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第57章
落雪紛紛打在睫前, 又化作雪水淌下,模糊了霍則衍的視線。
朦胧間,看着眼前浮現出的那張若隐若現的姣好容顏, 他微微有些發怔。
明明知道只是虛幻, 但他還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撫向了那張熟悉的面容。
就如同意料之中的那般, 他發顫的指尖将将觸碰到那張如夢似幻的面龐時,那個幻影,便立時穿透了他的手指,消散而去。
一切就這麽重新歸于了飄散的紛飛落雪中,再也無跡可尋。
暮雪蒼茫, 天色昏沉。
來時便已至黃昏,深冬裏的白日又是格外的短暫, 本就因着下雪而有些暗淡的天色,亦很快就在這漫天飛雪中, 一點一點徹底昏黑了下來。
整整一千石階, 上了約莫還不至一半時,霍則衍身上的衣袍,便已被冰冷的雪水打得濕透。
涼意刺骨的雪水順着外袍, 滲入了裏衣, 滲進了雙膝。
他的額前也早已被堅硬鋒銳的石階磨出血跡,點點殷紅的血陷在這片白皚皚的落雪之中,顯得分外刺眼。
可霍則衍卻像是渾然不覺得疼, 不覺得冷,也絲毫不感受不到累似的, 只是在這暗沉沉的蒼茫雪色中,愈發加快了前行的動作。
還有人在家中等着他, 他必須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才好。
又不知上了多少層石階,眼看着離山上的那座屋宇愈來愈近,他的心也逐漸安定了些許,有了幾分慰藉。
而正是這時,卻忽而有人撐着傘,提燈從上頭走下了層層石階。
“一千石階,閣下已走過整整八百,餘下的這兩百階,就此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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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那人忽然間開了口,似是在和自己說話一般,霍則衍的動作頓了頓,又聽見那人道:“我們洛山初設此規矩,原本也只是為了考驗來人的求醫誠心。”
“但閣下今日遠道而來,又迎着漫天的風雪,一步一叩首走了整整八百階,其誠心已然可顯,餘下的這二百階,就也不必閣下再辛苦了。”
借着那人手中的殘餘燈光,霍則衍擡頭看了過去。
原是一位鬓如霜雪的白衣老者,年近古稀,身形較為瘦小,面上的紋路縱橫交錯,雙目深邃,卻不顯渾濁。
霍則衍很快,就大致猜到了眼前這位白發老者的身份。
他站起身,踉跄着站穩了因為寒冷和酸痛而有些發麻的身子,同那老者道了一聲謝後,又趕忙問他道:“老先生便是那位洛山神醫?”
“神醫兩個字當不起,當不起!老朽只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江湖郎中而已。”
老者捋着斑白的須發,笑呵呵地開口道:“鄙人姓白,閣下随意怎麽稱呼都成。”
看了一眼山中已然黑了下來的天,那位白老郎中對霍則衍道:“今日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雪,老朽的腿腳本就算不得利索,現下更是不好再下山,若是閣下不嫌棄老朽此處簡陋破舊,可在此先簡單歇上一宿。”
看着霍則衍被雪水浸濕的衣袍,和額頭上被石階磨破的傷,白老郎中又對他道:“老朽讓弟子準備些幹淨衣物和熱水,再為閣下包紮一下傷口,上些創藥,待到明日一早,老朽便随閣下一同下山。”
霍則衍現如今心中焦灼不已,哪還有什麽心思歇息。
他也無暇去管渾身濕透的衣物,和身上的幾處創傷,更顧不上換衣沐浴和包紮上藥了。
他只是随手拭了一下額上滲出的血跡,按捺不住聲音中的急切,對那白老郎中道:“白老先生,內人重病纏身數月,如今又昏迷不醒了數日,情形很是危急,只怕是一日也耽誤不起。”
“我願背着白老先生下山,且願增厚酬金。”他說,“還請白老先生今日便與我下山同行,為內人診疾治病。”
“倒也不是什麽酬金的事......”白老郎中捋了一把長長的胡須,又嘆了一聲,“也罷,也罷。到底是人命關天的事情,早行一日原也無妨。”
山下的侍從們等候了許久,看到霍則衍全身衣袍濕透,額上負着磨傷,背着一名鬓發蒼白的老郎中一步步從山上走了下來時,都驚了一瞬。
霍則衍卻只是将背上的白老郎中慢慢放了下來,望着那些目怔口結看着自己的侍從,淡聲吩咐他們道:“去牽馬,即刻返京。”
......
待到快馬加鞭回到京城時,京中的風雪較起先前,已是小了些許,落雪下下停停,留得滿地落白。
一連已經好幾日不曾阖過眼,更不曾歇息過哪怕片刻,霍則衍眼下帶着一層重重的烏青,面上卻不顯出半分疲憊。
扶着睡了一路,但還是打着呵欠的白老郎中下了馬時,霍則衍開口道:“白老先生年事已高,這一路以來卻是颠簸勞頓,當真辛苦了。”
白老郎中困頓不已地點了點頭,睜開眼看見金璧輝煌的宮殿時,頭腦卻是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看着宮人們同自己身邊的年輕人行禮,恭恭敬敬地稱他為“陛下”,白老郎中的身子震了又震。
跟着霍則衍走進那間绮麗的屋室時,他終是忍不住雙腿一軟,顫巍巍地跪了下來。
霍則衍見狀,趕忙将他攙扶了起來:“白老先生這是做什麽?”
白老郎中回想起之前在洛山讓霍則衍做的那些事情,只覺得心中很是發虛。
他搓了搓手,有些小心道:“先前在洛山之時,是草民和弟子有眼不識泰山,對閣下......不,對陛下多有得罪了,還望陛下莫要怪罪才是。”
“白老先生言重了。”霍則衍搖頭道,“老先生是方外人士,隐居于洛山之中,朕請老先生下山,自是要拿出誠意,按着你們的規矩來。”
見霍則衍并沒有什麽要問罪的意思,白老郎中才總算放下了心。
看着閉眼躺在病榻上的銜霜,他問霍則衍道:“這位姑娘,可就是陛下先前所說的那位病重的妻子嗎?”
聽着白老郎中的這一發問,霍則衍微微颔首,但須臾後,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其實,她還不是朕的妻子,也不願意做朕的妻子。”他不知是在回答白老郎中的這個問題,還是在自言自語,只是輕聲道,“但在朕心中,早已将她視為此生唯一的妻子了。”
他說着,意識到自己适才所言過多,又趕忙對白老郎中道:“還請白老先生為她看看,可還有什麽法子,能治好她這病。”
白老郎中點點頭,坐在榻前的椅子上,隔着帕子為銜霜把起了脈。
半晌後,他放下了手,側過頭問霍則衍道:“敢問陛下,這位姑娘是否還患有啞疾?”
見霍則衍颔首,他捋着花白的胡須嘆道:“果不其然,這病是舊疾複發,還複發了不止一次,就連這啞疾,也是由這病牽連所致。”
看着白老郎中嘆氣,霍則衍的心又不自覺地沉了下去。
他一邊告誡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一邊攥着手,盡量還算鎮定地問白老郎中:“白老先生有着‘再世扁鵲’的神醫之稱,聽聞尚能枯木逢春,現下,現下也定然會有法子的吧?”
白老郎中靜了片時,對他道:“法子有倒是有,只是不見得就會有成效。”
聞言,霍則衍原本還有些發沉的心中立時一喜,又趕忙追問他道:“什麽法子?老先生且說來一聽?”
白老郎中從随身的藥箱裏拿出紙筆,提筆寫了少頃,将寫就的藥方遞給了霍則衍。
“因着這位姑娘的病如今已至晚期,若單單只憑着這張藥方,恐怕還不夠。”他對霍則衍道,“最好在此之外,還能以至陽至純之血為引,興許會有一線生機。”
白老郎中口中說的分明僅僅只是“興許會有一線生機”,但霍則衍面上卻溢出了一抹喜色。
他一遍遍看着手中的那張藥方,聲音也略微帶了些許欣喜:“好,好,還有法子就好!朕會命人按着這張藥方去備藥,多謝白老先生了。”
看着霍則衍面上不加掩飾的喜色,聽着他聲音中顯而易見的激動,白老郎中咳嗽了一聲,遲疑着對他道:“陛下,按着這張藥方備藥,其實也并非是件易事。”
見他擡目看向了自己,白老郎中解釋道:“其餘藥都還算得上常見,只是有一味雪芷,已然幾近絕跡于世。但這位姑娘的病,原本是藥石無醫,若是想要從閻王殿裏救下她的命,最為少不了的,偏偏就是這雪芷。”
聽着白老郎中的話語,霍則衍斂了斂神色,略一思忖,出聲對他道:“白老先生适才說的是‘幾近’,便也意味着,這藥如今并未徹底絕跡。”
他說着,再度問道:“老先生是頗具盛名的神醫,可知曉如今在何處能找到這味藥?”
“......說起來,如今這雪芷,也只存于霧山之上了。”白老先生說着,又低低嘆了口氣,“陛下想來,也聽聞過霧山吧?”
“陛下應當也知道,霧山此地極其兇險,多少年來,不知有多少人為求藥喪生于此。”他嘆道,“這麽多年以來,霧山也走進去了那麽多人,卻始終無一人,有幸從中生還。”
“所以,陛下,您......”
白老郎中的話尚未說完,便被霍則衍打斷:“白老先生不必擔憂,這個朕自會有法子的。”
他停頓了一下,似是忽然間想起了什麽,又問白老郎中道:“還有老先生将才提到的那味藥引,至陽至純之血,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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