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 44 章
從寺廟回來, 已是下午。
齊眉有些乏,她許久沒有和秦氏睡了,昨晚竟然有些興奮, 一直說着話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過去的, 上午又和齊鴻竄來竄去,實在耗費精力。
她有本來就瞌睡大,這剛一回府,齊眉就徑直奔向卧房, 稍作洗漱就打算先補個覺。
沈怿同齊鴻說了幾句話,回挽春院時, 齊眉已經進了卧房。
他昨日睡得實, 此時并沒有睡意, 便随手拿起齊眉不知幾時擱在外間的一本書。
齊眉有個習慣,她不許人收拾她的書, 她随手放哪就在哪,并不要人碰, 她向來好脾氣,在這點上卻很小氣。
但沈怿卻經常性動她的書, 有時候拿起來看, 有時候幫她放回書架上, 下人們不敢提醒沈怿,齊眉竟也默許了,她甚至還挺開心。
齊眉覺得, 可能是因為她喜歡沈怿看書的樣子。
齊眉的想法,沈怿自然是不知道的, 此時沈怿拿着書往卧房去。他還沒跨進卧房的門,就先聽見齊眉的驚叫, 沈怿心裏一震。
齊眉一看就是個膽大的,什麽事能讓她驚叫出聲啊,還是在自己的卧房。
伴随着齊眉高聲一句,“來人!”
沈怿最先奔進了屋裏,齊眉已經換了雪白寝衣,她明顯帶氣,胸脯起伏不定,站在離床有一段距離的位置。
沈怿進來,齊眉看過去,眼中猶帶驚慌或者說怒氣,卻癟了癟嘴沒說話。
“怎麽了?畫畫?”沈怿到齊眉旁邊,伸手攬住她後背,溫聲詢問。
海棠和雲樂相繼跑進來,兩人異口同聲問:“姑娘,發生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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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眉面無表情看她們,“你們出去叫個小厮來。”
兩個丫環退下,沈怿低聲喊畫畫,齊眉有些委屈,卻還憋着。
她忍了忍離床近一點,伸長胳膊拿指尖掀開帷帳,那模樣就好似床上有什麽髒東西,她嫌棄極了生怕沾惹上。
沈怿皺了下鼻子感覺嗅到若有若無的奇怪味道,他跟着上前看去。
床上一只雪白大貓,沈怿下意識蹙眉。齊眉張望探頭,貓兒讨好地湊過來,齊眉都顧不得沈怿了,她一下跳開。
沈怿早上還和齊眉談論過貓的問題,齊眉并不讓步,此時齊眉的行為,沈怿有些驚訝。
貓挪開身子,沈怿這才看見素色被衾上一條幹癟死蛇,彎來扭去,散發着惡臭,哪怕是沈怿也眉頭一跳,差點就下意識退開了。
齊眉癟着嘴看沈怿,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她控訴雪白貓兒的行為,“沈怿,糯米團子太過分了!我再也不要和它睡了。”
沈怿有些哭笑不得,他不得不想起齊眉早上還言辭鑿鑿說就要和貓睡,他安撫地順着齊眉後背,心情其實不錯說:“好,那就再也不和貓睡了。”
齊眉哪裏聽不出來沈怿偷換概念,她卻沒心情拆穿,只哼一聲,“氣死我了,我剛看見糯米團子在床上還很高興,我正要抱它,它就給我叼着死蛇過來,它居然還想把死蛇給我!”
齊眉不可置信看沈怿,她本來覺得她堅持和貓睡,這下貓給她送這份大禮,她有些不好意思說,可話匣子一打開,她再忍不住。
齊眉顫着手指貓給沈怿說:“你知道嗎?它居然想把死蛇給我!真是瘋了!”
沈怿輕咳一聲,“或許是你喂食它的回報吧。”他探出手走近床邊,齊眉一把拉住他,“你幹嘛?”
“把死蛇處理了。”沈怿自然而然回答。
齊眉聲音提起來,“不要你碰!”她拽着沈怿就往出去,開什麽玩笑,沈怿要是伸手抓死蛇,她真的一段時間都不想碰沈怿的手了。
沈怿笑笑随齊眉動作,“那就不碰。”
雲樂和海棠叫了人門外等着,齊眉卻剛好看見沈林過來,她伸手一指吩咐人,“把屋裏死蛇處理了。”
齊眉話落又看海棠他們,“你們吩咐下去,讓人府裏各處排查,別驚擾到我娘。”她本來就糙養長大,說起怕更多還是嫌惡,但秦氏說不定就得吓出個好歹了。
齊眉拉了沈怿去書房,“我們以後睡這屋。”她邊說邊細細打量床上,單薄的寝衣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沈怿笑應,“好啊。”
齊眉回頭審視看他,上下細瞧,“我說從玉,你心情很好啊,該不會是你安排的吧。”
沈怿啊一聲,眨了下惑人的桃花眼,“畫畫?”
齊眉噗嗤一笑,她走過去摟住沈怿,把臉埋他胸口,甕聲甕氣說:“其實我以前還收到過貓兒銜來的知了、麻雀、耗子什麽的,但沒有一次有這麽惡心,而且居然還給我叼床上來了,太氣人了!”
齊眉嗚嗚假哭幾聲。
沈怿揉齊眉取下所有發飾的烏黑頭發,“不氣不氣,畫畫以後只和我睡就好了,我肯定不會弄些什麽麻雀老鼠死蛇上床的,嗯,好不好?”
齊眉沒擡頭,她咬一口沈怿胸膛,隔着幾層衣襟咬到一點肉,“又說!沒完了呀你,不和貓睡了就是。”
如有神助,沈怿自喉間發出輕笑,胸膛微震,好聽的笑聲敲擊齊眉耳膜,他輕聲,“我試着喜歡貓。”
然後說試着喜歡貓的沈怿,第二日就被貓撓了。
起因是齊眉去汀蘭院,她親自看一下下人檢查後的成果。
沈怿卻主動提出同去,齊眉有些意外,畢竟那一院子的貓,沈怿除了第一次不知情的情況下和她一起看過,之後就如同特意回避一般,再為去過一次。
齊眉一個個貓撸過去,沈怿跟在旁邊看着,看了一時,齊眉抱了貓跑樹上坐着了,她居高處抱着貓晃着腳很是惬意。
沈怿從丫環手裏要來小魚幹,他就近喂給假山上一只大橘。
大橘啃着小魚幹發出咕嚕嚕聲響,齊眉說過那是貓兒舒服時候的聲音,于是沈怿試探伸出手想摸貓兒腦袋。
結果剛手伸過去,貓偏頭就是一爪子,大橘動作奇快,沈怿也未曾料想,便結結實實讓貓撓了一爪子。
貓撓完沈怿豎着尾巴,叼着小魚幹跳下假山走開。
齊眉大概是注意着沈怿,她一下從銀杏樹枝幹跳下來,引得幾片黃葉落下,齊眉松開貓就跑沈怿旁邊抓起他手腕。
“出血了?”沈怿白皙手背兩道血印,傷口有些深,血流得很快,齊眉拉着臉,拿帕子給裹上。
沈怿半是自嘲笑一聲,他看齊眉說:“貓不喜歡我。”話裏猶帶笑意,并不以為意。
齊眉有些心疼他流血的手,卻又有些想笑,她看沈怿含笑的面容,“從玉,你知道嗎?橘子最護食了。”
沈怿無奈一笑,齊眉拉着他帕子裹住的手往出走,“拿烈酒洗洗去,免得腫了。”
沈怿聽話跟着走,齊眉歪下頭看他,“從玉,我看得出來你不喜歡貓,但你并不阻止我親近,這就已經足夠了,你沒必要太勉強自己。”
女子語速和緩認真,沈怿忽然覺得被貓撓了的傷口疼起來,他視線挪到齊眉包住他手的帕子上,帕子一角繡着栩栩如生的小貓撲蝶圖,被齊眉雪白指節擋了一半。
沈怿微抿了下唇,帶了笑意說:“不勉強的。”
齊眉似乎是嘆了一聲,拉沈怿處理傷口不提。
而之後,期待已久的秋獵總算到來。
慕楚近百年,時有戰亂,是以越發崇尚武力,世家子弟多多少少都會學一些防身功夫。
而春秋兩次的狩獵,也有鍛煉子弟、考校臣子之意。
大清早,皇帝慕合澤窄袖胡服立于馬背,秋風獵獵,他發絲飛舞,雙眸威嚴巡視衆人,一旁将軍高聲宣讀各種條例。
慕合澤向來深得民心,寬容體恤,知人善任,又重情義。
為求雨,下罪己诏,改年號。
免徭役,免賦稅,大赦天下。
最為市井子民津津樂道的還是重陽煙火,皇帝對柳皇後的深情重義。
上行下效,也因此,慕楚上下越發夫妻同心,尤其官員甚至約定俗成三十無子,方可納妾。
秋獵,不少官員帶了家室同往,也有以示恩愛的意思。
京都貴女的規矩多一些,但嫁人後反而自由很多,出席各種場合都再正常不過。
将軍板着臉訓話,齊眉站沈怿旁邊聽了一耳朵,“不得毀壞田地,不得驚擾百姓,不得……不得……”
京郊獵場不算太遠,跑馬大半天也就到了,因着沈怿的腿,近兩年他是沒去的,往年他自然是同太子一道。
成家後,沈怿自然同齊眉一起。
畢竟也有玩樂的目的在,衆人便同自己交好的同行,丞相夫人徐氏過來主動邀請秦氏同乘馬車,秦氏欣然應了。
沈怿齊眉問過安,徐氏關心了沈怿兩句。
而他們,齊鴻自然是騎馬,齊眉看了看沈怿,“我叫了安安一起,你要不蹭個馬車?”
沈怿搖頭,“徐家妹妹們也來了,我妨礙她們小姐妹聊天多不好,所以還是打擾畫畫吧。”
齊眉:“……”
“我想跑馬,可地方遠了,你又不行。”沈怿不見外,齊眉幹脆也直說了。
沈怿對齊眉一笑,“我試試,桃花白大概也想放放風的。”
齊眉瞬間眼睛一亮,卻又難免懷疑地看沈怿,“你可別逞強,圍獵十天呢,你別今天就身上弄疼了。”
沈怿點頭,“嗯,我有分寸,累了我就坐馬車去。”
齊眉摸了摸沈怿手背上細長的硬痂,她忍不住露出喜色,那雀躍模樣似乎就差歡呼起來。
馬奴牽來紅沅兒和浮雲,齊鴻已經在馬背上了,肩頭還站了只神俊的白隼,齊眉飛身上馬,沈怿一笑,也翻上馬背。
皇室一行已經出發,齊眉顧忌沈怿跑得并不算快,但奔跑于深秋的風中,齊眉也覺快意。
她高聲同沈怿說話,可浩浩蕩蕩一行人,馬蹄揚起風沙陣陣,齊眉便閉了嘴。
過一時,兩人便落了後方,齊鴻已經和近日結交的世家子們不見蹤影。
沈怿同樣一身胡服,紅藍配色,較之平日的素色穿着,顯得很是豔麗。此時跑了一陣,臉色微微泛出紅暈,他騎術上佳,馬兒也駿,襯得他俊美逼人,英氣康健至極。
齊眉看向沈怿就笑,沈怿這副模樣她實在看得心眼發熱。
出了城不久,慕盛打馬駐足等到沈怿一行,齊眉眉毛一挑同太子問好,而後對沈怿笑,“從玉,我就不打擾你和殿下了,你要累了就坐馬車啊,我去追小鳥兒了。”
沈怿剛答應,齊眉一揚馬鞭,一人一馬立馬遠去。
慕盛看一眼齊眉身影再看回沈怿,“你這馬極好啊,和我的雪羽有得一拼了,夫人送的?咱倆跑一跑?”他身下亦是一匹汗血寶馬。
已經看不見齊眉身影,沈怿勉強笑應,“叫浮雲,畫畫說她親去大宛尋的,馬是好馬,可惜今天沒辦法和殿下比試。”
沈怿說着露出點零星苦澀意味的笑,他慢吞吞扶着馬下來,無奈說:“我要去坐馬車了。”
慕盛也翻身下馬,他動作利落走沈怿旁邊,“沒事吧?”
沈怿看他,“勞煩殿下扶一把,腿有點不聽使喚。”
慕盛伸手扶住沈怿,如兄長一般說着責怪的話,“幹嘛難為自己,走路都不利索,還敢騎馬?”
沈怿借了點力站穩,他偏頭看太子笑,“路都走不利索,殿下還想和我比馬呢。”
慕盛微窘,“我那不是看你騎着馬才說嘛。”剛沈怿打馬過來,看着分明神采奕奕。
沈怿苦笑,“我看畫畫想騎馬又顧忌我,我就說試一試了,好在殿下救我,不然再跑一陣我還不知道要怎樣呢,太久沒騎,現在都感覺腿不是自己的了。”
慕盛好笑,“人家女子不是說了讓你累就坐馬車去嘛,自己自讨苦吃。”
沈怿不好意思笑,“剛跑一會兒就累了坐馬車,那多沒面子啊。”
慕盛笑容揶揄,“喲,從玉還想夫人面前表現起來了。”
沈怿垂眼,睫毛顫了顫,“畫畫總顧忌我的腿,我不想讓她那麽擔心,而且本來也好很多了。”
慕盛扶着沈怿走了兩步,沈怿慢吞吞的,慕盛看他像忍着才沒腿打顫,心裏微嘆了口氣,他道:“坐馬車去吧,讓下人給捏捏,我帶你過去。”
沈怿微一猶豫,慕盛示意他上馬,“我試試你這匹馬行吧?它性格如何,我能騎嗎?”
沈怿笑,“性格溫和極了,我今天也是第一次騎。”
慕盛也跨上馬,“這倒是少見,一般良馬脾氣都大,我快一點試試它。”
慕盛給沈怿帶到沈林駕着的馬車,他扶人下來,話音帶笑,“你坐馬車吧,我跑馬去了。”
沈怿哦一聲,由沈林扶着。
慕盛噗嗤笑出聲,他率先進了馬車,“陪你算了,養精蓄銳,等到圍場獵個野鹿就好了,到時候我們烤着吃。”
沈怿笑起來,“那就坐等殿下好消息了。”他跟在慕盛身後進了馬車,癱坐下來,從心裏重重嘆了口氣出來。
慕盛忍笑,“這氣嘆的,這是怎麽了啊?”
沈怿唉一聲,他捏了捏腿,“癱了兩年癱出一身懶骨頭,好累哦。”
風從帷幕吹進穿出,氣氛輕松,沈怿冒出一點孩子氣,慕盛伸過手去,他笑出聲,“孤大發慈悲幫你捏捏。”
沈怿往後一仰靠馬車壁上,他阖上眼睛笑,“有太子殿下金枝玉手,看來我即将腳踏流雲健步如飛。”
慕盛當真認真給沈怿捏了捏,“從玉,快點好起來吧。”
沈怿坐直身子,微微避開慕盛的動作,“有勞殿下了,可不能給您累着。”
他從小火溫着的暖爐上提起茶給慕盛沏了一盞,遞過去時才接上那話,“我也想啊。”
慕盛心裏亂,喝茶喝出喝酒的架勢,他一口悶了,“一定會好的。”
沈怿撩開帷幕,支着胳膊撐着臉看馬車外。發絲亂飛,風勾勒出他層層衣衫也掩蓋不住的清瘦身形,看起來無端落寞。
沈怿很多時候會給慕盛這種感覺,慕盛也想得通。
從前滿京都,一衆世家子弟裏最擅騎射之人,如今卻不良于行,常人也不如,落差猶如雲泥,任誰也難以接受。
慕盛心下難言,他抿了抿唇,聽見沈怿清越聲音傳來,語氣懶散放松,沈怿說:“謝殿下吉言,我信殿下。”
慕盛在這一刻忽而決定,他一定會想辦法治好沈怿雙腿。
可過不了多久,他又會親自否了這個決定,他總這樣,兩三年裏,已不知多少次。
沈怿不知慕盛此時所想,知道也不過言謝罷了。畢竟,慕盛不需要,甚至無法容忍一個緯文經武的沈怿。
這一點,沈怿早早就知道得很清楚。
而慕盛,他時常會想沈怿平庸一些,再平庸一些就好了。
卻偏偏沈怿驚才絕豔。
才思敏捷和身體康健。
沈怿,二者,只可取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