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08章 第8章
程绾绾這位頓飯吃得很飽。
起先她還很拘束,但等太子殿下換了菜到她面前之後,她不好拂了太子的意,便每樣菜式都嘗了一些。不知不覺,就吃了許多。
用完飯,天色已經暗了。程绾绾心裏有點着急,怕回去太晚了,趙夫人會責罰她。但她也不敢催他們,乖乖地捧着茶,一邊安靜地聽他們說話,一邊悄悄看窗外的天色。
“三小姐,怎麽了?”秦宣細致,看她坐立難安的,輕聲問了一句。
程绾绾忙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生怕被他們看出她着急回去,失了禮數。
秦昭掃了一眼她捧着的茶,見一口未動,笑道:“三小姐是不是喝不慣這松蘿茶?”
程绾绾低頭,原來這茶叫松蘿茶……
秦昭又笑道:“其實我也喝不大慣。都說這松蘿茶香氣猶在龍井之上,我倒沒品出什麽。”
秦宣看了弟弟一眼,也笑道:“這茶味濃,初飲頭味有些澀,三小姐細品一品,餘味還是甘甜醇和的。”
其實程绾绾的心思根本不在茶上,但勇毅侯府的兩位公子都這麽說了,她便也只好端起茶盞來,淺淺呡了一口。
是挺澀的……
又等了等,甘甜醇和似乎也有,但她品不出什麽,她不愛飲茶。
秦宣溫和笑,輕聲問:“如何?”
程绾绾總不能說“不怎麽樣”,于是點了點頭:“嗯,挺好的……”
她話音落,屋裏突然響起一聲瓷器磕在桌面的聲音,說重不重,只是有些突兀。
三人循聲看過去,見是江訣兀地把手裏的茶盞擱下了。
江訣叩了叩桌,酒樓候在一邊的小侍立馬躬身過來:“貴人。”
江訣指了指程绾绾:“給她換盞果茶來。”
小侍應聲立馬去換。
程绾绾有些懵,秦昭和兄長對視了一眼,咂摸出些許不同尋常的意味來。
秦昭突然笑了一聲:“還是殿下心細。”
程绾绾又不傻,聽出來他話裏的揶揄。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裏更多想的是,她剛才說謊,說茶還行,又被太子殿下給看出來了。
在太子跟前,她說了多少謊話了?
她說她不怕他,她說披風是她自己不小心弄壞的,她說茶還行……
好像都被看出來了……太子殿下會不會覺得,她是一個謊話精?
程绾绾自己吓唬自己的時候,江訣冷冷淡淡瞥了秦昭一眼,回擊他的揶揄:“小孩喝多了茶,仔細晚上睡不着覺。你也是。”
秦昭:“……”
程绾绾也回神,小孩……
*
程绾绾把新換的果茶喝了,撐得厲害。
好在沒全喝完,他們就要走了。
瑞雪也在外頭吃完了東西,等程绾绾出來,她立馬過來,小聲說:“小姐,外頭起風了。小姐的披風還在馬車上,會冷的。”
披風恐怕已經跟着馬車回程家了,程绾绾心裏嘆氣,安撫地拍了拍瑞雪的肩:“沒事,等會兒能坐一段馬車呢,不會太冷的。”
程绾绾想太子殿下和兩位秦公子應當不會把她送回程府,至多順路帶她一段。
瑞雪還是擔心:“可是小姐,你最近本來就咳得厲害。”
那晚生辰宴,程绾绾許是穿那件舞衣凍着了,這五六日斷斷續續咳了好幾天,不過這兩日已經好些了。
程绾绾搖頭:“真沒事,我已經好多了。”
主仆二人跟着三人出了酒樓的大門,天色已暗,二月的晚風撲面吹過來,果然襲來一陣涼意。
程绾绾剛瑟縮了一下,頭頂一片巨大的陰影就罩了下來。
眼前一暗,被遮擋的視線恢複時,一件厚實寬大的披風,已經落在了她的肩頭。
程绾绾愣住,怕披風滑落,手倒是下意識地攥緊了披風。
江訣收回扔完披風的手,口吻平淡:“自己系上。”
程绾绾回神,終于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遂聽話地系上披風,動作中卻有一絲莫名的手忙腳亂。
她系了兩遍才系好,江訣在門口等得不耐,才又掃了她一眼,就看見她十根細細小小的手指飛快翩飛,看起來靈活,實際卻笨拙,還夾着一種莫名其妙的慌亂在其中。
江訣莫名覺得好笑。
程绾绾終于把披風系好了,可算松了口氣:“殿下,系好啦。”
江訣卻不急着走了,打量她一眼。
小姑娘姿态端得一本正經、穩重規矩,但怎麽看,清秀的眉眼間,都還潛着一股稚嫩。
尤其她還穿着他的披風,對這小丫頭來說,他的披風着實大了些,模樣看起來屬實有些滑稽。
江訣難得起了逗弄人心思,淡淡睨着程绾绾道:“你又要順走孤一件披風了。”
程绾绾一愣,繼而大窘:“我我我……我、我這回一定保管好,一定不會再弄壞了!”
江訣挑眉,語調慢悠悠的:“孤說過這件也要給你了麽?”
程绾绾:“……”
程绾绾更窘了,聲調矮了半截:“我、我洗幹淨,一定還給殿下。”
江訣沒有理會這話,程绾绾也沒有看見暮色裏,男人斜挑的眼尾不易察覺地彎了一下。
江訣往馬車走:“上車。”
程绾绾原地愣了一瞬,連忙踩着一串小碎步跟上去,男人的披風在她身上,尾擺晃曳起小小的弧度。
*
上了馬車之後,細心的秦宣發覺,太子殿下沉郁了半日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今日他們與太子會面,是為商議西境之事。
大邺西境與瓦剌毗鄰,三年前,太子挂帥親征,大勝瓦剌,為保邊境安定,遂與瓦剌締結盟約,十年內互不相犯。
可這才過了三年,近日太子突然得到消息,瓦剌竟在西境頻頻騷擾邊民,雖然還未挑起戰禍,但這顯然不是一個好兆頭。
西境遙遠,消息難免遲滞,此事更需早做應對。太子正是為此事心煩了半日。
不過眼下,太子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不知是因為已經想到了應對之策,還是……
秦宣默默看了對面的小姑娘一眼,心中思量。
馬車一路只有秦昭說話,江訣上了馬車後,一直心不在焉,目光瞥在別處,不知道在想什麽。
馬車走到一半,突然被人攔了下來,是東宮的人,像是有急事要禀。
來人湊在車窗邊,同秦昭耳語了幾句,而後秦昭又湊到江訣近旁,低聲轉述給他。
這期間,程绾绾一直低着頭,她知道他們之所以耳語,是因為她和瑞雪在這裏,許是機密事,要避着她們。
她很識趣,才不盯着他們看。
但是,很快程绾绾卻感覺到,有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她慢慢擡起頭來——
“……”對上了三個人的視線。
程绾绾不自覺地把背挺直了些。
“下車。”太子突然道,“你自己走回去吧。”
不是商量的語氣,仍舊是命令的語氣。
他許是覺得這樣不妥,聲音還放緩了些,但其實聽起來,還是一樣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程绾绾愣了下,很短暫的一瞬,然後立馬反應過來,揪着瑞雪起身:“好、好……多謝殿下送到這裏。”
其實不是專程送,本也有一段順路。
人是秦昭叫上來的,結果送了一半,又把人給趕了下去,秦昭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他尴尬開口:“三小姐,要不你在路邊等等,殿下讓人再找一輛馬車送你回去?”
程绾绾看江訣,顯然秦昭的提議只是他的意思,太子殿下似乎沒有這個想法吶……
程绾绾抿唇,不敢麻煩太子:“不用吶,沒多遠了,我們走回去就好了。多謝殿下和兩位公子送我們到這裏。”
她又謝過,匆忙要轉身,卻不想太着急,腳下一歪,竟是朝後趔趄了一下。
她沒倒下,被人扶住了,捉在她胳膊上的手十分有力,她順着看過去,看見太子蹙眉望着她。
男人眉眼銳利,語氣好像有些嫌棄:“路都走不穩嗎?”
“……”程绾绾尴尬極了。
她胡亂應付了兩句,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反正就拉着瑞雪匆匆下了馬車。
東宮許是有要事,馬車再度出發,飛快離去。
天色越來越暗了,路上已經沒多少行人。馬車遠去,落下原地兩個孤零零的姑娘。
瑞雪往程绾绾身側靠了靠,小聲:“小姐……太子殿下……好兇。”
程绾绾抿唇:“不許胡說。”
但她心裏也跟着想:真的好兇……
她心裏突然有點難受,為什麽不好的事情總是落到她頭上呢,生辰宴差點被送給仁遠伯,好不容易逃過一劫,又莫名其妙被指作了太子妃。
太子殿下脾氣陰晴不定,她又從來不讨人喜歡,恐怕以後嫁過去,太子殿下也不會喜歡她的。
只可惜太子金口玉言,這樁婚事,是改不了的。不然的話,驚世絕俗如太子,這樣的天之驕子,該有更好的人去配他。
*
夜色漸濃。
勇毅侯府的馬車沒走多遠,夜風卷起帷簾,潑墨的夜色落進江訣眼中。
天這樣黑了,兩個小姑娘獨自走在街上,是否不太安全?
換做以前,江訣沒有多餘的精力想這些,但今晚不知怎麽,他耳旁總響起那小丫頭裹了他的披風、緊緊跟在他身後的那串輕快的腳步。
“殿下,”秦宣看他皺眉,出言寬慰,“西境駐防嚴密,瓦剌犯境,駐軍只是一時反應不及,應當很快就能穩定局勢,殿下不必過于憂心。”
适才消息來報,瓦剌有軍隊在西境突襲,搶掠城鎮,已經不是之前騷擾試探那麽簡單了。
秦宣以為江訣是在擔心這個。
江訣沒有理他的話。
過了半刻,他兀地開口:“青影。”
“屬下在。”
“你去跟着程家三小姐……不必露面,送她安穩到家即可。”
“是。”
青影領命而去,車裏男人皺着的眉,跟着舒展開來。
秦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