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 38 章
齊鴻送了沈怿回國公府, 自己換了身衣裳同太子進宮面聖。
齊眉透過窗見沈怿好端端走進院子,便随手拿起話本子,胡亂翻了一頁, 做出個看得如癡如醉模樣。
沈怿詢問過侍女得知齊眉在房間, 便徑直走到齊眉門外,他躊躇一二方才擡手叩門。
齊眉斜靠在貴妃榻上,拉着調子慵懶看過來,“門又沒關你敲什麽呢?”她只瞥了一眼沈怿便又将目光放回書上。
沈怿一雙眼目視着齊眉, 聲音低低猶帶啞意,“你說不許我進來。”他面容生得好, 這話有些委屈意思在, 便讓人不自覺感到虧欠了他般, 怪于心不忍。
齊眉倒也沒想到沈怿昨晚過來了,還好死不死聽見自己氣話, 倒也不知聽去幾成,她将手上壓根不知道寫了什麽的話本子一撂, 坐起身來沖沈怿道:“我說不許進你就不進了?床笫間也沒見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啊?”
沈怿愣一愣漲紅了臉,齊眉哂笑一聲, 沈怿腳下便生了根, 進退維谷。
齊眉見他臉紅心下有些微妙, 下了塌便三步做兩走到沈怿身旁,她挽沈怿胳膊,快言快語, “你還站外面做什麽,我昨晚說氣話你還要記氣到今日不成?”
沈怿側目看齊眉, 纖長的睫毛蝴蝶翅膀般輕顫,原來女子不過是随口說氣話, 是自己想太多當了真。
他搖頭笑,“我都沒生氣,記氣從何說起。”說着便擡腿邁進屋子。
齊眉輕哼,擡手摸上沈怿額角垂落的一縷碎發,“昨晚沒我吵你,睡得可香了是吧?”她把頭發在指尖纏繞,動作綿綿。
沈怿微微傾身,他握住齊眉作怪的手,另一手攬住齊眉腰身,腦袋低垂,下巴抵在齊眉肩上,他輕輕搖頭聲音悶悶,“不是,徹夜未眠。”
齊眉哼笑,她從沈怿手中抽出手,手心放在沈怿肩頭稍一用力把人推到門後抵住,“難怪我做夢夢見你給我道歉。”
沈怿被迫直起身子,他挑起俊秀的眉看女子,齊眉烏靈靈眸子忽閃,調笑說:“和我睡習慣了,從玉是不是害怕一個人睡了呀?”
女子這便是開玩笑了,沈怿腦袋貼着門感到微微涼意還挺舒服,他輕微動一動頭,面上泛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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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眉一只手抵着沈怿肩頭,另一只手又擡起摸上沈怿光潔的額角,沈怿大概以為齊眉是要摸他頭發,于是齊眉溫熱的手心貼近他額頭時,他便不自覺偏開頭,齊眉直接給他額頭捂住。
齊眉看沈怿光潔無瑕的額角,她微眯着眼,拇指下意識摩挲,那一幕實在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她清醒地脫口而出問:“疼嗎?”
沈怿面露茫然,女子手下動作輕柔哪裏會疼,他搖頭,“不疼,就是有點癢。”
齊眉噗嗤一笑,手心下皮膚柔嫩白皙,她作怪地拿指尖搔了搔,沈怿皮膚白,她指尖摸過的地方爬上薄粉,齊眉笑着唉一聲,墊腳湊上去親他額角,“從玉額頭也好看,可要好生護着,別落了疤。”
多少是食髓知味的,沈怿等齊眉鬧夠便主動吻齊眉,兩人說着話往裏間走。
天氣有些陰,風吹動塌上再無人看的書頁,齊眉仰着頸項含糊問:“你昨晚沒睡着,是數了一晚上星星嗎?”
沈怿微微喘息又搖頭,意外的誠實,“我繡着小衣一晚上都在想你。”哪有其他時間。
齊眉摟着沈怿腰身,思緒翻飛心頭悸動卻想不到合适的話,最後只說:“我眼睛不行,小紙條看不見,下回留字寫蘭花箋上。”
昨夜沈怿未眠,兩人纏綿一時,齊眉便催沈怿去睡,她夜裏多夢沒睡好,看沈怿睡了自己也犯瞌睡,索性摸上床抱着沈怿也睡了。
下晌兩人起來,齊眉神完氣足打扮得明豔動人,沈怿說是要回趟丞相府,路上時,齊眉月事來了。
或許是早上赤腳踩露水,齊眉難得肚子微微疼起來,她上一刻有些不好意思換了月事帶,下一刻又使喚沈怿給她揉肚子。
回沈府,沈相尚還在朝晖閣,兩人給徐氏請了安便回了自己院子,齊眉折一朵芙蓉花在手上把玩,又吩咐下人去買飲春樓的雞爪鴨貨,還要幾壇春風酒。
兩人剛花樹下坐着,沈懷寬衣大袖扛着鋤頭過來,看起來很閑适安逸,他見到兄嫂笑起來,“大哥大嫂剛回來吧,我說過來給你們院裏蘭花移個地方。”
齊眉挑眉,沈怿笑,“我懶得很,院子裏花草一直都是二弟幫忙打理。”他院裏仆從不多,沈懷又嫌棄仆人審美,索性就攬了這活計過去。
沈懷走過去看了看蘭花,又四處看了看停在溪流邊,他詢問齊眉,“大嫂覺得移到這溪流青石邊怎麽樣?”
停雲小築這邊偏一點,府裏引了活水造景,便有一條小小溪流橫穿院子,不過尺餘寬,一擡腿能直接跨過去。
齊眉無不可,她對這些向來不怎麽在意,随口應聲,“種哪都行。”
沈懷一點頭又看沈怿,“大哥覺得行吧,這應該不礙眼了?”
沈怿支着下巴打哈欠,“嗯,挺合适的。”他語氣懶散,形容放松,敷衍中透露着随意。
芍藥和鳶尾端來點心零嘴放桌上,紫藤端來茶盞,結香姑姑取來針灸器具等物。
齊眉拉過沈怿手,針刺少商穴,又溫聲詢問,稍稍放了一點血,齊眉按住針孔,又吩咐下人去取竹葉茶泡水。
沈怿剝顆葡萄喂齊眉,他溫柔笑,“不用麻煩,原本也就不是什麽大事。”
齊眉瞪他,“小小毛病不在意,拖成頑疾有你受的。”
沈怿也只是笑,齊眉給他衣裳理一下,“也不知道你怎麽這麽怕冷,我還覺得有些燥熱,你穿這麽厚,這身上都沒點暖和氣。”沈怿怕冷,向來穿得較別人厚些。
沈怿不在意笑,“有得有失,冬日裏怕冷,夏日就比別人耐熱些。”
“還有得有失呢。”齊眉噘嘴不信任地哼,她招呼丫環過來,“晚間炖個雪梨湯,再要個棗泥綠豆糕,我剛看見昙花好像要開了?”
水仙肯定地點頭,“有兩枝花苞應該今晚就能開。”
齊眉颔首,她看沈怿,“昙花煎蛋怎麽樣?其實炖湯也別有風味。”
沈怿要開口,發覺沈懷正看着自己,他一笑,“等花開吧,二弟年年都守着昙花凋謝呢。”
不過一口吃的,齊眉無所謂,“那就等二弟看,反正蔫了也一樣的吃。”她拉沈怿,“你還想吃什麽?留二弟和我們一起吃吧。”
沈怿開口留沈懷,三人用飯,齊眉還讓海棠取了些雞爪和一壇小酒送去沈無憂的安岚院。
齊眉喝了點酒,又毫不矜持兩人面前啃雞爪,這人舌頭貓舌子般靈活至極,将骨頭舔得幹淨又完整,且絲毫不覺得人前吃這些不雅觀。
沈懷有些驚訝,他看自己兄長并未覺得不妥,甚至還幫忙布菜驚訝更甚,面上卻沒表現出來。
飯後天色漸晚,沈懷邀兩人去他院裏玩,齊眉覺得吃撐了正好消消食,沈林拿來披風給主子披上,兩人帶着随身丫環小厮便往沈懷院子去。
風平居花木扶疏,景色獨一份的好,齊眉這是第一次來。
她愛酒,喝的有點暈,沿路四處打量,随手折了一截崎岖的樹枝拿在手上把玩。
沈懷走前面和沈怿說着話,恍然一回頭看見嫂子手上轉着的花枝,他猶自不信轉回來再轉過去看,他驚叫:“我的花!”
沈怿和齊眉都讓他叫得一愣,沈懷抓住沈怿胳膊指齊眉手上,他瞪大眼睛,“我奇芳閣的淩霜梅啊!”
齊眉立馬毀屍滅跡把花枝往草叢一丢,她拿眼睛看沈怿,“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就折了。”
沈怿咳一聲,他還記得這花名字,他歉意地拍拍沈懷,“哥賠給你,別和嫂子計較哈。”
“算了算了沒事。”沈懷無精打采嘆一聲回身去看他的花,齊眉上前挽住沈怿,她喝了酒一吹風有些微微醉意,拉着沈怿在人耳邊說:“二弟好小氣。”
她做出個說悄悄話模樣,偏又讓沈懷聽了個清楚,沈懷把頭擺向沈怿,他悲憤喊:“哥!”
沈怿忍笑,他彈齊眉額頭一下,“莫要胡說。”轉身又安撫沈懷,“你嫂子喝醉了說胡話。”
齊眉摸一下額頭,嗔了沈怿一眼就如穿花蝴蝶般往花間鑽去,沈怿跟在她身後,沈懷撿起殘枝插盆裏,折都折了能怎麽辦。
他快步跟上兩人,就看見齊眉托腮站一叢菊花前面,沈懷心裏一顫,他忙走近幾步,齊眉斜他一眼,“你這花挺好啊,我之前院子也種的有,從玉也見過是吧。”
沈懷松口氣,他笑,“這是我前段時間買下來的,開得正好時被人連根拔起,虧得我悉心照料,不然早早見閻王去了。”
人沈懷話沒說完,竹葉就撲騰跪下,沈怿眉頭微揚,齊眉輕笑看不出真實情緒,她看頭都差點貼地上的竹葉,輕飄飄說:“你小子有點東西呀。”
竹葉顫顫巍巍說不出句囫囵話,齊眉眨眼,“你改天是不是要連我都給賣了?”
沈懷回過味來,他饒有趣味看戲。
竹葉其實算齊眉偏愛的小厮了,可齊眉這話一出他也不敢吭聲,他越發伏低身子,“姑姑娘……”
就這時,紫藤也撲騰跪下去,齊眉露出個笑,“我還沒說怪他呢,你跪什麽?”
紫藤磕了個頭,“姑娘明鑒,是紫藤差他去賣的,姑娘要罰就罰紫藤吧。”她還大膽看齊眉一眼解釋,“紫藤想着那麽有價無市的花,平白毀了太虧,便私自做主讓竹葉找人賣了。”只沒想到是府上二爺買了去。
齊眉擺擺手,“起來吧,就知道是你這丫頭的鬼,慣會想些法子來錢。”
“謝姑娘大度。”紫藤歡歡喜喜起來了,見竹葉還跪着又伸手去拉他,齊眉轉身,“你倆都給我回去領罰。”
沈怿垂眼看花,齊眉指尖撥弄一下菊花纖長的花瓣,綠水秋波,冰清玉潔,齊眉唇角一翹,她給沈怿緊緊披風,“你接着賞花吧,我回院罰他們去。”
齊眉走一時,沈懷引着沈怿□□散步,花圃裏兜兜轉轉兩圈,沈怿嘆,“你有什麽事說吧,轉得我心慌。”
沈懷尴尬咳一聲,“哥你看出來了啊?”
沈怿扶額,“你這行走不安的誰看不出來,說吧找我什麽事。”
沈懷抿唇,幾番掙紮才開口,“我想出去游學。”
沈怿看他,“你給父親母親說吧,我做不了主。”
沈懷一屁股坐涼亭欄杆上,他兩腿晃蕩,“我還沒膽就這麽跑,我會給爹說的。”
沈怿也斜倚着亭柱坐下,“你怕母親不同意?”
沈懷煩躁地嘆氣,“娘就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出趟京她都這啊那的,也沒見處處管着你啊,倒我這來了就好像我多差勁一樣,我這麽大個人我出去會找不到路會讓人欺負了去一般。”他看沈怿,“她不會同意的。”
亭外種着一顆老柿子樹,枝葉橫生,零星挂着幾個黃澄澄的柿子,沈怿撥開一枝白色紫薇花後仰,他直了脊背跟着嘆一聲。
沈懷雙手撐着欄杆看亭外花圃,一時未言語,沈怿也發了會兒呆。
風吹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紫藤和竹葉帶了另外兩個小厮過來,每人懷裏都端着一盆花,最奇的是紫藤那盆,金玉做花葉,貌美不輸真花半分。
紫藤巴拉巴拉一串,說是來賠禮的,沈怿等他們把話傳達到,将人使喚回去。
沈懷笑齊眉有錢人,又說:“我只是覺得長了花苞,還沒開被折了可惜,并不是真要嫂子賠我花。”
沈怿點頭,“嗯,我知道。”他大概明白,沈懷确實愛花惜花,但沈懷不強求別人和他一般。
沈懷擡手夠一枝柿子枝丫扯過來,他摘下為數不多幾個果子,遞了一個賣相好的給沈怿,“結得不多,但挺甜。”自己拿了兩在手裏抛着玩。
柿子早熟透了,柔軟多汁,沈怿捏了捏扒開一點皮嘗了一口,他贊同,“很甜。”
沈懷笑起來,他目光流連在滿園花草上,“我沒有非要花是我的,也無所謂花生在哪裏,只要能好好開花我就歡喜。”
沈怿看向沈懷,“承嘉真惜花之人。”沈懷,字承嘉。
沈懷一笑,他捧着柿子吮吸,目光還黏在花圃上,“花總是好看的,三兩朵,含蓄的,清寂的,開的多了,百朵千朵,花團錦簇群芳争豔,又熱鬧又繁盛,待到花謝時,殘敗的,零落的,嬌花無力,凋謝成泥,從始到終無一刻不美。”
沈怿只是笑,沈懷轉過頭來看沈怿,他忽然珍之重之叫一聲,“哥——”像是有千言萬語。
沈怿含笑看他,沈懷錯開眼,“對不起。”
沈怿搖頭,柿子汁水滲到拇指針孔有些刺痛,按平時他必然說無妨或者你我兄弟雲雲,但他今日随口應了,只嗯一聲。
沈懷輕笑,他松快一點,斜坐欄杆上動作輕巧轉身,擡手把柿子皮準準丢桌上空碟子裏,他神色憧憬,“我就是向往梅妻鶴子、解衣磅礴的生活。”
沈懷仰頭看天上白雲,“因為我生在沈家,所以我一輩子要走的路都被框好了,我不能出圈一點。”他長出一口氣,“好好的人為什麽要被束縛在這些條條框框裏?檻花籠鶴非我所願,不能因為我是沈家子,我就不能是我自己不是?”
沈懷倒也不是詢問誰,他說這些話都沒看沈怿,或許只是想說,不在乎人怎麽回答,畢竟他早已經想好。
“我想是一片雲,一縷風,或者一顆花,無所謂生在哪裏,我憑我意願開花。”
沈怿閉目無言,沈懷看他恬淡的面容,又說一句對不起。
沈怿眼也不睜,唇角卻泛起細微弧度,他懶洋洋說:“原諒你了。”
沈懷跳下欄杆給沈怿作揖,“謝謝哥,我要做自己去了。”
沈怿沒應聲,沈懷給他披風理一下,還是難以啓齒,但他想他哥知道他未盡之言。
若非絕對傳不出去,沈懷都要以為齊眉下晌故意刺他,沈怿大他不到一歲,又生來病弱,幼時總較他瘦小一些。
他幼時太放肆,總歸是沒少欺負沈怿,沈懷都不想回想不想承認,可終究是事實,沈怿那怕冷、一冷就骨頭疼的毛病就是拜自己所賜,他想起來開始難受,卻又止不住想。
他大冬天把沈怿推池塘裏去,甚至還和自己母親統一口徑,對父親說兄長自己摔的,沈怿竟也沒反駁。
沈懷記得那回差點要了沈怿的命,他斷斷續續病了一個冬天,至此就格外怕冷,終年比別人穿得厚,大夏天也會骨頭發冷。
可沈怿全不在乎,十幾年了沈懷也差不多放下,但剛想一時,這時關切的話便說不出口。
沈怿卻開口送他金葉子,讓他随心所欲。
于是,沈懷徹底放下,“昙花謝了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