還是酒水生意。
外面的停車位是留給客人的。真正的客人來去匆匆,收費不會很貴。但長期停在這裏,非常影響酒吧老板的生意——如果沒有停車位的話,很可能某條打定主意徹夜不眠的大魚就游走到了別的酒吧揮金如土。
這座城市似乎并沒有物價管理局。
只要沒有統一的反對,那麽一個規則就會雷打不動地執行。
這裏的潛規則很多。
大家通常秘而不宣。對于告訴你潛規則的人,應該表達感激。
奇良:“謝謝。”
他順便還給了小費。
收費的人挑了挑眉,大概是覺得此人頗為上道,于是又告知他另一條潛規則——
“這家酒吧摻的假酒,不要到這裏喝。去對面。”
他伸出手,因為他人又高又壯,手臂也格外的長,準确無誤地指向了街對面的一間酒吧,酒吧的招牌橫挂在門頂,全息投影打下來的是一瓶放大十倍的紅酒,底下還有一個虛拟的旋轉托盤,360度原地打轉,看上去非常的有格調。
奇良:“謝謝。”
“謝什麽,我有回扣的。”
“……”
B區民風淳樸,爾虞我詐也搞得這麽大張旗鼓。一個收費員竟然也能是同行派來的間諜卧底。
鎖好車,奇良開始往酒吧街的深處走。
章馳走在他背後,靠牆。
“萬一他不住在這裏怎麽辦?”
A19片區是一片區域,不是某個特定的住址。
這個片區有一家大型的商超,奇良通過攝像頭捕捉到了周宇的存在。
從他出獄之後,他就沒有停止過尋找周宇。
他黑入政務系統的最初目的,就是尋找周宇的終端。
周宇到過房屋中心,他租過房子。
他沒有工作記錄。他可能去過就業中心,沒找到工作,也可能沒去過就業中心。
也或許,他有工作,但不是通過就業中心找的。
他去到了中心登記的房屋地址。
但是他沒有找到周宇。
因為那個時候,用着周宇終端的是另一個人。
在這座島上,只有一種情況,一個人的終端會被另外一個人使用。
那就是終端的主人已經死了。
他問過拿着周宇終端的那個人。
終端是從二手市場流入的。
最大的可能,周宇死了,清潔工撿到了他的終端,賣進了二手市場。
這個島上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情,已經成為了一種條例或者慣性,終端的主人百分之九十九都已經死了。
但他莫名有一種直覺——或者期許,周宇不會那麽簡單就死掉。
也許,這只是他的某個計劃,他不想要被人追蹤,所以丢掉了終端。
不過兩年多以來,周宇都沒有在政務系統反饋過來的城市街景裏面出現過哪怕一次。
他應該是已經死了。
但就在前段時間,監控器捕捉到了他的臉。
就在B區A19片區。
一家大型商超的出口。
他慌忙逃竄,不小心被電子眼窺視,又悄無聲息地通知到了另一個在城市另外一頭一直等待的人。
“他手上提着購物袋,大部分人不會專門跑到離家很遠的超市購物——一般來說,越近越好。”
“他逃跑的方向就是這一條街。”
“我确定,就是他,他沒死。”
奇良臉上陡然泛起了一抹紅光。
“他是這個城市的設計師,他知道所有的攝像探頭設置在哪裏,他一直都沒有暴露行蹤。他像一個幽靈一樣生活在這個城市裏面。”
章馳停下腳步:“你說……他在攝像頭裏逃竄?”
奇良轉過身,點頭:“對。”。
章馳:“他在躲誰?”
奇良張了張嘴——他首先想到的答案是官方,但是官方從不在B區管理秩序,只要不是賽博瘋子拿着槍掃射交通樞紐或者醫院商超,他們通常袖手旁觀。
周宇提着購物袋。
他沒有武器。
他躲的不是官方。
“砰”!
一聲槍響。
穿出酒吧街,巷子陡然變得安靜,光影也不再那麽絢爛。
槍聲劃破長夜。
一個人影從前方挂滿霓虹燈牌的居民樓二樓跳下。
在他跳下的陽臺之上,有人對着他的背影連開數槍。
彈殼“噼啪”掉落在地,下雨一樣。
他迎面跑來。
滿眼都是慌張。
風吹起了他的頭發,街燈将他的臉照亮。
三四十的年紀,頭發還是烏黑,眼角有很深的褶皺,他長了一張略長的臉,膠原蛋白已經開始流失,臉頰略向裏面凹陷,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知識分子氣質。
奇良瞳孔一震。
“周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