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第55章
聽到從霍則衍口中說出“出宮”這兩個字時, 銜霜的眼睫微不可查地輕輕顫了顫。
她下意識地掀起眼簾,擡目望向了他,對上他那雙泛紅的眼眸時, 卻是不自覺地怔了怔。
霍則衍的眼眸中, 似是壓抑蘊藏着太多太多的複雜情緒,可他只是緊緊地攥着雙手, 那樣平靜而又堅定地看着她。
“銜霜,朕會放你離開。”他看着她,有些發白的唇仍在一張一合。
“屆時不論你想留在京城也好,想去江南找那個人也罷......朕都不會再攔着你。”他輕聲道。
“總歸,待你病愈後, 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霍則衍同她說着,緊緊握起的拳頭, 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地松開。
從前他曾以為,只要能将銜霜留在身邊, 不論用什麽樣的惡劣手段, 不論她自己是否心甘情願,也不論她心中想着的那個人是誰,都無所謂。
只要她今後能夠永遠陪在他的身邊, 也永遠只屬于他一個人, 那就夠了。
可是後來親眼看着她與徐文州二人郎情妾意,惺惺相惜,為了周全彼此犧牲自己的樣子, 他心中妒忌嫉恨得幾欲發瘋。
銜霜喜歡着的那個人,在她心中, 讓她牽挂惦記着的那個人,本該是他, 也只能是他。
那個時候他想,她定然只是一時被旁的男人迷亂了心智,畢竟她曾經那樣全心全意地喜歡過自己。
是啊,她過去到底曾那樣不顧一切地愛着他,如今只要他将她留在身邊,好好待她,日子久了,她也定然會慢慢重新喜歡上自己的。
他想。
她心中的那個人,從前是他,今後,也遲早都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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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他嘗試着去小心翼翼地讨她歡心,嘗試着抛卻所謂的驕傲與尊嚴,放下高高在上的帝王顏面,在她面前低頭折腰。
甚至,他嘗試着去學她如今心中的那個人,學着徐文州的溫潤樣子,拔盡了身上的一根根尖刺,也斂了所有的脾氣,在她面前輕言細語。
然而,好像無論他怎麽做,她都始終不肯愛他,也始終不肯接納他。
這些日子裏,他因着她的病情擔憂恐懼,害怕在疾病生死面前,自己用再多的手段,也再留不住她。
只是今日看着她比劃出那番話語,看着她适才說出的“臨終遺言”,他才忽然發覺,不論有沒有這麽一場病,自己其實都是留不住她的。
不論是她的人,亦或是她的心,他都留不住。
他的确想要得到她,想要擁有她,想要日日夜夜和她相伴,想要和她結為夫妻,今後永遠在一起,卻更想要她好好地活下去。
而如今她被重病纏身,日漸消瘦委頓,比起那些前者,他眼下所奢求,所期盼的,也僅僅只是她能夠好好地活着。
他只是要她活着。
若是他應允她,在她病愈後讓她出宮,或許便能讓她更加堅定了好好活下去的念頭。
若是只要他放手,她的餘生便能長樂康寧......
霍則衍想,他似乎,已經做出了那個自己從前怎麽也想不到的抉擇。
“銜霜,朕不會食言。”末了,他一字一頓地認真對她道。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銜霜聽着他的話語,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這個時候,她也無多少心力去判斷霍則衍這些話的真僞,去猜測他日後是否還會食言。
她只是遺憾地想着,自己如今都已經時日無多,整日裏躺在榻上,動也動不得了,又哪裏來的什麽所謂“病愈”。
他此時說要放她出宮,是真心的也好,只是想哄她振作起來也罷,似是都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
......
那日同霍則衍簡單地交代完後事後,銜霜又昏睡了整整三日。
第四日早晨,她醒來的時候,霍則衍已然去了早朝,并不在她身側。
而也正是那個時候,她收到了徐文州從江南寄來的第二封信。
珠兒小心地扶着她從榻上坐起了身子,又将那封小成子送進來的信,交到了她的手中。
看着信封上熟悉的“銜霜親啓”四個字時,她顫顫巍巍地打開了信封,展開了其中那張滿是墨跡的信紙。
同上一回寄來的信一樣,信的開頭,徐文州依舊是問她近來過得如何,身子是否安康。
只是餘下的那大半張信紙,他幾乎都在同她說江南的好風光。
他在信中說,今年的江南,亦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雪。
瑞雪兆豐年,風雨送春歸。
待到來年開春之時,江南之景定然較之往年更美。
信的末尾,他說,今後她若還有出宮的機會,必定要再來江南,他會陪着她游遍綠水青山。
銜霜有些費勁地,将這封洋洋灑灑的長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看着徐文州信中提到的那些好風光,她心中一半是憧憬,一半是遺憾和悵然。
她知道,霍則衍雖說答應給了自己病愈出宮的這個機會,但她這愈演愈烈的病,只怕讓她今後再無此機會去江南游山玩水了。
她恐怕,也根本就見不到來年的開春了。
“主子......可還要回信嗎?”見銜霜看着那封信出神,珠兒低聲問她道。
銜霜輕輕地點了點頭,比劃着示意她去準備筆墨紙硯。
珠兒看着面色孱弱,倚在榻上的她,遲疑了少頃,終究還是應了下來。
因着銜霜如今行動過于不便,也不好再輕易起榻,珠兒只是将筆墨紙硯放在了榻旁的桌案上,又細心地将筆沾了墨,小心地連同信紙一并給了她。
銜霜接過那筆,卻覺得過去輕飄飄的筆,如今似是有千斤重,讓她竟險些拿不穩。
她并不想讓徐文州和徐文蓉因為自己擔心不已,是以也不打算告訴他們,自己如今已然病重,不日便要撒手人寰一事。
她只是坐在榻上,握着微微打着轉的筆,有些費力地在信紙上慢慢寫道:【徐大哥,一切安好,勿念。】
不過只提筆寫了這簡單的幾個字,銜霜便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有些疲乏難捱。
她緩緩放下手中的筆,将那張輕飄飄的信紙給了珠兒,讓她轉交給小成子,又顫顫巍巍地比劃着,和她道了句【多謝】。
銜霜隐約看見,珠兒從自己手中接過信紙時,眼中似有淚花閃現。
她看着珠兒像是害怕被自己發現似的,匆匆地背過了身子,擡手擦去了臉上的淚水時,她亦在心中嘆了口氣。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她自己心裏也清楚,她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
在這場為時短暫的清醒過後,銜霜很快就又陷入了無盡的昏迷。
只是這一回,過去了足足半個多月,她也仍未再度醒來。
不覺間十二月已至,一晃眼,又是一年深冬。
京中已接連下了數日的大雪,看起來卻依舊未有任何要停歇的意思,反有愈下愈大之勢。
大雪漫天,寒意凜冽。
霍則衍亦在寶華殿的佛前,跪了足足數日。
他心中也知道,求神拜佛若是當真那麽有用的話,銜霜也不至于到現下仍是處于昏迷不醒。
可是現如今,他在這種窮途末路,進退無門的時候,除了乞求神佛之佑,竟是也不知還能為她再做些什麽。
自銜霜舊疾複發起,他便早已派了手下侍從,廣尋四處名醫,凡有能醫好銜霜者,賞萬金。
懸賞的金額仍在不斷提高,賞賜也愈來愈豐厚,躍躍欲試者衆,為此入宮者更是不斷,卻始終未能有一人能治好她。
但在再度聽着手下侍從回宮禀報之時,霍則衍仍舊抱有着些許希冀。
聽着侍從恭敬的回禀,他赫然從佛前站起了身,轉過身子,出聲問道:“你既說那大夫能枯木逢春,活死人,肉白骨,又為何不請他進京入宮?”
“回陛下,那位大夫雖說是遠近聞名的神醫,有着再世扁鵲之稱,可隐居于深山之中,性子也極其古怪。”侍從道。
“屬下等人上山求見不得,只見到了其弟子,那弟子也只是說他們不受朝廷征召,而且,而且他們還說......”
看着那侍從支支吾吾,一副有話不敢說的樣子,霍則衍皺了皺眉,問他:“他們還說了什麽?”
“回陛下,他們還說,若是想要求他們師父下山治病,就必須得按照他們那裏的規矩來......”
見那侍從說了幾句就又停了下來,霍則衍的眉心不禁擰得更緊,逼問道:“你說,究竟是何規矩?”
“......凡為親求醫之人,需得親自進山去請,方顯求醫誠心。”侍從低着頭,小心翼翼地躊躇着回道,“他們說,屬下等人這回去的不算,還得,還得勞煩您親自再去一趟。”
侍從說完這話,将頭埋得更低,心中也戰戰兢兢極了。
他想了想,又小心謹慎地補充道:“陛下,既然他們這般不知天高地厚,要不......要不屬下等人,還是直接去将那神醫給您綁了來吧?”
誰知聽了這話,霍則衍卻倏然沉聲道:“不可。”